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向晚, 日渐黄昏。
楚杭坐在古文化街入口处的一条长椅上，手边放着那个装满了梨膏糖的纸袋。晚霞从层层暮天垂云的缝隙中倾洒下来，流金薄烟一般淌在楚杭的侧脸上, 他整个人沐浴在柔和暖黄的光线之中，侧颜安静，眼睫纤长，微微抿起嘴角不说话时，脸上的神情有种近乎动人心魄的宁静美感。
这个时间古文化街上的游人还很多，从楚杭身边来往的行人大多都忍不住悄悄驻足回望, 只觉得这个清瘦安静的青年只是坐在那里，就美好的如同画中人一样, 让人心生好感。
“咔嚓”一声轻响，不知是哪个游人在偷偷拍照。
楚杭愣了一下，回过身去，随即眼角微微眯起。
“不好意思。”陆越岩不知在他身后站了多久，一直到发现有人偷怕, 才微笑着走上前来, 极为绅士对那两个姑娘说，“刚才拍的照片, 麻烦删除。”
“啊”两个女伴对视一眼, 其中一个笑眯眯地问, “我们自己留着也不可以吗, 不发圈不发博, 只不过是看这个小哥哥太帅了，才”
“不可以哦。”陆越岩依旧风度翩翩，抬眼看了一下侧前方楚杭的表情，继而轻笑道, “这个小哥哥不太喜欢自己的样子出现在陌生人的手机中，所以不好意思。”
“好吧。”拍照的那个姑娘撇着嘴，不情愿地删掉了照片，而后还将手机屏幕在陆越岩眼前一晃而过，“可以了吗”
“谢谢。”陆越岩让出路来，“再见。”
两个女孩子挽手走远后，陆越岩才转到长椅这边，在楚杭身旁坐下。
“来了多久了”楚杭问，“怎么不喊我一声。”
“没多久，看你坐在发呆，以为你在想事情，就没打扰你。”陆越岩一眼就看见了他手边的那个纸袋子，眉梢一挑，拎到自己手上，嘴角有些抑制不住地上扬，“就是这个”
楚杭点点头，随即想到他刚才和那两个女孩子说的话，慢声道“我没有不喜欢自己出现在别人手机里。”
“哦。”陆越岩云淡风轻地答道，“是我不喜欢。”
“”
陆越岩将纸袋打开，瞬间，梨子混合着蜂蜜的清香就被微风送到鼻端，是一种很沁润的甜味，他拿出一根棒棒糖，举到眼前，看着那淡黄色的一小块，忍不住轻笑一声。
楚杭“我很久没做了，可能”
话没说完，霎时收声，而后，他眼睁睁地看着陆越岩坐在人来人往的步行街前，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手中的那根梨膏糖塞进了嘴巴里。
做棒棒糖的模具不算小，所以这一块梨膏糖的体积要比超市里卖的普通棒棒糖大上很多，陆越岩用舌尖将糖块转到脸颊一边，原本英气逼人的侧脸上立刻被顶出一个肉乎乎的小包。
大概是感受到了旁边人震惊的目光注视，陆越岩转头，对上楚杭一双难以置信的眼睛，问“怎么了”
楚杭“”
没什么，就是被幼稚到了。
两个人并排坐在长椅上，带着微凉体感的晚风从脚边拂过，两道瘦长的影子被吹落到地面上，不多时，其中稍高一点的那道影子闲闲地动了动，双臂搭上椅背，声音也是懒洋洋的餍足“好甜啊。”
楚杭不知道说什么好，但却有点忍不住的想笑“陆先生喜欢吃的话”
“你再给我做吗”
“”楚杭静了一瞬，被这句直白地发问弄得有些懵，大概不太明白陆越岩这个人怎么就突然像个小孩子一样对吃糖产生了无限浓厚兴趣，沉默两秒，平静回答“糖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陆越岩“瞎说。”
“真的，尤其是你这个年纪”
楚杭话说一半，在陆越岩倏然投来的死亡凝视中，紧急闭嘴。
“我这个年纪”陆越岩像是不能相惜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异样，惊愕过后简直气笑了，沉默对峙中，楚杭甚至听见了梨膏糖被“咔嚓”一下咬碎的声音，“我才比你大四岁我什么年纪”
“你”楚杭犹豫半秒，“不好意思，嘴快，说错话了。”
是啊，若不是陆越岩刻意提醒，他几乎都忘记了，虽然这个人行事做派有着一股说不出的成熟老练，似乎任何情况，不管多么棘手的状况，到了他手中都能变得游刃有余，但其实，这个人也不过是一个只比自己大四岁的青年而已。
陆越岩微微眯起眼睛，显然这个“说错话”的借口不足以平息他此时眼中流露出来的不满之意。
如果脸颊上的那个肉包包不那么明显的话，这表情确实还挺唬人的。
楚杭屈起手指，用食指骨节碾了碾眉心，失笑道“真的是说错话了，我道歉。”
