眼见英雄大会的日子一天天近了,江寒枫和韩敬还是没有动静。沈映雪也不能催着他们回家,只能收起操碎的心,把精力放在别处。
之前来京城的时候,沈映雪都是呆在玉鼎山庄里,就出来逛过一次,那一次也没好好玩,做了些正事,就被江寒枫领回去了。
这回沈映雪就想好好在京城里玩一下。
他跟荀炎说想出去玩,荀炎道“可是英雄大会来的人不少,很多人都见过您的容貌,您打算怎么办”
花主的身份太不方便了,出去玩也不能尽兴。
如果假扮成凌云,被熟人看到,也不好解释。要是以沈映雪原本的样貌出现,那他遇到玉鼎山庄的人直接掉马,遇到更久前的熟人,也会被追杀。
沈映雪想出门,最妥善的方法就是做一个新的易容。但是就算是易容,也无法将整个人脱胎换骨,总有一些方面保留属于他的东西。
沈映雪道“只是出去转一转,不会有事的。整天在客栈呆着很无聊,还要扮演花主,我好累,求你了。”
荀炎哪里听沈映雪说过这么卑微的话,听到教主软下声音恳求,荀炎的心好像被人揍了一拳。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沈映雪从前是何等的威风傲慢就算他的疯病已经好了很多,心里依然有症结,没有办法回到从前了。
荀炎和沈映雪算不上从小一起长大的,他认识沈映雪的时候,沈映雪已经快十岁了。那个时候的小少年,已经有了后来魔教之主的风姿,目光锐利,气势强大,杀起人来绝不手软。
如今的沈映雪,就像个小孩子,大概是他刚被魔教收养时的样子吧。
“您不必这样,我是您的人,为您做事是我的职责所在。”荀炎说,“您期望的一切,我都会努力帮您达成。”
“你答应了”沈映雪问。
“嗯。”荀炎这次出来带了足够的易容材料,不需要现找,“我就不给您去掉现在的易容了,直接在上面覆盖一张新的脸,您觉得如何”
“好啊。”
沈映雪一点都不在意,乖巧坐好,等荀炎给他化妆。
他隔着马赛克什么都看不出来,也不知道荀炎弄成了什么模样。不过以他对荀炎的了解,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这次做完了脸,荀炎那找出一些像面皮一样的东西,垫在他的肩膀和腰上,鞋子下面也垫了东西,沈映雪站起来就觉得自己高了一大截。
“怎么样”荀炎看着沈映雪表情有点迷茫,担心道。
“脚下好软,有点不太习惯。”沈映雪说,“不过没关系,适应一下就好了,我们走吧”
荀炎道“公子请稍等,我也要改扮一下。”
“好啊。”
沈映雪拿出游戏机打了一局游戏,感觉自己就像个在等女朋友化妆的男人。
他觉得挺有意思的,和荀炎一起离开的时候,看着荀炎的脸忍不住发笑。
荀炎还是以前那个马赛克,易不易容对沈映雪来说没区别,都是看久了会眩晕的那种。
“公子很高兴”荀炎问。
“嗯外面有趣”沈映雪点头,好奇地看着街上走来走去的马赛克。
荀炎看他这样,想起了从前,他也会带着沈映雪上街,只是那个时候出门都是为了生计,也怕沈映雪走丢,很少带他逛一逛。
就算是那样,每隔几天,他都会和沈映雪出来一趟。自从沈映雪被玉鼎山庄的人带走之后,在外面的时间都是在逃命,很少这样闲适了。
他心中生出几分愧意和怜意,“如今咱们有钱了,公子今日可以玩个尽兴。”
沈映雪摇头“不用花钱,我看看就好。”
他上回来这里,马赛克都被取消了,现在有了马赛克,又是不同的风景,还挺有意思的。
沈映雪挨个店铺逛了一遍,因为不是用自己的脸,也不用费尽心机掩饰他的不正常,毫不在意他人的看法,只管做自己喜欢的。
荀炎跟着他,从街头的杂货郎挑的担子,一直逛到胭脂铺子,沈映雪就有点累了。
他本来就身体虚,穿的鞋子也不合适,没一会儿就走不动了。荀炎扶着他,到街边的茶馆里稍作休息。
这家茶馆里的客人,大都是富贵闲人,不必忙着生产,有大把的时间娱乐。
