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极其安静, 甚至温馨静谧到了让人沉醉的程度。

    月光从摇曳轻摆的纱帘底部流淌进房间，在原木色的地板上铺成一条银色温柔的河，楚杭坐在操作台前, 手中拿着手持打磨器，在飞速旋转的磨轮上小幅度的转动手腕，他眼睫低垂，目光专注而柔软，谨慎的神情中却带着一点难以察觉的放松，似乎真的在打磨钻石这件事中, 找到了莫大的、沉静的快乐。

    陆越岩始终站在他身后，看着楚杭一声不响地专注打磨原石, 只有偶尔在楚杭将原石从打磨器上取下来，用指环放大镜观察切面时，才会微微弯腰，在他耳边轻声提醒一下需要注意的角度和手法。

    事实上，楚杭的学习天分和领悟能力都是大大超乎陆越岩的想象的, 从一开始到现在, 两个小时过去了，楚杭只有在刚刚上手时表现出了一丝犹豫和不确定, 随着打磨的进行, 他的眼神愈发清亮坚定, 手上的力道也逐渐稳了下来, 而可能是他性格中细腻敏感的一面在此时发挥了另类功效, 楚杭对于钻石打磨工艺似乎有着天然的感知力，甚至有一两个非常需要技巧和经验的细节处，下手都极其稳健。

    陆越岩沉邃的眸光从火彩渐溢的原石上移到楚杭沉静白皙的侧脸上，时间安静, 只有齿轮和原石相触时，发出的细小的嗡鸣声。

    有那么一瞬间，陆越岩看着眼前的这个人，看他凝定的目光中稍稍流露出来的一丝笑意，却觉得怎么都还不够。

    但下一秒，却又觉得，就这样，似乎也很好。

    操作台上方的石英钟悄然转向十一点，楚杭关掉手中的打磨机，再一次用工具夹将那颗钻石夹起来，放在倍数放大镜下观摩了一番，而就在他准备继续进行的时候，陆越岩终于哭笑不得地制止“差不多了，八心八箭，一晚上的时间不可能出成品的。”

    “啊”楚杭了然地叹了口气，“可是我才磨好了一个面。”

    “你知道这么大的一颗原石，一个世界顶级珠宝设计师要多久才能打磨完成吗”

    “多久”

    “时间越久越值钱。”陆越岩失笑，“那要看市价炒到了多高了。”

    “太晚了，去休息。”陆越岩将人从工作台前拉起来，自动忽略楚杭看向那块原石时恋恋不舍的眼神，无奈道，“过分了啊，当初还在一起时，我飞国外两个多月也没见你这么舍不得啊。”

    楚杭下意识地说“我又不知道你去哪里去多久，再说”

    说到这他才觉得自己有些口无遮拦，于是默默闭嘴。

    “再说什么”陆越岩饶有兴致。

    楚杭顿了顿，回答“再说你又不需要。”

    “”

    一直到走出工作室的房门时，陆越岩都还在琢磨着想不通我这是图什么呢为什么大半夜的上赶着找怼呢

    楚杭跟着陆越岩下楼，有好几次都试图开口，但是又觉得不妥，一直到了二层主卧门口，陆越岩终于按捺不住，自觉好笑地问“想说什么就说，这一路吞吞吐吐的，再晚会儿我都要让你憋死了。”

    楚杭微微一愣，随即短促地笑了一下，却是有些不好意思般，问“就我今天打磨的那颗钻石，以后也能拿到展柜卖掉吗”

    他问这话事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期待小火苗，没想到陆越岩沉吟一秒，却忽然笑了一下“不，不卖。”

    “啊”楚杭点点头，“是因为工艺确实不达标吧”

    陆越岩“是因为我要私藏。”

    楚杭恍然抬头。

    陆越岩直视那双惊讶的眼睛，逼近楚杭一步，垂下眼睫，轻声道“那是我们两个一起打磨完成的第一颗钻石成品，天价我都不卖，就自己留着。”

    这句话中暗示的意味简直不要太明显，楚杭愣怔地看着陆越岩此时甚至称得上是温柔的眼睛，过两秒，蓦然移开了视线，转而望向静谧走廊中虚空的一点。

    陆越岩深深缓了一口气，沉声说“楚杭，转过来，看着我。”

