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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伤痕
    屋外有风声响起, 冬日的寒风带着凌凌的冷意,声音呼啸而过,似乎还是记忆里的时光。

    无数的剪影在面前闪过, 又在刹那之间回旋, 仿佛所有难过与无力的曾经都已经故去, 再也没有什么能伤害他或是在心中留下难以抹去的印记。

    殷言声故意压制下来的面容上亦没有什么波澜, 他如今有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平静, 殷奶奶看着这个孩子,一时之间讷讷无语。

    她不明白为什么因为一只猫这个孩子就可以和自己的亲身父亲多年不曾联系, 就可以与殷家渐行渐远。

    那只是一只猫。

    旁边的殷朵睁着眼睛向这边望, 她头发略带一点黄,微微侧头时细软的发丝轻轻飞舞着,眼里有些好奇。

    她鼓起了勇气,开口小声说“哥,你喜欢猫吗我也喜欢。”

    殷言声再怎么样也不会对一个上小学的女孩撒气,只是嗯了一声,不多谈这个事。

    殷朵笑了笑, 在镜子边缘取了一张相片走到殷言声面前“看,这是我养的小狗。”

    在家拍的一张照片,背景是米黄色的沙发, 一人一狗的合照,狗是中华田园犬, 身上带着点黄,吐着舌头趴着的时候有股聪明伶俐劲。

    殷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其实想要养猫的, 但那天和妈妈在路上捡了一条小狗,我们就养上了。”

    这个年龄的小姑娘天真,性子还挺活泼, 一但发现自己和别人有共同点便觉得亲近,像是打破了一种隔阂,话都多了起来。

    “狗狗叫大黄,特别乖,我教什么都一遍就能学会,放学的时候还在楼下等着接我。”

    殷朵说起她的这只狗小脸上就带着笑意,虽然说一开始想养猫,但明显也对大黄喜欢得不得了,献宝似的给人介绍。

    殷言声看了看她手里的那张照片,说“嗯,很乖。”

    殷朵便更高兴了。

    殷奶奶看了自己孙女一眼,眼中有些无奈。

    殷子成左手捏着手机,目光一直注视着屏幕,只是偶尔听到了什么才抬眸看一眼,几秒之后就飞快地低下头,状似无意。

    他已经是知事的年纪,比起妹妹来少了天真。

    面前这个他名义上的哥哥相貌出色气质不凡,价值不菲的衣物穿在身上,衣锦还乡惹人艳羡,看得出来这些年过得很好。

    他心中略微动了动。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同样的有人却是站在了自己难以逾越的高度,似乎从泥沼里起身,浑身却不沾半点污泥,再回首时可以俯视这一切。

    他想逃离这个家庭,想远走高飞,想在一个很远的地方上大学,想没有人认识他。

    而如今有一个站在他面前,就好像心中最想成为的样子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告诉他一切都是可行的。

    殷子成垂下眼,睫毛稍微颤了颤。

    殷言声不知道殷子成在想些什么,他只看着殷奶奶,然后道“奶奶,我今天要走了。”

    殷奶奶有些难堪地搓了搓手“这么快就要走啊。”

    殷言声应了一声,旋即从兜里掏出钱包,黑色的皮夹光泽油亮,修长白皙的手指从里面掏出了一张卡,他向殷奶奶递去“奶奶,这里面是我的一点心意。”

    殷奶奶急急摆手,忙推拒过去,有些慌张地开口“不不不,我不要我不要。”她手掌粗粝,自骨节那里变形隆起,碰到手上带着点刺痛感“你们挣钱不容易,这钱我不能要,你拿着给你姥姥买点东西。”

    她脸上皱纹浮现,脸颊亦是饱经风霜,连声音都疲惫苍老“我们没给你做什么,你现在过好了也是你自己的事。你姥姥现在也要吃药吧,如今花钱地方多,你留着自己用。”

    薄薄的一张卡被推过来,抵到手心有些硌人,殷言声见她态度坚决,只垂眸自己收好,然后起身道“奶奶你保重。”

    他已经给席寒说了,就今天离开,席娇娇说来接他。

    殷奶奶慌里慌张地起身,向前跟了几步“那你怎么走啊,车站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车,让你爸爸送送你。”

    殷父倒是有一辆黑色的小轿车,这几天就放到家里。

    殷言声说“不用,有人来接我。”

    出了小院冷空气扑面而来,屋子里攒的暖意现在一点点地消失,殷言声说“奶奶,你不用送我,回去吧。”

    殷奶奶还要来,李文娟看到了急忙拦住“妈,你回去歇着,这外面天这么冷的,你出来小心感冒了。”老人家身子骨比不上青年,免疫力下降,很容易生病。

    她说“我去送小殷。”