茶馆里还有说书的,净挑着最近发生的新鲜事儿讲,从魔教头子沈映雪,一直讲到神秘的簪花巷主人。
沈映雪安静地听了一会儿“外面竟然是这么传的,一点都不对嘛。”
“公子。”荀炎提醒他,“谨言慎行。”
沈映雪慌张看了下四周,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假装自己什么都没说过。
这家茶馆里的客人不算多,还挺清雅的,人来人往也看得分明。
祝让和伏晟进来的时候,沈映雪看得清清楚楚。
他伸手碰了一下荀炎。
荀炎似乎理解错了他的意思“嗯,我看到了,公子莫怕。”
要说谁对沈映雪的伤害最大,除了江寒枫之外,那就是伏晟了。
但是江寒枫似乎对沈映雪的伤害太大,刺激到了他,沈映雪又有疯病,好像直接把那段经历忘记了。
他面对江寒枫时,态度如常,就像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似的。
荀炎自然不敢刺激他,以前的事情连提都不敢提。他只能静静地观察,确定江寒枫没认出沈映雪的身份,不会对他抱有不该有的想法。
可是伏晟就不一样了。
如果说江寒枫对沈映雪是精神方面的侮辱,伏晟就是精神和身体双重的。
桑子尘用剑刺破了沈映雪的丹田,伏晟抬脚把沈映雪踹在地上,踩断了他拿剑的腕骨,又对他言语相激。
正道去围攻魔教,也是伏晟的主意。
这个人对沈映雪的伤害太深了,沈映雪看到顾莲生和庭轩时,或许会想起以前平和的日子,他对伏晟只有仇恨,一点美好的回忆都没有。
如今沈映雪又是那种孩子心性,会害怕伏晟也是应该的。
荀炎有些好奇,低声询问“公子还记得他吗”
沈映雪说“化成灰我都认识他。”
荀炎也憎恶伏晟,他很理解沈映雪的心情,看到沈映雪目光变得锐利,怕他发疯,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公子不要看他,你看着我。”
沈映雪看向荀炎,两千度的近视再次启动。
荀炎问“公子此刻心情可还平静有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
沈映雪说“有点晕。”
荀炎给他倒了杯茶,很担心沈映雪的状态,“我们到别处去吧。”
“可是伏晟就在那里,他和祝让说不定在商量着做坏事,错过这个机会很可惜。”沈映雪又看向伏晟,“我忘了很多事情,但是绝不会忘记,他是我的仇人。”
荀炎愣了一下,“我听公子的。”
如果沈映雪真的失控,有他在,绝对会护沈映雪周全。大不了暴露身份,躲起来,像三年前那样生活。
如果连自己想做的事情都做不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沈映雪听了一会儿,发现他们这里离着伏晟的位置太远了,说书人的声音很大,盖过了底下的交谈。而且不止他们几个人在小声谈话,其他客人也会谈话,就算仔细倾听,也是什么都听不到。
荀炎发现了这一点,“咱们换个位子。”
他带着沈映雪换了一个雅座,离得伏晟他们近了很多。
二人过来时,伏晟和祝让都投来目光,荀炎朝他们拱了拱手,像普通客人那样,扶着沈映雪坐下。
祝让点点头,不再看他们,面上带笑,对伏晟说“那个簪花巷的主人,可有其他线索”
“公子恕罪,属下实在无能,至今仍未查明他的来路。只是听人说起,有人在簪花巷附近见到过江寒枫。”
“这一点我已经知道了。”祝让长叹一口气,靠在椅背上,听到说书人的声音,轻蔑地勾起唇角,“外面的人都说花主如何厉害,又有几个亲眼见过他若是真的相见,才会明白,所有的谣言加起来,都及不上花主十分之一。”
伏晟没想到他对花主如此忌惮,“您见过他了”