    楚杭默然不动，只是说“早点睡，晚安。”

    说完就下意识地去推门，没成想扶手一把被陆越岩攥着，连同他搭在扶手上的手背，完全的，被他的掌心覆拢其中，楚杭一惊，立刻就要抽出手来，但是陆越岩岿然不动。

    掌心和手背相贴的皮肤渐渐升起莫名的温度，楚杭微微蹙眉，却听陆越岩低沉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早点睡你是不是忘了，这是我的卧室。”

    “你睡这吗，那我睡哪里”

    “不好意思。”楚杭几乎是仓惶地用力将自己手从陆越岩掌心下抽离，力道之大，等手背完全脱离了陆越岩的桎梏后，原本瓷白细腻的皮肤已经在磨蹭中通红一片，他只看了一眼就撇开目光，抬脚就往隔壁客房走“是我大意了，你的房间你睡，我去客房。”

    “楚杭”

    然而不等他迈出两步，身后突然一阵劲风袭来，陆越岩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生生将人扯回自己面前。

    楚杭渐渐心慌起来，这种慌乱并不是来源于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的无措，而是另一种，掩埋在心底更深层次的、不可名状的不确定。

    陆越岩眸色深沉，紧紧拉住楚杭的手臂，虽然隔了一层睡袍，但是掌心之下的骨骼却清瘦伶仃，仿佛他力气再大一点，就能将这截雪白纤细的胳膊生生折断一样。

    楚杭忍住急促的呼吸，慢慢抬起眼睛，两道视线撞在一起，各自僵持对峙着，沉默着，谁也不肯开口打破僵局。

    过了好半晌，陆越岩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楚杭心中猛地一跳，因为他竟然从陆越岩的声调中，听出了一丝极力隐藏的，但却依旧无法抑制的伤感“我们之间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那是他曾经从未在陆越岩这个人身上，窥见分毫的软弱。

    楚杭咬住一点唇里，在尖锐的刺痛感中维持着清醒的理智“我们之间，本来就是这样。”

    陆越岩陡然变了脸色。

    “本来就是这样”他音色嘶哑地重复反问了一遍，眼中倏而掀起惊天骇浪，“你骗人。”

    “我没有。”楚杭平静地目光笔直地看向他，镇定淡静地说。

    “虽然我这样说可能有些不合适，但是事实就是这样陆先生，曾经你当我是情人也好，或者当我是出现在你生活中的任何一个角色都没关系，但是至于我而言，之前那两年无论好坏都已经过去了，而且我没有回头看的习惯，所以也请你”

    “那你呢”陆越岩忽然打断他，“你说我当你是情人，是任何一个无关紧要的角色，那你呢，在那两年里，你当我是你什么人”

    楚杭猝不及防，整个人瞬间愣住。

    他怔然抬头，在走廊暖黄的灯影下，看见陆越岩晦涩不明的眸光，他张张嘴，试图给出一个标准的完美答案，但是却发现，自己此时根本发不出一个音节。

    他本可以直截了当地回答工具人。

    或者解释的更明白一点我当你是我试情入戏的加持陪练。

    但是无论如何，他就是说不出来。

    尤其是经过了重逢后这段时间的相处，这样的回答未免太伤人不留余地，遑论这些时日里，陆越岩先是百折不挠的，不顾他的冷眼相对，一步步慢慢靠进，再到后来送给戏班那样一份驻唱合约，再以后，他尝试着重新靠近他，这些之前从未有过的，甚至能称得上是温情的贴近与试探，都让楚杭此时开不了口。

    而且，今天下午那惊魂一幕再次闪过脑海，即便楚杭刻意忽视，但是却无法不承认

    陆越岩在无牌轿车冲过来的那一刹那，在将方向盘猛地向右打满，将他自己的驾驶位毫无保留地暴露在那辆车面前时；在他气急败坏地对自己吼着“你在我身边，我追个屁”的时候，带给楚杭内心的那些巨大而绵延的震撼。

