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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被他中途扔下的赵梦澜跑过来,一嘴流利的韩语,骂他。

    贺轻舟揿灭了烟“说人话。”

    赵梦澜说“我说你走这么快干嘛,也不说多穿点,当心感冒。”

    他垂眸,笑了一下“以为我会信”

    赵梦澜瘪了瘪嘴“我都说让你等等我了。”

    正犯着嘀咕,在心里骂他。余光瞥到了宋邵安,两只眼睛都亮了,大帅哥啊。

    此时哪里还顾得上去追究贺轻舟有没有等她。

    正要勇敢过去搭讪的赵梦澜,却眼见着大帅哥上了车,走了。

    江苑拦到了一辆的士,上了车后报出目的地。

    太晚了,宋邵安不放心,所以一直开车跟着她。

    直到看见她下了车,走进那栋老旧的小区。

    他也一并下了车,目光扫视了一遍小区周边的环境。

    很差。

    江苑从家里搬出来的事情,他也是最近才知道。

    她的后母,近来逢人就诉苦,说她有多可怕。

    说她因为被退婚,所以情绪很不稳定,竟然还要拿刀砍他们。

    但他们还是用最温柔的态度对待她,几乎有求必应。

    可她还是不满足,最后还从这个家里搬了出去。

    宋邵安知道,这句话里,没有一个字是真的。

    他只知道她搬出去了,却不知道她住在这种地方。

    一楼,靠近楼道的那间房亮起了灯。

    窗帘后面,宋邵安看到一道纤细的身影,手抬起来,将长发束成马尾。

    再然后,门打开,她将晾晒在外面的衣服收进去。

    肉眼目测可以看出来,房子的面积不算大。

    但足够温馨和整洁,桌上的花瓶插满了新鲜的花。

    宋邵安庆幸的想,或许这是江苑一直想要的生活。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他靠着车身站着,看了很久。

    一如宋邵安出国留学前夕,他去找江苑的那次。

    她抱着刚从书店借来的书,看到了站在路口等她的宋邵安。

    他没有和她说很多话。

    其实一直以来,他都没有和她说过几句话。

    加起来,估计还不超过十句。

    但这次,他说了之前半生五分之二的话。

    “我要走了,明天的机票。”

    江苑点头,无动于衷“一路顺风。”

    宋邵安突然笑了一下“你头发乱了。”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江苑大概是没听懂的。

    但最起码,他把自己的心意表达了。

    宋邵安拨通了贺轻舟的号码。

    他靠着车身,电话接通后,他听到贺轻舟那边有些吵闹。

    大多都是一些旁人奉承的话。

    宋邵安对这种日常再熟悉不过,他也知道,贺轻舟最烦这种。

    大概也能想到,他此刻是何种不耐烦的表情。

    因此,他的语气也不怎么好“有事”

    宋邵安轻嗯一声,眼神望向那间开着灯的屋子“贺轻舟,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他不耐烦的敷衍打发掉那群人,然后走到稍微安静点的地方“说吧。”

    宋邵安沉默半晌“从前因为你喜欢,并且我是后来者,所以我从来没有表达过自己的心意。但是现在。”

    他停顿片刻,向他坦白,“贺轻舟,我喜欢江苑。”

    其实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宋邵安就想过要和贺轻舟坦白了。

    但他说不出口。

    顾虑太多。

    宋邵安甚至也想过,如果他真的说了,贺轻舟会是怎样的反应。

    他虽然桀骜纨绔,但却是一个很讲义气的人。

    苏御有一次被人激怒,对方骂他是杂种,还骂他妈是做鸡的。他冲上去和人打了一架,把对方打进了医院。

    那件事是贺轻舟替他扛下来的。

    苏御他爸,不是什么好东西,要是被他爸发现,可能下一个住院的就是他了。

    那段时间贺轻舟被家里禁足,每天罚抄金刚经,道德经。

    宋邵安和苏御陪江苑去看望过他,还给他带了自己做的饭菜。

    贺轻舟的房间在三楼,他不能出来。是灯泡下来把食盒叼上去的。

    灯泡是照明的爸爸。

    一条大金毛,贺轻舟的弟弟。

    从小和他一起长大。

    他站在一旁,听江苑和贺轻舟打电话。

    她仍旧不大的声音,语气却温温柔柔,让他不要挑食,蔬菜也要全部吃完。

    贺轻舟难得乖巧“只要是你做的,毒药我也会全部吃完。”

