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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45
    对高三生来说,过年的放松极其短暂。

    刚刚到年初五,大街小巷的年味尚未散去,有些铺子都还没开门,高三生们便背着书包回学校了。

    就是过年这一周,大家每天也要线上打卡,依然做题做到头晕目眩,所以回到校园,大家也没有很不适应。

    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所有人都收了心,课间没了吵闹的声音,紧迫的气氛弥漫在每一个人身上,教室前门处挂着的鲜红色倒计时,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飞快掀去。

    很快就到了三月初,春寒料峭之时,学校举办了隆重的百日誓师大会,最后一百天冲刺,疲惫与激昂同时在学生们心中激荡。

    薄辰疏再次为宁瑟瑟调整了学习方针,一切为了高考,为了更高的分数。

    他当年没有经历过高考,一路以惊人的成绩被保送,如今倒是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高考的重压。

    衣衫一点一点变薄,天气一点一点回暖。

    学生们既纳闷时间过得太快,又难忍这种高度紧张的日子,巴不得更快一些。

    就在五月初,时隔一年,宁瑟瑟又听到了虞芊堇的消息。

    她最近处于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状态,乍一听到学习以外的事,还反应了片刻。

    “上周开庭,已经判下来了。”

    薄辰疏给她端来热牛奶。

    为了方便宁瑟瑟备考,他这间原本空荡的房间如今塞了不少东西,各种学习用具、书本杂物,还有给她准备的牛奶、芝麻糊,晚上充饥的小零食等。

    担心她压力太大,心情状态一直低沉,薄辰疏还破天荒地换了自己灰扑扑的墙面,整个装修风格都做了改动。

    灰色变成养眼的淡绿色调,为了多一点光线,他特意拓宽了窗户,窗帘也从沉重遮光的深色布面,换成了白色的半透光纱制面料,线条平直的家具也全部换了可爱清新一点的。

    总之整个房间都从冰冷变得和缓,让人处之则心神安宁,丝毫不感到压抑。

    这改变不是一时半会儿,而是半固定下来了,但薄辰疏发现自己接受良好,早不似以往添一盏夜灯便焦躁难受的模样。

    一切都为了给她创造最好的环境。

    “这样啊。”

    宁瑟瑟愣了一下,才想起确实该是这个时候开庭。

    “因为是未遂,所以判的不重。”

    薄辰疏顿了顿“她没进监狱,直接转送医院,听说近一年她病情极速恶化,现在状况很不好,她自己也拒绝治疗,所以”

    宁瑟瑟表情微怔,听懂了他言下之意。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上辈子直到她死,虞芊堇还活得好好的,甚至没让人看出她的病,而这辈子她都还没高中毕业,虞芊堇却都要不行了。

    宁瑟瑟觉得有些不真实。

    近一年来,她和所有普通学生一样,学习、生活,脑子考虑的都是学业有关的事,很少再去回想曾经。

    如今她再听到虞芊堇,再想起曾经和她的纠葛,居然像是在看前尘往事一般,情绪很淡,也感到陌生了。

    “这样啊。”

    她表情除了一些怅惘,剩下的就是平静。

    “她自己拒绝治疗的话,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和我也没什么关系。”

    “嗯。”

    薄辰疏瞟了眼她“那就继续讲题”

    “好的。”

    宁瑟瑟喝了两口牛奶,重新把目光放回题册上。

    目光接触到洁白纸面的一瞬间,她看见的却不是题目,而是一个少女。

    一个瘦弱狼狈的、被溺死在深深水流下,连哭喊声都发不出来的少女。

    她只出现一瞬,便立刻消散了身影。

    宁瑟瑟捏着笔的手停住,过了片刻,她笑了笑。

    还好,一切痛苦都已经过去了,她现在走上了正轨,很快便要高考,她有无线光明的未来,有一片大好的前途。

    一切都和上辈子彻底不同了。

    宁瑟瑟低下头,开始做题。

    这只是她繁忙学习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很快便被她抛之脑后。

    日复一日的高压学习中,时间流逝的飞快。

    之前无比期盼快点解脱的同学们,真到了这时候,又恨时间不够,好像还没准备完全。

    高考前三天,学校放了假,让学生们回家休息,调整至最好状态去迎接这人生中极其重要的考试。

    宁瑟瑟回到宿舍便把门锁上,去薄先生宽敞的大床上睡了个天昏地暗的觉,直睡了十二个小时才醒。

    她凌晨五点饥肠辘辘地醒来,还有薄先生一直温着的爱心饭菜吃,她轻手轻脚想拿回房间,却还是吵醒了沙发上睡着的薄辰疏。

    “薄先生”