“是啊。”祝让道,“他是个双腿不能行走的残废,可就算无法站立,低人一等,他的气势也不会输给任何人。他知道我的身份,却一点都不怕我。他有那个胆气与我作对,除了簪花巷之外,他定然还有其他势力。说不准整个江湖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伏晟听得后背发凉“他真有这么厉害”
“不然你以为,从前几十年,他为何默默无闻,偏在今日如此高调,完全不怕与人为敌”
沈映雪听着都觉得震惊,他扮演花主的时候,整天还是除了吃就是睡,荀炎也不过杀了两个人,江寒枫杀的那个,也是干儿子的仇人,跟他没什么关系。
这么一点事情,怎么放在那些人嘴里,就变成那样
这就是江湖谣言的可怕之处吗
沈映雪突然觉得,说不定其他有名的大人物,也是被这样吹出来的。
再厉害的人,也不过是普通人,就算每个人的性格都不一样,也脱离不了人的范畴,该有的七情六欲,他们都会有的。
沈映雪看了看荀炎模糊成一团的脸,“你觉得花主有那么厉害吗”
荀炎沉默着点了点头。
沈映雪“”
如果说兰锦是他的舔猫,荀炎就是他的舔狗。哪怕他身上有男妈妈的气质,也只是在照顾生活不便的他,本质上还是把沈映雪当成了神仙供着。
沈映雪又听了一会儿,那边两个人开始谈英雄会了。
“这次英雄大会,花主会亲自过来。从前的计划作废,你带着揽月楼一起参加,看看花主究竟想做什么。”祝让说。
“花主竟会给玉鼎山庄面子”
伏晟之前都没打算来,因为玉鼎山庄也和魔教有勾结,要是江西岸一发请柬,他们就过来,那玉鼎山庄就成了默认的江湖之首。
这种好事,他们都不想让玉鼎山庄拿便宜。
祝让说“怕不是过来搅浑水的不过倒也未必,江寒枫是花主的人,说不定整个玉鼎山庄都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下。”
沈映雪低声跟荀炎吐槽“这也太夸张了。”
荀炎笑了笑,“以花主的实力,做到这些是迟早的事情。”
“这次英雄大会必定不会平静。”伏晟道,“只是不知花主在何处落榻,可曾到了京城若是能提前拜访,试探一下他的来意,总比一无所知要好。”
祝让说“他就在京城最好的那家客栈,你若是想去,那就去吧,花主应该不会对你如何,只是能否刺探出情报,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伏晟目光沉凝,看着眼前的杯子,过了一会儿,他举杯,朝祝让拱手“必不负公子所托。”
两个人聊完之后,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又闲聊了些别的。
祝让“江寒枫去寻找凌云,却出现在了簪花巷,那个凌云也是簪花巷的人”
“属下也不知道。如果能抓到韩敬,拷问一番,说不定可以弄清楚簪花巷和玉鼎山庄,还有沈映雪那个魔头的关系,只可惜就连韩敬都下落不明,也不知他跑到哪里去了。”
“找,加派人手,继续找。”祝让声音凌厉起来,很快又唏嘘道“说不定是花主早就知道了韩敬的下落,把他和凌云都藏了起来。”
祝让很怕花主。
花主给他一种很阴冷的感觉,花主身边那个叫“猫”的,也会给他那种感觉。
祝让从小就害怕毒蛇之类的东西,与花主和“猫”相处时,他会有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只是敌人藏在暗处,就算想对付他们,都找不到他们的踪影。
祝让不敢仔细去想花主的可怕,他怕自己还未来得及对付花主,就先失掉了勇气。
他只能告诉自己,花主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法对付的。
可是伏晟做的就是情报买卖,对人情世故看得通透,祝让隐隐的恐惧,他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伏晟听从祝让的命令,不敢惹他生气,只是他有必要考虑一下,如果真的要和花主对上,应该给自己找个什么样的退路。
