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关系。
该用什么去界定呢, 程延总是控制不住地会想。
从前是她亲手扣在一起许下不离不弃心愿的死结,后来由他举起了剪刀,把他们又变回两条不相交的线。
那现在呢, 她已经成了他肖想的镜中月,而他, 除了做她的笼中鸟,再无其他选择。
他心甘情愿地将扣着自己的锁链送进她的手中, 为自己写一个囚字。
林四月穿好衣服从浴室中走出来, 看到程延已经在茶几上摆好了餐点,连筷子都摆得整整齐齐。
生滚牛肉粥、xo酱凤爪、糯米鸡、叉烧酥, 还有奶黄包,一个一个从打包盒里倒进餐盘,覆盖了桌面。
四月的肚子已经在咕咕叫, 她也没那个力气再和他矫情或者客套, 她接过勺子, 挖了一勺粥送到口中。
咸淡适中的味道,配上刚好适宜的温度,林四月染了风霜的眼眸都变得温柔了一些。
程延甚至自己都没动筷子, 一直在看着四月吃,只是因为生病,四月胃口也不好,吃了一点就饱了。
她站起身,找自己的大衣。
身后的程延依然盘腿坐在地毯上没有动, 夜色降临的时刻, 他轻声问道“你要走了吗”
问完这句话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他好像问过不止一次。
在他们之前的家里, 他也问过,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生怕得到肯定的回答,虽然答案绝大几率是肯定的。
他有些自嘲地苦笑。
被丢下的那个人,总是要承受着更多的难过和忐忑、寂寞和委屈。
从前是四月,现在是他。
林四月穿上了大衣,拿过手机,将衣服里的头发拿出理好,抬起眼睛看他的时候淡漠疏离“当然。”
你要走了吗
当然。
要拿什么理由让她留下呢
程延不再是她爱着的、牵挂的人,不再拥有她的偏心、她的在意、她的唯一。
他甚至不敢问她一句,她要回哪里去,身边是不是还会有别的男人在陪她。
黑夜的尽头,是不是已经有另一个人在等她。
而他是那么的害怕,这一切过后,他的纠缠依然是一场空,那一年的分手是早已写好且不可更改的结局。
他不但不敢问,甚至都不敢想。
他们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再一次地,一刀两断。
在程延的迟疑之间,林四月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仪容,她甚至很有闲心地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了口红,补了一点早就花掉的唇色。
艳丽的色彩覆盖住带着病容的唇,让她看起来少了几分倦色。
程延站起身,他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声音带着沙哑“四月。”
他看着她“如果我现在让你留下来,你是不是会觉得我自不量力,又痴心妄想”
四月静静地看着他许久,唇间轻启,那一开一合,狠狠地落在程延的心口。
“是。”
他又问出了一些蠢话,又在对着无可转寰的结局不甘心地撕扯和抗拒,程延颓然地垂下眼睛。
林四月看着他和他身后留下的夜色,漂亮的落地窗外是她曾梦寐以求也不曾见过的风景。
其实站在这座建筑物里,四月总是没有办法对他太狠心。
会不由自主地心软一点,虽然只有那么一点,但还是会想起当初在这里奔走努力的小四月。
总是会忍不住怜爱曾经那个一腔爱意最后骤然熄灭的自己,不想再给小四月的初恋落下一刀难以磨灭的血痕。
想到这里,四月抬起眼睛,看他的目光陷入久远的缠绵,温和而明亮“程延。”
她回来后叫过很多次他的名字,或许带着无法克制的恨意,或者淬进刺人心骨的讥讽,却从未有像现在这一刻一般,月光般灿烂的柔情。
程延看她的眼睛很痛却很亮,像是被判了死刑的囚徒有了缓刑的机会。
只是,他听到她轻轻地问“你知道分手是什么意思吗”
她明明那么温柔,像在梦里一样,可是说出口的话却比杀了他还要疼。
林四月带着一点笑意,走到沙发边,甚至牵起了他的手。
她的手很凉,她一直这样,即使陷入程延温暖的大掌中也未减分毫。
程延被她拉着来到窗边,每一步都踉跄地像小美人鱼走在刀尖上,一点一点向着死亡的终点走去。
路的尽头是什么呢
不是光明,是从此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黑暗,是永失所爱的刻骨铭心。
林四月就那样牵着他的手,站在窗边,平静地看着灯火通明的城市,然后指给他看。
那个街角。
他们分手的地方。