    宁瑟瑟捧着碗盘,有些懊恼“吵醒您了啊”

    “没”

    薄辰疏衣服微微凌乱,从沙发上坐起来,散乱的额发和惺忪的睡眼让他看起来温和不少。

    他声音微哑道“本来就没睡熟,菜还热不热再蒸一下”

    “不用,热的。”

    薄辰疏还是接过碗盘,又给她热了一遍。

    他也不睡了,和宁瑟瑟一起坐在餐桌上,看她风卷残云。

    “你”

    他那张向来完美无瑕的脸上,因为最近没有保持良好的睡眠习惯而挂上了淡淡的黑眼圈,不过这并不折损他的英俊,相反给他增添了些许颓废美感。

    “你不要太紧张。”

    他紧皱着眉头,表情和态度比宁瑟瑟这个考生看起来还要冷峻严肃“放宽心态,你现在能稳定在年级前十,只要正常发挥,想进那两座最高学府绰绰有余,这两天你就少看点题,想吃什么告诉我”

    他不断安慰着宁瑟瑟,然而宁瑟瑟看着他的肢体动作和各种表情,眨了眨眼,忽然想笑。

    “没事啦,我不紧张。”

    她笑眯眯道“这个学期天天考天天考,早就考麻木了,我现在真没什么感觉,倒是您”

    “您是不是有点紧张啊”

    “”

    薄辰疏揉了揉眉心,没回她的话。

    于是宁瑟瑟就懂了,好笑之余又觉得他可爱。

    “您睡不好,不会就是在想怎么安慰我吧”

    “没。”

    薄辰疏抿唇,偏头。

    “哼”

    宁瑟瑟抬起下巴鼓鼓脸,好整以暇。

    “好啦。”

    她凑过去,反过来宽慰起薄辰疏“您对我还没信心吗我从来不是临场失利型选手,我是超常发挥型诶”

    “当然也不能毒奶,咱们心态放平,反正保底稳定发挥啦。”

    “”

    薄辰疏看她嘚瑟的小模样,有点无语。

    不过这次,他没像以前那样,说些反话,而是直率地揉了把她的头发,嘴角带了点笑意道“加油,我相信你。”

    宁瑟瑟和他对视,也笑了起来。

    两天后,宁瑟瑟准时起床,拿好准考证等一切必备品,去往了考场。

    她没骗薄辰疏,她确实心态很稳,虽然坐上考场会有点心跳加速,但这正好让她精神状态更加集中,大脑清醒。

    “叮”

    铃声打响,高考正式开始。

    宁瑟瑟全神贯注,投入题目之中。

    她不知道,就在她验证过去的努力,全力奔向远方的同时,高考的这一天,虞家人接到了电话

    虞芊堇病危,希望能在走前见他们一面。

    听闻消息的三人,心情都极度复杂。

    他们没有去卡虞芊堇的医疗资源,还是按原先一样,让她享有最好的治疗,但也听说过她故意不配合,以病情要挟,要见他们。

    虞家三人都没有去见,但没想到会这么快听见她病危将离世的消息。

    到底是曾经相处过整整十八年的孩子,三人都陷入沉默,空气中一片阒然无声。

    良久。

    虞珩好像忘了自己曾经多么宠爱唯一的妹妹。

    他眼眶微红,面色却平淡道“我不去见了,我等下去接瑟瑟出考场。”

    “我也是。”

    虞智为闭了闭眼,又闭了闭眼,然后干脆仰倒在沙发背上,目光微微放空“比起来,还是瑟瑟的高考更重要。”

    “我知道了。”

    钟纭听着丈夫的话,神情怔愣,心中泛起闷痛,却也赞同。

    她想起已经很久刻意不回想的那个孩子,静了很久,才轻声淡道“到底养了些时日,我去送她最后一程吧。”