花主的目的是什么
一统江湖还是整个江山社稷
沈映雪看他们开始胡编乱造,就没什么兴趣继续听下去了。正好他休息地差不多,可以继续逛街。
荀炎付了钱,怕他不适应脚下垫的东西,扶着沈映雪站起来,“公子腿还酸痛吗”
沈映雪摇头“没事了,我可以自己走。”
祝让看着两个人离开,找来茶博士问了一句“那两个是什么人怎么突然换了位子刚才的位置不是很好”
茶博士道“那家的公子据说有些不太舒服,嫌弃刚才的位置离着说书先生太近,吵得慌,所以才换到这边来。小的也不清楚他们的来历,都是陌生面孔,想来是外地来的吧。”
沈映雪逛了很久,只买了一些甜点小吃。
中间他们去路边的小摊吃过饭,又到转到河边歇了歇,快到傍晚才回去。
回去的时候,沈映雪身体懒散,不想动弹,身上受伤的地方也在隐隐作痛。荀炎背起他,手上拿着点心,带沈映雪回到客栈。
两个人脸上有易容,不方便直接进,荀炎就带着沈映雪翻窗回的屋子。
等把沈映雪放下时,他已经睡着了。
荀炎拍拍他的肩膀,“公子,先把易容卸掉,等一会儿再睡。”
“嗯。”沈映雪站起来,迷迷糊糊坐到梳妆台前坐下,闭上眼睛,身体开始摇晃。
荀炎怕他摔了,一手扶着他,另一只手在他脸上涂涂抹抹,然后用帕子擦干净他的脸,取下第一层易容,露出属于花主的那张带着红色痕迹的脸。
荀炎之前想的是胎记,如今看来,倒是有些太红了,就像是受了很重的刑罚之后留下的印记。
“我去打水来,洗干净之后就可以安心睡了。”
荀炎喊了一个簪花巷的人,找客栈要了盆温水,没想到是江寒枫送过来的。
荀炎多看了他两眼,“把水盆放下,你可以出去了。”
江寒枫道“我似乎从未见过你。”
荀炎脸上的易容还在,江寒枫没认出他来。
荀炎说“我是贴身侍候花主的人,你没见过也在情理之中。”
“贴身侍候花主的,据我所知,只有荀炎和猫两个人。”江寒枫对花主的安全很上心,在这种事情上不会退让。
荀炎看到他坚定的表情,有一点意外。
接着他想起来,江寒枫对沈映雪抱有那种龌龊心思。如今沈映雪扮作花主,虽然容貌上有区别,性情也相差很大,但是也有很多相似之处。
之前荀炎因为私情,不愿意给沈映雪易容地面目全非,身材骨架也没改变,看起来和原来的区别不大。
江寒枫却是没认出沈映雪来,可是他对沈映雪的龌龊心思还在。
难不成,他对沈映雪的爱慕,已经移情到了与沈映雪相仿的花主身上
荀炎很不高兴,但是他现在这张脸,确实没有说服力。
他蹙起眉,放下手里的帕子,转身离开了房间。
荀炎不信任别人,只要他快点卸掉易容,回去照看沈映雪,江寒枫就不会有机可乘
如果来不及
荀炎不敢想象那个场面。
教主要是发现,从前受过的屈辱再次发生,一定会崩溃发狂,像之前发病时那样,浑身痛疼,吐血不止吧。
江寒枫赶走了陌生的人,看着在矮榻上昏睡的花主。
花主似乎睡的很熟,没有察觉到周围人的走动。
江寒枫慢慢走过去,那张脸也渐渐露出了全貌。
看清楚花主的真容,江寒枫不由屏住了呼吸。
他的肤色很白,和那双养尊处优的手很般配,如果再白一点,就是诸成玉那种白了,只是他的白和诸成玉不太一样,似乎带了一点温暖的颜色不过也可能是在那片红色的蝴蝶印记映衬之下的错觉。
江寒枫走近,看到了花主眼角的细纹。
他的年纪确实不小了,但是忽略这一点,简直就像是风华正茂的青年人。
就在这个时候,花主突然睁开眼睛,一下坐了起来。锐利的目光放在江寒枫身上,他警惕道“你在做什么”
江寒枫对上他清醒的眼神,立刻明白了。
花主刚才实在装睡他在试探那个人想做什么,可是自己把那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给赶走了。
江寒枫有些愧疚“我担心您的安危,没想到做了错事。”