    殷奶奶一直站在门外,她注视着这个现在高高瘦瘦的青年,在寒风中挺立的像是一棵松树,挺拔而又劲瘦。

    她说“文娟啊,那你就去送送他。”

    李文娟应下,让殷奶奶进屋去,自己和殷言声出门,殷朵看着他们出门,自己凑热闹跟了上去,殷子成顿了顿,也跟了上去。

    出了朱红色的铁门,就是村里的水泥路。

    此时是冬日的上午,风一吹冷得厉害,外面没什么人,水泥路上只有几个人走路的声音。

    偶然有风把秋日落下的叶子吹起,又伴着泥土和灰尘落在脚下,枯黄沾了泥的叶子瑟瑟发抖着。

    出了门殷言声就说:“阿姨,你回去,不用送我。”

    李文娟看着面前的人,身姿颀长,穿着棉绒高领打底,外面套了一件羊毛长款外套,皮肤是一种冷白色,随意地一站便是如松如剑,不见当年幼时的瘦弱与苍白,侧脸上可以看到颧骨的痕迹,隐隐可以从脸上窥见一些冷漠,但更多的是冷硬和强韧。

    他和小时候像又不像,脱胎换骨一般地长,唯独一双眼睛还是黑沉沉的。

    她心里有点复杂,往上拉了拉衣领遮住下巴道“没事,我再送送你。”

    殷言声停住脚步,将原本要给殷奶奶的卡递给李文娟。

    李文娟一怔愣,刚要开口拒绝就听到殷言声道“阿姨,你拿着。”不容拒绝的语气,有着强硬。

    殷言声说“我和姥姥刚一起生活的时候,他给过生活费。”

    李文娟一愣,她知道殷言声口中的他指的是殷父。

    在这无人的路口,只余风声与落叶的水泥路上,她听道殷言声道“我以前一直想还给他,现在也可以做到了。我做这些并不是什么孝心,我不想欠他的。”

    李文娟张了张口“他养你是应该的。”在她心里父母养孩子是天经地义的事。

    殷言声摇了摇头,只是很冷漠道“我日后也不会给他养老,以后如果没有大事我也不会再回来,这些钱你拿着给他,你们或是家用或是给奶奶养老还是买房买车都行,怎么都可以。”

    李文娟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接下。

    对方的意思很清楚,这是买断了情分与恩情的钱,自此之后桥归桥路归路,双方各走各的,往后无论谁发家都与对方无关。

    依现在这个情况来讲,殷言声过得比他们好,对方给这笔钱也有以后别来找我的意思。她若是不接可能也会给对方造成困扰,有的时候人情债比钱债要难还。

    殷言声的手还伸着,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捏着一张卡片,金黄色的卡明晃晃的,在这冬日里无尽的璀璨。

    李文娟沉默了良久“阿姨接着了,你以后好好的。”

    殷言声随意点了点头,他把手放进兜里,慢慢地捂热。

    身后两个孩子都没有说话,已经走到了路口,李文娟看到那里停着一辆黑色的车,她面上冻得发红,又用手捂着脸,手也是红的,已经失去了知觉。

    她说“小殷,阿姨对不起你。”

    殷言声说“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李文娟内敛,自从嫁给殷父之后也并未苛待他,洗衣做饭做家务,虽然不太两人不亲近,但也合格。

    李文娟嘴唇动了动,低声道“要不是我当年有了子成,他也不会把你的猫扔了。”

    殷言声也不会沿路走了将近七里去寻猫,再到最后和姥姥生活在一起。

    殷言声猛地顿住了,冷声道“他说是因为你有了身孕才扔猫的”

    李文娟不懂他为什么一下子反应这么大,捏了捏衣角“他是这样说的。”

    殷言声失踪后家里的人都出去找,一直到半夜才回家,她那时怀着孕待在家里,一直到午夜殷父回来说见她怀孕所以丢了猫,自此之后她心对殷言声总有一种愧疚感。

    殷言声闭了闭眼睛,几乎都要冷笑了。

    他当年以为猫是自己跑出去的,后来才知道是被他丢出去的,原因就只是因为猫挠了他。

    现在又对李文娟说是因为怀孕才丢的猫,殷父永远都会把责任推给别人,出了事第一时间就给自己找借口。

    他闭了闭眼睛,对着李文娟道“以后别让他拿捏住你。”

    李文娟愣了愣,还想说什么 ,就见殷言声已经快步向车的方向走去。

    车窗降了下来,窗沿的地方搭了一支手,指间夹着根烟,烟灰落到地上的时候隐约可见手上一闪而过的亮色。

    他看着殷言声上了车,接着车滚滚而过,尾灯闪了闪,消失在路口。

    李文娟看着两个孩子,她说“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了。”