程延垂着的那只手不由自主地捏紧,一点一点地,红了眼睛。
林四月没有哭,她只是在找回慢慢淡忘的回忆,把那一天的分离放大在眼前。
她的声音很轻。
“分手是一场割刑,意味着无论那对恋人曾经有多相爱,共同经历过什么,都在那一刻,变成了毫不相干的两个人。”
林四月转过头,看向身边她爱过很多年的男孩,看他僵直的身子在微微颤抖,却还是继续说下去
“从此以后,他们可以和不同的人相遇、相爱、嫁娶,会和另外的人走过新的人生征途,不必再互相挂念,也没有资格再互相关心。”
程延看她的眼睛里已经落进了痛苦和挣扎,林四月伸手,轻轻地覆在他的眼睛上,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淡漠也极尽温柔。
“程延,离开你的那几年,我总是在想,你真的知道分手的意思吗,知道在以后的人生里,我们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她歪着头,说出的话很轻,却也很重,像在回忆,又像在叹息。
“如果知道,却还那么做了。”
她的声音漂浮在空气中,像海水从四处涌来,压得人快要窒息。
“如果知道,却在分开之后后悔,或者不甘心,或者觉得愧疚,或者嫉妒。”
“程延,那你真的,特别混蛋。”
有温热的水珠落从四月的掌心,湿漉漉地一滴又一滴,钻过四月的掌缝,烫得她失了神。
程延的身体比他的眼泪还要烫,他吻着四月的唇,那么急切地想要证明什么“我没有”
他呢喃着“我没有没有别人怎么可能还会有别人”
四月的手还停在程延的双眼上,腰却被人紧紧收在怀中,抱住他的人是一只孤独的野兽,一阵阵的哀鸣着走失的伴侣。
当他的唇落在四月的耳边,林四月轻轻地推开了他。
她甚至没有生气,贴心得不像话,她抚过程延的头发,像是曾经无数次的安慰他一样。
他的头发很硬,扎得人手都疼,四月轻声说道“今天不行。”
她像是在哄一个孩子“不可以在这里,至少在今夜,我不想和你争锋相对,不想去算计你折磨你,不想那么恨你。”
她的眼睛那么亮,却只是今晚只此一次的限定温柔,程延透过水汽看着,虽然只有一刻,却妄想着能把她永远留在这一刻。
只是四月的眼神清醒而理智,她捧起他的脸颊,凑近,那么那么认真地看着他。
“因为我不想让曾经的那个我,看到现在的我们,会觉得荒唐得像个笑话。”
程延的防线在那一刻被彻底击垮,他长长的睫毛都在颤抖,那双漂亮的眼睛黑漆漆的,了无生气。
他看着他的四月,那么柔软,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陌生到,他好像再也不能找回她了。
在某一次的提案会议上,一位来自法国的甲方老板曾经问过他们,如果明知道一场爱情会以失败告终,是否还会毫无保留地沉迷。
那个时候的林四月垂下眼睛,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她知道。
如果曾经的林四月知道,知道她与这个男人最终不得善果,是否依然还会飞蛾扑火般地想要闯进他的心。
依旧那样热烈地、不顾一切地、与他一同走过那段青春。
在那天回去的路上,四月一直在想。
她看着窗外如过往云烟般闪过的街景,看着身侧那个沉默的、显而易见地痛苦的、唇抿成一条线的男人,思索着问题的答案。
大概还是会的。
因为在她孤独又无助的少女时代,再不会有第二个人,如他一般寡言却冷厉,把关心和安抚藏进每一日的陪伴中。
那是一场无望到看不见尽头的旅行,她以为终点就在眼前,可是他们却在那个路口分道扬镳。
四月的头靠在车窗上,静静地看着程延,把他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尽收眼底。
空气在他们中间打转,没有情意绵绵的缱绻,只有说不清的哀伤。
程延的车停在四月家的楼下,他强迫自己努力地勾起一个笑意,即使他知道这样一定很丑。
林四月什么都没有说,她拉开车门,抬脚准备下车。
身后的男人出了声,他开口的声音钝钝地闷,仿佛被什么东西打磨过,他叫她。
“四月。”
他问“你可以对我说声再见吗”
是要走到怎么样的穷途末路,连再见两个字,都可以当作心愿。
林四月起身,抖落车窗上滑落的水珠,她连头也没转,关上车门,朝着楼道走去。
她没有说再见。
她连这样一个愿望都不再给他。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说呢,我现在是凌晨四点半,窝在酒店的被子里,一边码字一边哭。
一看到或者一写这种情节就莫名酸爽,对自己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