沈映雪刚才睡的时间不长,但是特别沉。他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是原主被伏晟他们暴打,结果到了最后,竟然成了他自己被按在地上踩。
不止手腕,就连四肢都要被踩断了,沈映雪疼的厉害,可是压在他身上的东西好沉,简直就像一辆汽车他突然想起来,前世他好像就是被车撞死的。
紧接着沈映雪被吓醒了,一坐起来就看到江寒枫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打量他,沈映雪瞬间警觉,语气不善地问他“你在做什么”
以前江寒枫过来,都会有荀炎和猫猫头通报的,这次怎么其他人都不在还是被系统打成透明马赛克了
沈映雪不敢说话,怕暴露自己的不正常。
江寒枫是知道凌云有疯病的,如果花主也有疯病,掉马就是妥妥的事情。
沈映雪慢慢躺回去,“算了。”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斗笠没戴,荀炎刚才好像在这张脸上涂涂抹抹,不知道做了些什么。不过看江寒枫的样子,好像没什么不妥,他现在顶着的应该不是本来的脸。
江寒枫看他又闭上了眼睛,问道“您可是累了”
沈映雪淡淡应声“嗯。”
“荀炎和猫今日不知去了哪里,似乎都不在客栈。我可以暂且代他们照顾您。”江寒枫来到他面前,蹲下来,捧起沈映雪的脚。
沈映雪差点没把他踹出去,幸好他把人设记得很牢,极力克制住自己,才没做出过激的举动。
以前马赛克很厚的时候,也不是没人帮他穿衣服穿鞋子,但是那个时候,沈映雪的心神都在马赛克那里,触觉什么的都被屏蔽了,几乎是没有感觉的。
过了好久之后,他回想起来好像有一段记忆缺失,而自己又穿戴的很整齐,才倒着推出的结论。
从那之后沈映雪就宽慰自己,渐渐变成了后来的厚脸皮。
现在沈映雪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江寒枫的触碰,大概是因为在欺骗人,以前的厚脸皮好像也破防了。
江寒枫捧着他的脚,脱下黑色的靴子,有些疑惑道“这双鞋”
沈映雪想起来鞋里还有增高鞋垫,有一点点紧张“怎么”
江寒枫抬头看他,发现花主面无表情,好像并不清楚鞋子的不妥,心想大概是他很久没有用脚走过路了,所以才不清楚自己的鞋子与普通鞋子的区别。
江寒枫知道,如果长时间不练剑,身上的茧子都会变浅。如果很久没有走路,大概腿脚的肌肉也会变的,或许花主的鞋子就是特制的,为了防止他的脚变形,才在鞋里弄了那种东西。
“没什么。”江寒枫说。
他又脱下另一只脚上的靴子,看到花主躺在榻上,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
但是他的呼吸频率却没有改变,应当是清醒的。
或许是不愿意面对自己的残疾吧。
江寒枫又继续给他脱袜子。
他此时就是一个伺候岳父的好女婿,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花主的双脚之后,他再次想到了凌云,又变得心烦意乱。
花主的脚很白,骨架匀称,有些凉,似乎血脉不通,但是看起来和普通的人的脚没有区别,如果不是知道他不能走路,江寒枫绝不会想到,这双脚一点力气都没有。
他抱起花主的腿,扶着他的腰,将他的身体移位,让那双修长的腿摆放在榻上。
就在这个时候,屋门突然被人粗暴地推开,荀炎满脸怒容“你在做什么”
江寒枫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他低头,对上花主重新睁开的清亮眼睛,对荀炎淡淡道“帮花主更衣。”
“畜生”荀炎很生气,大步走过来,提起江寒枫的衣领,“花主也是你能碰的”