    宋邵安想过很多种可能,或许贺轻舟会生气,会揍他一顿。

    也或许,他一句话都不会说。

    但挂断电话后,可能会抽一晚上的闷烟。

    他想过很多种。

    至少没有一种,是现在,此刻。

    他听见手机里传来的笑声,散漫轻佻,却又一点也不意外“早看出来了。”

    在这段关系里,旁观者似乎从宋邵安,变成了贺轻舟。

    他的语气是那么无所谓。

    宋邵安微怔,继而点头。

    电话挂断以后,宋邵安思绪放空了一会。

    他其实应该高兴的,贺轻舟忘了江苑,他终于可以毫无顾虑的去爱她了。

    可是,他为什么会感到难过。

    替江苑感到难过。

    对她来说,贺轻舟才是那个不顾风雨,一直陪着她的人。

    她是迟钝的蜗牛,是没有安全感的流浪猫。

    也是不会诉苦的孤鹰。

    但是,她也是一个女孩子,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

    从小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她的内心是封闭的。

    好不容易被一个人打动,准备慢慢打开自己的内心,结果对方忘了她。

    如果可以的话。

    宋邵安反而希望贺轻舟能记起她。

    至少,她应该会开心一些。

    他又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了。

    少女披头散发,脸上有伤,穿着白色的裙子,没穿鞋。

    蹲坐在地上,双臂环膝,抬头去看路边的栀子花树。

    宋邵安刚下钢琴课,他走过去,问她“你怎么了”

    她似没听到一般,仍旧盯着那棵栀子花树看。

    过了很久很久,少女转过头,那双琥珀色般清澈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

    “我的小猫,可以埋在那里吗”

    她法律上的家人,当着她的面,摔死她当家人养的小猫。

    还动手打了她。

    那天,宋邵安陪她安葬了小猫。

    看着她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把那具已经僵硬的小猫尸体抱出来。

    “他们说,因为我不够听话,所以小球才会死。”

    她踮脚,从树上摘下一朵栀子花,放在地上。

    “管家爷爷告诉过我,葬在花树下,下辈子会投生到好人家中。我的小球,下辈子要快快乐乐。”

    她没有哭,甚至没有任何表情。

    连说话的语气,都是平淡到没有任何起伏的。

    宋邵安看着她的眼睛。

    里面什么都没有,虽然清澈,但是一片空洞与虚无。

    她真可怜。

    这是他当时唯一的想法。

    师兄开的安眠药吃完了,晚上又开始失眠。

    江苑闭着眼睛,在床上躺了两个小时。

    明明身体已经很累了,可意识却越来越清醒。

    她也不强迫自己继续睡了,穿上衣服下了床。

    把电脑打开。

    刚登陆上,就收到师兄发来的消息。

    问她怎么这么晚还没休息。

    自从上次找他开了点安眠药,他就对江苑的睡眠状况和精神状况格外关注。

    江苑说,睡不着,努力尝试过了,但还是睡不着。

    所以就不勉强了,顺其自然吧。

    消息发过去后,聊天页面上端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师兄问她最近有没有情绪有没有什么异样。

    江苑说没有。

    师兄大抵也是知道,她的性格。就是一块木头,这么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于是让她明天来趟医院,挂他的号。

    江苑犹豫片刻,最后回了一个“好”

    那天晚上,她四点才睡。

    虽然睡得晚,但依旧在七点时睁开了眼睛。

    睡眠质量太差,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这也导致江苑脸色有些惨白,洗漱的时候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

    手撑着洗脸池,犹豫片刻,还是简单化了个淡妆。

    相比上次去,这次显得轻车熟路许多。

    提前预约了师兄的号,直接过去就可以了。

    师兄正低头看着不知道哪位病人的病例,听到敲门声,抬头看向门口。

    江苑走进来。

    师兄放下手里的病例,看了眼腕表时间“怎么这么早。”

    他见她化妆了,还薄涂了一层口红,就问她“今天几点起的”

    江苑拖出椅子坐下“七点。”

    师兄笑出声来“这也算是提前适应医院生活了。”

    大约是怕她害怕,所以师兄说话的语气显得很轻松。

    但江苑从始至终都没有太明显的情绪波动。

    这让师兄觉得自己的担心有点多余。

    看来这个小学妹,并不是她外表看上去的娇弱。

    他问了她一些问题,然后给她打出几张单子,让她交完钱后按照上面的楼层数去做检查。

    大大小小的检查折腾下来,也用不了差不多三个小时的时间。

    江苑拿着那些检查结果,重新回到诊室。

    她能看懂,也大概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师兄沉默半晌“不排除抑郁症的倾向,但应该是初期。失眠只是其中一个症状而已。”