    “嗯。”

    虞智为看着妻子,捏了捏她的手,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小纭,咱们对于她,没有任何一点亏欠,你心软柔善,但不要为了她伤害自己。”

    “放心。”

    钟纭轻轻吸了口气。

    这天下午,她去了医院,成功见到了病房中的虞芊堇。

    当她看见病床上躺着的人时,几乎没办法把她和记忆中的小女儿对应起来。

    虞芊堇受疾病折磨太深了,她原本只是慢性再生障碍性贫血,后面却忽然转为重型,因为她不配合治疗,病情更是急转直下。

    各种并发症袭来,此时的她,已经看不出曾经柔美姣好的模样,她瘦成一把皮包骨,眼眶凹陷,面如金纸,已是极度虚弱。

    钟纭的心在这一瞬间疯狂紧缩。

    她僵硬地坐到病床边的椅子上,却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一片白的病房中,一切都显得冰冷无情。

    虞芊堇的眼睛已经看不太清了,或者说她昏昏沉沉,已经没有多少睁眼的力气。

    但当病房中出现熟悉的气息时,她那双眼却霎时便爆发出一阵亮光,她努力去看,果然看到熟悉的身影。

    是钟纭。

    她太熟悉钟纭了,她从小就在她怀里撒娇,被她手把手带着学习成长,在她看来,钟纭就是她的母亲,哪有女儿会认不出母亲的呢

    虞芊堇努力勾唇,想露出一个和从前一样柔软温雅的笑容,那是她和钟纭学的,每当她这样笑时,就会有旁的叔叔伯伯感慨她肖似其母,一脉相承。

    “妈妈您来了”

    她压抑不住激动,身体微微颤抖。

    对于曾经做过的一切,虞芊堇并不后悔。

    在她看来,若不争取,她就会落入宁瑟瑟的境地,变成和她一样肮脏愚蠢、土气狼狈的乡下丫头,她曾经拥有的一切都会离她而去,变成别人的东西。

    她不甘心,她不愿意。

    有野心有什么错她一开始也是受害者,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婴儿,后来就算知道了,不愿失去已经属于自己的东西,也完全是正常的想法。

    换别人到她这个位置来,会甘心放手吗

    虞芊堇一点都不感到后悔,但她唯独痛恨自己做的不够细致,她没发现宁瑟瑟放的录音器,之后还愚蠢地在医院自己说出真相。

    她出了太多不该有的漏洞,以至于失去了身份、地位、利益,还有眼前这个女人的爱。

    虞芊堇艰难地咽了下口水,模糊的双眼直直看着床边的女人,带着泪水,轻声乞怜。

    “妈妈对不起,我一直都想说这句话,可您一直不来看我。”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能够原谅我吗你还爱我吗”

    虞芊堇泪水不断滚落,眼中却带着希冀和隐隐的兴奋。

    身在医院被看守着,她除了以病情相威胁,其他什么都不能做,若是她可以自由操作,怎愁无法挽回虞家人的心,以至于让他们被宁瑟瑟哄住

    其实钟纭这么久不来看她,她就该知道答案了,但她仍然紧张地渴求着肯定的回答。

    她都到了油尽灯枯这一步了,看在这个份上,再加上过去十几年的感情,钟纭应该会原谅她吧

    不得不说,虞芊堇这个人心狠,害起人来仿佛没有感情,不会共情,可她却对虞家人,尤其是钟纭感情很深。

    这么些年一直含着心虚和压力与钟纭做母女,她其实一直都没有安全感,一直都没有真正“得到”的感觉。

    所以自知已经一败涂地后,哪怕拒绝治疗的机会,她也一定要见到钟纭,一定要得到这一直属于她,却从未得到过的爱。

    她要知道,她曾赢过。

    “”