江寒枫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被人这么诬陷过,他愤怒至极,挣开荀炎的禁锢,愕然发现他手上那拿着花主的白袜。
荀炎指着门口“出去”
江寒枫默默放下袜子,对花主说“您应该知道,我并没有坏心思。”
花主点了点头,对荀炎道“他说你和猫都不在,见我困了,替我更衣,什么都没有做,你又何必这么生气”
江寒枫觉得自己还应该说点什么,可是所有的话在心里转了一圈,都不适合讲出口。
江寒枫保持冷漠,转身离去。
荀炎听到了沈映雪的解释,还是很生气。沈映雪在他心里就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而且他有意识在逃避情爱,就算江寒枫真的做了什么,沈映雪也可能记不住。
他不会当着沈映雪的面反驳他的话,只是神色稍缓,假装被沈映雪说服,检查了一下他的身体,发现上面并没有奇怪的痕迹,才松了一口气。
沈映雪没有坐起来,他还是很困,伸出右手的手腕,“帮我揉一揉,好疼啊。”
荀炎带他去了床上,找出药酒,给沈映雪揉搓,看他陷入了沉睡,开始思考怎样把江寒枫赶走。
这个人实在太碍眼了。
楼下。
伏晟孤身一人来到了这家客栈,看到在客栈下方值守的黑衣人,猜测他们是簪花巷的人。
他上前去,温文尔雅地行了一礼,“在下揽月楼伏晟,听闻花主在此下榻,特来拜访,还请通禀。”
外面的人都是兰锦的手下,平时根本见不到花主,他们也不知道花主是什么脾性。
这二十来天的相处,只能看得出来,花主的身体不好,似乎没法走路,性格沉静,很少为难下属,但是沉默寡言,不怒自威,所有人都畏惧他。
今天兰锦不在,没人敢上去通报,但是又怕耽误了花主的事情,最后才站出来一个人,犹犹豫豫地上去找荀炎了。
荀炎从沈映雪房里出来,就听说伏晟来了。他直接对下属说“告诉他,花主正在歇息,谁也不见。”
下属回去转告伏晟,伏晟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他笑了笑,并不气馁,“那还真不凑巧,我就不打扰花主了,明日再来拜访。”
第二天一早,伏晟又来了。
这次兰锦在客栈里没出门,一下楼就看到了他,笑着用阴柔的嗓音说“您就是揽月楼楼主”
伏晟看到听到他的声音,大概清楚这个人就是公子提到的“猫”了。
“正是在下。”
兰锦道“花主尚在休息,有什么事情,您直接告诉我就好。簪花巷的大小事宜,我多少能做得了主。”
诸成玉也收拾好,下来吃早饭。楼梯很陡,他扶着木头扶手,慢慢试探着往下走,阿武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有人要见主人”诸成玉问,“是谁呀”
伏晟看到诸成玉的白色头发,立刻猜到了他的身份。
这个人应该就是公子说的那个,眼盲的白子。他虽表面看起来天真无邪,其实都是伪装,心思城府不浅,花主对他极为宠溺。
伏晟很有礼貌地又行了一礼“在下伏晟,是揽月楼的人。”
“揽月楼的伏楼主吗我听说过你的名字。”诸成玉慢慢下楼,阿武立刻过来扶着他的手臂,向着桌子那边走。
诸成玉“听说您不久之前出现在玉鼎山庄,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了,又带着人离开了。我一直很好奇当时发生了什么,没想到竟能跟您见面,您要是不嫌弃我是个没用的瞎子,不如坐下来,给我讲一讲”
“您太自谦了。”伏晟道。
兰锦请他入座“伏楼主请坐。”
伏晟坐下来之后,店小二端上兰锦和诸成玉的早点。
诸成玉逃课,非要跟着沈映雪出来旅游,沈映雪没办法送他去上课,只能让兰锦给他补习。这两个人一起学习医药,所以用餐时间是一致的。