    殷朵牵着妈妈的手,扬着头问“那个哥哥走了,以后还会回来吗”

    李文娟说“他大概不会回来了。”

    一行人回到家去,李文娟忙活的时候殷子成进来,半大的人身高已经超过了他的母亲,刘海遮住额头,看起来挺腼腆的。

    殷子成看了一会他的母亲,装作无意地开口“妈,你今天有没有看见来接哥的人”

    当时降下车窗的时候,他偶见一瞥,只记得轮廓分明的侧脸,皮肤是玉质的白,矜贵而又冷淡。

    那人看殷言声的眼神很独特,清冷深邃的眸子,见到人了眼中就有了笑意。

    还有左手上的戒指

    李文娟忙活着手里的事情,连头都没抬“没注意。”

    殷子成存了试探的心“我看到那人手上的戒指了。”他故意在这里停了停,观察了母亲的神色。

    李文娟好笑道“怎么了,你也想娶媳妇了”

    殷子成轻声说“我看他的戒指和哥的很像,可能是一对。”

    这是他第一次在母亲面前说有关性取向的话题,放在兜里的手不自觉地握在一起。

    李文娟脸色一紧,压低了声音警告“你这话可不能乱说,他都结婚了。”

    “可是同性两年前就可婚了。”

    李文娟手里的动作一下子停住,她思索之后道“这话你给我说说也就算了,别给你爸说。”

    殷子成点了点头。

    他看着窗外,四四方方的院子里,看到的天空都是裁剪出来的长方形,人待在里面,目之所及只有一点的空间。

    殷子成垂目,不再开口。

    车内很暖和,带着一些烟草的味道。

    席寒左手边的窗户开着,冷风吹了进来,带去了一些气味。

    他看着殷言声进来,掐灭了烟将窗户升上去,温着声音道“这几天累不累”

    殷言声坐在副驾驶上,他这次向后靠了靠“我不太累。”

    席寒向右面侧了侧身子,伸手将人揽了过来,他摸了摸这小朋友的手觉察到温热才道“我听你晚上给我打电话都是有气无力的。”

    两人晚上通话聊天,殷言声声音又低又轻,像是唯恐惊动了什么似的。

    殷言声抿了抿唇,他这个时候似乎才褪去了一点冷硬,靠在席寒肩头沉默了那么一小会,才像是有了情绪似的“我不太高兴。”

    这种事情要是能高兴也不正常。

    殷言声忽然想起了自己话语里的歧义,解释道“不是那种高兴,而是”他眉头皱着,像是斟酌着如何用语言表达自己“我见到我父亲了就不高兴了。”

    手上的麦芒或是鞋子里的沙砾,不致命不明显也不是难以忍受,但只要看见了,总会让人想起那些不好的事情。

    他以为现在的他已经能无视那种曾经的感觉,但当看到殷父时,那种不舒服又涌现了上来。

    席寒手放到殷言声后背上,他像是在安抚一只闻了柠檬汁的猫,只是一下一下地轻抚着,不带情欲。

    殷言声真被哄着了,他能觉察出席寒身上这种无声地安慰,安心而又静谧。

    殷言声闭了闭眼睛,嗅着席娇娇的气息开口“我说话很迟。”别的孩子已经会叫爹妈了,他还连一些简单的叠词都说不了。

    “以前也看过,到处检查过 ,但总不见好。”生理上一切都正常,口腔声带发育也都正常,智力也没问题,无奈就是不会说话。

    殷言声轻轻地开口,语气中带在一点自己都没察觉到、极其细微的委屈“他就叫我哑巴。”

    以前母亲在的时候不敢叫,后来母亲走了一不高兴就叫。

    席寒一顿,转头看着殷言声小朋友,他轻轻把人下巴抬起,总疑心上面有泪。

    看了一眼,才放下心来。

    殷言声道“我现在都会说话了。”他现在分明都已经会说话了,还是忘不了被自己亲身父亲叫哑巴的时候。

    有些伤口结痂了,甚至连疤都没有了,他仍是觉得一按就疼。

    悄无声息的,自己都不知道还会这么疼。好像根本就没有好过,伤痕一直刻到了肉里,千疮百孔的,一直伴着他,有可能会带一辈子。

    他要花漫长的时间去抚平。

    席寒转过头亲了亲殷言声的额头,他说“其实我也被人骂过。”

    殷言声看着席娇娇,对方生得好看,看起来也不像是不太聪明的小孩,家室更不用提,这种人会因为什么被骂

    席寒笑说“后来我就想清楚了,他不让我痛快我也不让他快活。”他语气很随意,漫不经心的。

    就好像幼时被自己亲身父亲叫野种的时候也是这般云淡风轻。

    只是一瞬后席寒道“走吧小朋友,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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