    钟纭静静地看着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孩子。

    这是她亲手带大的女儿,从婴孩时期,就从未假手于人,她看着她从奶团子一点点长成漂亮的少女,她看着她自小病弱,母女连心,她也痛在心里。

    她爱孩子有时胜过爱自己、爱丈夫,她在这个孩子身上投入过的感情,绝不是假的。

    看着虞芊堇现在的模样,她怎么可能不痛苦呢

    可是

    那个孩子呢

    钟纭又想起宁瑟瑟,想起张念说过的话,想起宋芳裕说过的话。

    宁瑟瑟才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才是她真正该爱的女儿,她只要一想到宁瑟瑟曾经过得是什么日子,就痛苦到恨不得晕过去、死过去。

    瑟瑟本应该享有最美好的一切,然而却都被虞芊堇偷走了,虞芊堇有无数次机会告诉她真相,但她不但没有,还要害死瑟瑟。

    无论钟纭对虞芊堇有多深的感情,被张念和宋芳裕重重打醒的她,都知道这些感情是错的,是不该存在的,是被愚弄而产生的。

    所以这些感情不会让她对虞芊堇多有怜爱,反而会提醒她她被愚弄得有多凄惨,她不会再将虞芊堇当初自己的孩子,只要看到虞芊堇,就会想到她那无比恶心的爹,和歹毒狠辣的妈,想到他们做的事。

    她像个小丑一样,当初居然还被立不住脚的感情驱使着,去伤害自己真正的女儿。

    “我不原谅你,也不爱你。”

    钟纭忽而笑了,一边笑,一边落下大颗的泪珠,她觉得自己疯了,她自己都觉得恐怖。

    “为你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吧,你的病也不是别人造成的,我不会因此而原谅你。”

    “妈妈”

    虞芊堇陡然瞪大眼睛,直直盯着她。

    “别叫我妈妈”

    钟纭忽然低声尖叫“你的妈在监狱里她害我害得有多惨,你不知道吗”

    “”

    虞芊堇不愿挪开视线,她忽然开始止不住地大口呼吸,心跳仪开始大幅波动。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我就是要这样对你。”

    钟纭无比痛苦地掩住脸,遮住泪水。

    “我都要死了,妈妈,你不能这样宁瑟瑟有什么好她什么都比不过我”

    “她什么都比你好。”

    钟纭咬牙瞪她“她善良,不像你一样歹毒,她勤劳,她可以打工干活不喊累,她优秀,短短一年就可以进入年级前十。”

    “她今天高考,你知道吗她成绩很好,肯定可以考上最好的大学,甚至不需要家里帮助,她就可以拥有大好前途,她比你好多了,她才是我的女儿”

    “”

    虞芊堇脑袋一晕,意识忽然模糊。

    她被刺激到了,半晌都说不出话,再开口,就是破罐子破摔的尖声喊叫“那又怎么样那又怎么样她曾经就是我的佣人而已我想叫她怎么样她就得怎么样她可笑的像条狗你见过吗你肯定没见过吧”

    她又怪怪地笑起来“我知道你的脾性,你是不是还为了我去劝过她,要她妥协啊我一猜就可以猜到,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你才忽然被她迷了心了哈哈她肯定不愿接受你吧是不是她肯定恨死你了吧”

    虞芊堇阴恻恻地,用飘忽无力的声音不断诅咒宁瑟瑟,用词极其肮脏恶心,饱含了最大的恶意。

    “你”

    钟纭难以形容这种极端的揪心感,她的心太复杂了,她只能痛哭着诅咒“你都要死了,就快去死吧,这些你都看不到,反正你要死了”

    不得不说宋芳裕的手段是成功的,她恨极了钟纭,最终也成功逼疯了钟纭。

    这个书香世家出身,后又作为大家夫人,一向优雅自若,雍容得体的女人,如今就像个疯子一样,不断诅咒着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神情恐怖。

    “你去死吧,求求你,你去死吧”

    一片混乱中。

    虞芊堇瞪大眼睛,就在曾经最爱她的母亲的诅咒声中,她的意识一丝丝抽离。

    她最终没能等到期待的答案,而是得到了最不愿意接受的答案。

    本就是强弩之末,如今这么一刺激,自是无力再支撑。

    心跳仪发出尖锐刺耳的长“哔”声,虞芊堇就那样很恨地盯着钟纭,不愿闭眼。

    死不瞑目。

    钟纭看着她,颤抖着静了两秒,然后骤然崩溃,扑倒在地,疯狂嚎哭起来。

    她亲手养大的女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