兰锦道“说来也巧,不久之前,我还与贵楼的副楼主见过一面。霍楼主果然是个厉害人物,伏楼主更是人中龙凤,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哪里哪里。”伏晟听得很紧张。
霍衍去簪花巷,是为了探听消息的。后来被万存摆了一道,变成过去找茬的了。
他们自己人知道缘由,簪花巷可未必清楚。在簪花巷的人眼里,揽月楼就是立场不善。有这样的前提,他的到来,也难免令人猜忌。
伏晟在心里叹气,他大概真的没法探听到有用的消息了,能全身而退就已经很不错了。
“那些都是误会,如今我过来,是为了解除误会。”伏晟说。
诸成玉歪了歪头,在阿武的照顾下吃早饭,他吞下口中的食物,“您还没有说呢,几个月前,为什么突然带人离开了玉鼎山庄呀我听说书的说,您差点就能把玉鼎山庄铲平,就跟当年对付魔教那样。”
他语气很天真,没有丝毫恶意,说出的话却令人胆战心惊,“魔教被您攻打是三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年纪小,什么都不知道,竟然错过了一场好戏唉,我这样的眼睛,就算年纪大,也没法看戏,真是可惜。”
如果伏晟没听祝让说起过这个孩子,怕是会以为他就是个纯真的少年
他看起来干净又脆弱,目盲这样的缺陷,也成了骗取别人同情心的优势。
花主手上人才济济,每一个都不是好惹的。
这个少年说的话,被周围人听到,要是散播出去,估计会有不少人以为,他在对付完魔教之后,把矛头指向了玉鼎山庄,又因为出了岔子,没能拿下玉鼎山庄,下一个被对付的势力,还不知道是哪个。
祝让想做的事情,确实跟这些差不多,但是伏晟从来没有过树敌的想法。
他解释道“并非如此,只是听闻玉鼎山庄私自藏匿前任魔教之主沈映雪,所以才向玉鼎山庄要人。没成想,竟是沈映雪的义子放出来的假消息。在下实在没想到,玉鼎山庄的小庄主,竟是沈映雪的义子。”
就在这个时候,楼上又下来了两个人,他们是一个清冷出尘的白衣剑客,和一个穿着白色纱裙的美貌姑娘。
这两个人听到伏晟的话,都向他投来不善的眼神。
伏晟认出了江寒枫,故作愕然,朝他拱手抱拳,“江二庄主竟也在此处。”
“嗯。”江寒枫淡淡应了一声,对韩敬说,“想吃什么”
韩敬柔声道“才刚起来,还是吃些清淡的。”
伏晟问“不知这位是”
诸成玉说“这是晶儿姐姐,旁边那位是我姐夫。”
伏晟震吃惊地看着他们。
不是说江寒枫喜欢的人是凌云吗而且凌云也可能是簪花巷的人,那日他说的喜欢都是假的。
没想到他已经有了喜欢的女人,那个女人看起来还是簪花巷的人花主就是用这样的手段,笼络了江寒枫吗
伏晟顿时有股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心痛。
江寒枫,你就不能争气点
诸成玉的话语对伏晟的震撼,远远对没有江寒枫和韩敬的打击大。
他们就是普通的师兄弟关系,绝对没有其他关系为什么突然成了一对
韩敬早已被打击地麻木,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掺和进义父和师兄之间的复杂关系里,他都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表情来面对。
江寒枫之前和诸成玉聊过,还袒露过自己的心声,他知道诸成玉不应该这么说,冷下声音问道“诸成玉,你怎么会这么想”
诸成玉笑着说“这可是您亲自说的,晶儿就是我的义姐难不成我还有别的姐姐”
韩敬继续懵逼。
江寒枫心里一哽,眼神复杂地看向韩敬,她什么时候成了花主的女儿这姑娘怎么回事为什么到处认爹
他该怎么和诸成玉解释,其实他看上的不是他的姐姐,而是他的哥哥
风口浪尖的伏晟看到他们自己人似乎对此有异议,乐得沉默,看着他们争辩。