    听到他的话,江苑没有太大的反应。

    她点了点头“我家里还有一些药,上次搬家带出来了。不知道有没有过期。”

    师兄皱眉“家里有药”

    “嗯。”江苑语气平静,“我十三岁就开始吃药了。三年前才停。”

    所以,不是患上,是复发。

    师兄愣了半晌,然后安慰她“抑郁症本身就是比较反复,不过你这个是初期,控制好是没事的。”

    这些江苑都知道。

    在她还不是医学生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久病成医。

    师兄欲言又止的问她“最近,发生了什么吗”

    如果没有诱因的话,不会随随便便就复发的。

    江苑摇头。

    没说话。

    她不说,师兄也没坚持再问。

    最后还是给她开了点药,让她半个月后回来复查。

    江苑站起身“谢谢师兄。”

    从医院出来,她去后面的小吃街买了一碗凉粉。

    只吃了半碗就没了胃口。

    手机接连震了几下。

    她看到上面的信息。

    长风街新开了一家甜品店。

    你要是有空的话,我带你去。

    江苑把手机锁屏,放回包里。

    给了现金结账,然后离开。

    她没有打车,而是选择了步行。

    从这里回家,挺近的,十几分钟。

    全当是透透气了。

    她上了桥,沿人行道走,来往的车辆不多。

    今天天气刚好,温度适宜,有风。

    初春里的日光,感受不到一点的灼热。

    桥边站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她那件蓝色的连衣裙,和天空的颜色很像。

    江苑看见了被风吹起的裙摆。

    在她往下跳的时候,江苑跑过去将她抱了下去。

    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刚才的速度,超过了她人生中任何的时候。

    她体能不行,以往每次要体育考之前,贺轻舟都会陪着她练跑步。

    她跑的慢,再慢他也陪着她。

    一圈又一圈,一天又一天。

    虽然进步缓慢,但至少每天都在进步。

    就差一点,哪怕她慢一秒,恐怕都来不及了。

    那个女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情绪明显已经崩溃。

    江苑看了眼自己手背上的擦伤,应该是刚才去抱她下来的时候,不小心蹭到的。

    不过她并没有在意。

    她走过去,递给她一张纸巾。

    女人哭肿的眼睛,此时正抬头看着她。

    江苑没有说话,而是挨着她,坐了下来。

    也不去管地上有多脏。

    她的白裙子,有多干净。

    耳边,是轻柔的风声,擦着脸颊而过。

    江苑不是一个很好的开导者。

    从她将这个想要轻生的女人从桥上抱下来,到此刻,她都一言未发。

    但她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那个女人接过纸巾,开始哭诉自己多么多么不如愿。

    工作上的不顺心,和家中父母的逼迫。

    前几天身体不适,去医院做了个检查,胸上发现了结节,医生建议她做微创。

    还让她不要太过易怒,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的工作都快007了,每天都是加班加班加班,回到家里还要听我爸妈唠叨,还不结婚。我怎么结,我敢结吗。上个月公司刚辞退了一个备孕期的同事,我要是结了,恐怕我就是下一个无业游民了。”

    她痛苦的捂着脸,“就连今天出来体检,也是我提交了好久的请假条,那边才批。”

    江苑不善言辞,更加不懂该如何安慰人。

    她只是安静的听完她的哭诉,然后给了她一个拥抱。

    “今天天气不错。”

    她的声音,轻轻软软。

    比这初春的微风还有柔和。

    那个拥抱,也很轻。

    她松开了手。

    女人愣愣的看着她。

    似乎对她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感到疑惑。

    江苑笑了一下“和你的朋友见个面吧。”

    不知怎的,刚才还绝望到想要一死了之。

    可是此刻,在听到她的话这句话以后,情绪又莫名的缓和下来。

    明明是轻柔的声音,却又带着一种,万物复苏的生机。

    那个女人最后和她江苑说谢谢。

    她摇头,没开口。

    女人离开,走到路口时,往回看了一眼。

    穿着米杏色外套的女孩子,此时正目送着她离开。

    那双漂亮清澈的浅棕色眼睛,带着淡淡笑意。

    她突然想到了一种花。

    一种只在春天盛开,看上去柔柔弱弱,却生命力顽强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