陆越岩“道歉有用的话，还要晚饭干什么”
“”楚杭抬头，“啊”
“走了。”陆越岩从长椅上起身，顺手拉了一下楚杭的衣袖，“陪我吃晚饭，就当你将功补过了。”
楚杭站在长椅前没动“可是我从茶楼出来的时候，还和师哥说一会儿跟他们一起回家，而且我师姐说今晚包饺子，让我”
陆越岩却不管那么多，直接拉住他的手腕，带着他往停车区走“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去茶楼，跟你家长们请个假”
覆在腕骨上的手掌干燥而温暖，楚杭轻轻挣了两下，没挣开，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和他推拉纠缠，于是叹了口气，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往前走“你现在怎么那么多空闲时间，之前不是很忙的吗”
从前的时候，别说两个人频繁见面一起吃饭的机会少之又少，那两年，其实就是楚杭见到陆越岩的时候都不算多，这个人不是在出差就是在出差的路上，而且就算见面，也时常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半夜回来，再半夜离开，别说吃晚饭了，刚在一起那段日子，楚杭甚至臆想过这人是不是人工ai，完全科技智能化，根本不需要正常人的作息时间。
陆越岩轻笑一声，一手拎着那包梨膏糖，一手拉着楚杭“你也说了，那是从前。”
楚杭无奈至极，只好商量着来“那我打个电话，告诉师哥不用等我了总可以吧对了，你要去哪吃”
陆越岩头也不回“吃晚饭，当然是回家了”
楚杭“”
还是那辆熟悉的黑色迈巴赫，楚杭坐在车上打完了电话，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最近陆越岩似乎总是开这辆车出门，顺着这个念头往下一想，他又暗暗心惊了一瞬原来这段时间，他们见面的频率竟然也出奇的高。
车子拐上高架桥，陆越岩偏头看了一眼副驾上单手撑头的楚杭，问“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什么。”楚杭微微垂下眼帘，然而，就在余光瞥见陆越岩的手第五次伸向置物盒中的糖袋时，额角没来由地重重一抽，终于忍不住道“你别吃了”
陆越岩目视前方，一直将手里的棒棒糖准确无误地放进嘴中，才含糊地笑了一声“这么小气，都给我了。”
楚杭“”
他是小气吗不，他是怕陆越岩今晚去洗手间时那个啥就变甜了。
楚杭察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均匀呼出，嘴中就同样猝不及防地被陆越岩塞了一根糖。
陆越岩扶着方向盘，说“吃点甜的，晕车没那么严重。”
说完还非常手欠地用食指戳了戳楚杭侧脸被糖捅出来的那个小包。
清淡的甜味渐渐融化在口腔，席卷味蕾，楚杭悄然别过眼睛，将视线抛掷车窗外，含着糖没说话。
“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会晕车这么严重的”遇到一个红灯，陆越岩稳稳踩下刹车，转头问，“好像也不是单纯的晕车，更像是长时间形成下来的应激反应”
楚杭心中猛地一跳，搭在车窗上的手指微不可察地蜷动一下，然而他继而沉默，像是并不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见他这样的神情，陆越岩便知道他不愿意深聊，于是也不再多问，恰巧此时红灯转绿，陆越岩轻点油门，车子平稳划出停止线。
而就在距离下一个路口不到一百米的位置，剧变陡生
一辆没挂牌的黑色轿车突然从另一侧的路口疾冲过来，借着一小段坡度的惯性作用，直直向他们的车子冲了过来，电光火石间，速度快得根本让人来不及反应，而就在两辆车距离不到几十米的位置，那辆无牌轿车突然加速
那一瞬间，楚杭大脑一片空白。
很神奇，人在这种千钧一发的变故来临之际，大脑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但是刹那间的空白过后，楚杭眼前似乎飞快闪过零星的破碎画面，疯狂加速追赶的轿车，刺耳的刹车声，天旋地转的撞击，以及，一片空洞无边的黑暗。