看来簪花巷也不是外界以为的那样坚不可摧,他们内部之间还是有很多纷争矛盾的。
只要掌握了这一点,不愁没办法击垮他们。
诸成玉歪着头,踢了踢脚,“姐夫”
“不要叫我姐夫,我和你姐姐不是那种关系。”江寒枫心里很无奈,自从来到簪花巷,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他的心性和名声,也变得奇奇怪怪了。
江寒枫承认自己是禽兽,他喜欢看到花主的身体,看着花主也总会想起凌云。可是除了他们父子两个,他对韩敬绝对没有不好的想法。
诸成玉疑惑道“您又改变主意了吗”
江寒枫说“自始至终,我爱的人都是凌云,并非晶儿。”
“凌云怎么成了我姐姐”诸成玉更加茫然,“凌云不是男人吗”
江寒枫说“不错。”
荀炎站在二楼的楼梯间,怀里抱着支棱起耳朵一脸好奇的沈映雪,面无表情地听着底下的人谈话。
沈映雪轻轻地询问“他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荀炎道“我也听不懂。”
沈映雪又想起了那天和江寒枫聊天时的茫然,心里有一点烦躁,还有一点委屈,“江寒枫总是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是江寒枫的错,与您无关。”荀炎知道,沈映雪清楚自己有疯病,所以他才会如此信任自己,愿意把所有的事情交给他来做,也会乖乖喝药,从来没有抗拒过。
他的认知混乱,总是走神,没法专心,有时候会不认得人,沟通也有障碍,甚至记性也很差。
但是沈映雪在努力地好起来,他想恢复正常的生活。
如今的环境有利于沈映雪康复,除了江寒枫那个心思龌龊,还总是令教主难过的畜生。
荀炎安抚了一下沈映雪,正打算带他下楼,下面的人又说话了。
诸成玉问个不停,他好像对这件事情格外执着。
江寒枫没办法,用无奈的声音说“因为凌云也是花主的儿子,他是你的兄长。”
荀炎又停下了,看了一眼沈映雪。
沈映雪说“这句我听懂了,这个倒是不错,我还在发愁凌云那个身份该怎么办,他就帮我解决了。看来江寒枫也不是完全一无是处。”
荀炎“”您认真的吗
公子深谋远虑,此时或许头脑清醒,有他的打算,所以才会这么说吧。
下面的韩敬看着江寒枫欲言又止,最后放弃。
算了,您开心就好。
荀炎抱着沈映雪下了楼。
沈映雪的容貌依然藏在斗笠后面,他被荀炎抱在怀里,不需要走路,不会被伏晟发觉他和凌云的走路姿态是一样的。
江寒枫的话,又给他们的相似找到了极为合理的理由,沈映雪更加理直气壮。
沈映雪紧紧地盯着仇人,“是你的主子让你来的”
伏晟被这样的视线注视,心跳加快,额头上渗出汗水,他僵硬地笑了一下,“我是揽月楼的楼主,哪里有主子您就是花主”
沈映雪没有理会他。
荀炎抱着沈映雪,在一张方桌旁边落座。
诸成玉站起来,直直地往那边走过去,坐在了沈映雪旁边,他小心上前,抱着沈映雪的手臂,用很低地声音问“江寒枫说,凌云也是您的儿子,这是真的吗”
诸成玉是怀着私心的。
他知道花主不想公布他们的关系,可是这样他好没安全感,似乎随时都可以被花主丢掉,和花主身边的那些下属没有区别。
花主对他的底线在放宽,诸成玉真的想借着这个机会,让江湖上的所有人都清楚,他是花主的儿子
等日后他回去掌管青羽宫,也不会和那个恶心的宫主,还有毫无人性的父亲绑在一起。
诸成玉期待地抓着花主的手臂,很怕他否定他们的关系。
沈映雪淡淡道“不错。”
诸成玉笑了起来“这么说,他真的是我的哥哥”
“是。”
诸成玉笑得更高兴了,“那我什么时候能见他一面”
“以后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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