    但事实上，陆越岩从前又做错了什么呢

    有什么值得他现在这样，几乎是刻意在弥补的呢

    他只不过是不爱而已。

    他们只不过都一样。

    “我”楚杭的声线极其不稳，喉咙里像是堵了一个又硬又酸的柠檬，苦涩与钝痛蔓延开来，每一个字都像是粗粝的石块，一下下割磨着柔嫩的声带，他一字一顿，却也只能说，“我当你是一个很重要的人。”

    “很重要”这几个字像是细密尖锐的钢针，出口时直接扎在了陆越岩濒临断裂的那根神经线上，撕扯的痛感从心底霎时翻涌上来，那么猝不及防，呛得人眼底发酸，“对于你而言，重要的人有那么多，你两个师哥，师姐，老师，甚至戏班的鼓乐师傅，临时搭戏的演员我想恬不知耻地多问一句，这么多人里，我又排在第几位”

    楚杭声音不受控地发抖“重要吗”

    “很重要。”

    楚杭却再度沉默下来。

    “好，你不说，我不逼你。”陆越岩慢慢抬起手，轻轻扶上楚杭消瘦的下颌，将他转到一旁的脸缓缓转回来，在他的瞳仁中勉强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抱歉不应该和你说起这些，是我太心急了”陆越岩忽然短暂地笑了一下，但是那笑容太浅，还没从唇角传递到眼底，就消散地无影无踪，他指腹轻轻摩挲着楚杭脸侧细腻如白瓷般的肌肤，声音软下来，像是在哄小孩子，“好不容易让你开心了一点，又被我搞砸了，好像认识这么久以来，我一直在做这些傻逼事，是不是”

    楚杭怔然地看着他。

    “你说我当你是情人也好，当你是什么都无所谓，你说，我就认，但是有一点，从一开始到现在，我从没改变过想法”

    陆越岩说“我想让你待在我身边，无论以什么样的身份都可以，就像现在这样，乖一点，安安静静地陪着我还有你做的梨膏糖，以后也还能再做给我吃吗”

    楚杭眼中漫上巨大的不解与困惑，他喃喃问道“但是为什么呢”

    陆越岩毫不犹豫“因为心安。”

    “心安”

    “是，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无法形容的感觉。”陆越岩的目光在此时温柔得不可思议，他轻声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说不上根源在哪里，但是直觉这种东西不会出错只要你在我身边，在我眼睛能看得到，手心能握得住的位置，我就莫名其妙地觉得心安。”

    楚杭困惑地静默着。

    他不知道的是，陆越岩这句话还有未竟的后半句

    不只是心安，只要楚杭在身边，他甚至感受到的是安全。

    这其实真的是很匪夷所思的事情，不管是对于陆越岩还是楚杭来说，他们两个人在一起，赋予安全感这种东西的那个人似乎怎么看都应该是陆越岩，但让陆越岩始料未及的是，每每楚杭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时，他确实从这个孤拔清瘦的身形中，获得了从未有过的、巨大的、柔软的安全感。

    心底那个不可名状的，终日寒风漫灌飞雪呼啸的缺口，才会被那一抹清冽的温柔所填满。

    “最后一个请求。”陆越岩微微垂下头，声音轻得宛如耳语，“今晚你想睡哪里都随意，但是在我说晚安前，能要到一个晚安吻吗”

    楚杭在错愕中回神，然而还不等他拒绝，陆越岩温热的呼吸就鸦羽般扫过他的鼻梁，最后落在了他眉心中央。

    停两秒，陆越岩稍稍撤离，笑着放开了他。

    “你看，这就不苦了。”

    楚杭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陆越岩眼中的笑意遮住酸涩，但神色却是满足的模样，他笑而不答，只是轻声对他说

    “晚安，我的糖。”

    作者有话要说　　小杭我咋还多了个小名

    陆总你就说甜不甜吧

    说两句题外话哈，就是情节发展到这，真正的火葬场其实还没写到对不起大家我真的是太菜鸡了qaq，现在的追妻都是假性火葬场，小火烧着，我尽量搞快点嘤

    感谢追文订阅的小天使们，十九花样比心

    本章前排继续掉落红包，爱大家，ua感谢在20210923 17:48:5520210924 20:36: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本心j、我不懂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