然而，记忆中的画面没有重演，就在那千分之一秒的空档，陆越岩向右猛打方向盘，就在无牌轿车撞上迈巴赫右前方车身的前一秒，伴随着车胎和路面急速摩擦下发出的尖锐的防抱死声响，迈巴赫的车头以一个几乎不可思议的角度，堪堪错过了无牌车的撞击。
一个急刹车，迈巴赫冲上路边的绿化带，楚杭整个身体猛地向前掼去，又被身前的安全带狠狠勒回来，脊背重重装在椅背上
急促的喘息声、尖锐的刹车声此时都混作一团，眼前的虚影散去后，渐渐转化为一种刺痛耳膜的嗡鸣声，楚杭坐在椅背上大口呼吸，恶心晕眩的感觉几乎让他下一秒就能吐出来，恍惚中好像有人在喊他的名字，焦急又不安，好半晌，楚杭耳中如潮水般凌乱嘈杂的噪音才渐渐退去，他怔然垂下眼睛，才看见自己眼前的那条深色物体
是陆越岩挡在他身前的右臂。
“楚杭，楚杭小杭”陆越岩已经解开自己的安全带，挡在楚杭身前的、怕他因惯性而撞上前挡玻璃的手臂慢慢收回，落在他的肩膀上，那一瞬间，楚杭以为是自己在发抖，而过两秒，才发觉，抖的不只他自己，还有陆越岩整条胳膊。
见他眼中的瞳仁慢慢恢复了焦距，陆越岩稍稍松了口气，但嗓音还是发紧“你怎么样撞到哪了吗”
楚杭张张嘴，却发现自己有片刻的失声，就在此时，他余光瞥见陆越岩那边的后视镜，发现刚才那辆无牌轿车竟然和他们一样，停在了路边，两秒之后，才又一脚油门冲出视线
那辆车是故意的
是故意撞上来的
显然陆越岩也发现了这一点，楚杭攥住自己身前的安全带，十根手指因用力而泛起惨白“怎么不追”他声音嘶哑，近乎低吼，“他是故意撞过来的怎么不追上去”
陆越岩显然没想到他情绪会突然失控，愣了一瞬后，深色的眸底倏然掀起风暴，几乎是怒不可遏地吼道“别管他你到底怎么样伤到了吗”
楚杭脸上的神色在一刹那变得异常古怪，近乎执拗地重复着刚才的问题，情急之下，他甚至有些口不择言，直呼陆越岩的姓名“陆越岩你有病吗那辆车是故意撞你的为什么不追上去”
“你他妈还在我车上，我追个屁啊追”
一瞬间，楚杭倏然安静下来，他张张嘴，却发现自己连一个简单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眼前只有陆越岩压抑又焦躁的眼睛。
好半晌，楚杭嘴唇颤抖着，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陆越岩这次显然是真的被他气到了，但是眼下这种情况，又不敢劈头盖脸的训人，只好深深缓了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我说，你在我车上，就在我身边，我疯了才会带着你去追一辆蓄意不轨的无牌车”
这句话从陆越岩嘴中说出来的那一刻，楚杭几乎有一种时空颠倒的错觉，整个人被记忆的洪流裹挟着，时间瞬时回到十六年前那天翻地覆的前一秒。
彼时，他在车上，追了上去。
此时，他在车上，所以不追。
“你说话”陆越岩眼底浮现一丝血红，楚杭此时的反应简直太过离奇，整个人就像失智的断线木偶一样，愣怔地望着自己，陆越岩心底的不安逐渐扩散，然而，就在他准备重新系上安全带，将车子从绿化带中开出来直奔医院时，眼前的人影一晃，他霎时停止动作，整个人都僵在原位。
楚杭忽然抱住了他。
两人车座间还隔着一个控制台的距离，但楚杭就那样扭转身着体，像个茫然失措的孩子突然闯入家长的怀抱中那样，死死地抱住了他。
怀里的肩膀在无声的颤抖，陆越岩甚至一时无法判断他是单纯的恐惧还是在哭，然而，他只怔了一瞬，停在半空的双臂就轻缓地落到楚杭肩背上，一下下轻轻的抚着，用犹如哄小孩那样语气，在他耳边轻声说“好了，没事了，我在这，谁也伤不到你不怕不怕啊”
怀里的人似乎在喃喃着什么，陆越岩俯身侧耳细听，才发现楚杭一直在用发颤的嗓音细声低喃着“回家，我想回家”
“好。”陆越岩轻轻亲了亲他被汗水濡湿的发鬓，温声应着
“不怕，我带你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小杭给孩子吓傻了。
陆总给我心疼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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