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楚杭说完那句话, 两人之间便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沉默之中。
过了半晌，桑晴叹了口气，笑了笑, 说“好, 既然你不聊他的事, 那么, 我和陆氏的纠葛, 有没有兴趣听一听呢包括我和陆梁之间的过往”
说实话, 对于这两人之间的关系, 不好奇不是人。
楚杭端起水杯，喝了一小口柠檬水, 说“如果你想聊聊的话，没问题的。”
“唔。”桑晴指尖绕着一缕马尾发丝, 嘴角噙笑，目光却径直悠远起来，“那我可得好好想想, 毕竟这个故事有点长，得从头说起才行”
楚杭面容沉静, 安静地坐在她对面, 不催促, 也不焦急, 像是给足了桑晴回忆的时间。
“风吹古木晴天雨, 月照平沙夏夜霜”
过了许久, 桑晴忽然低声念了一句诗词，竟是白居易江楼夕望招客中的名句，真当楚杭微微意外时，她继而轻声说道“晴天雨, 夏夜霜其实，我还有一个弟弟，叫做邢夏，只比我小两岁。”
楚杭蹙眉喃喃“邢”
“我们姐弟两个，一个随爸爸的姓，一个随了妈妈的姓，我父亲姓桑，母亲姓邢。”
楚杭了然，隔半秒，说“他们感情一定很好。”
毕竟现实生活中，大男子主义的男人不在少数，无论平时表现得对老婆多么百依百顺，但是愿意让唯一的儿子随母姓的，却着实不多。
“应该是吧。”桑晴笑容蓦然多了几分苦涩，“可是我不记得了我和我弟弟，都是在福利院长大的。”
楚杭表情一顿，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变化，紧接着，一种很强烈的预感便从心头升起，果不其然，桑晴说“所以，我们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陆大哥了。”
真的是这样。
他们和陆越岩，幼年时期都曾生活在同一家福利院。
“那个年代，福利院的领养程序还没有现在这么复杂，审核条件也快相对宽松一些，但即便是这样，我和我弟，还有陆大哥，却一直没有被领养成功。”
“原因想必你也猜到了。”桑晴自嘲笑笑，“我和我弟弟不愿意分开，那么谁要是想领养我们，就只能一下子带走两个孩子，你知道，对于很多只想要女孩或者只想要男孩的家庭来说，我们都不是好的选择，因此就耽误下来了。”
“而陆大哥更甚，据说是因为他性格太过粗粝，所以即便被领养了好几次，适应期还没过，就又被退养回福利院，不是他不能适应养父母和再生家庭，而是对方无法适应一个明明只有几岁大，却执拗倔强得像块石头一样的孩子。”
楚杭没什么意义地弯了下嘴角，心说可以的，倒是没白瞎他这个名字。
提起年幼时期，桑晴的眼眶微红，但是生意却始终平稳，柔和之中，还带着一丝很明显的怀念“小时候我和我弟都属于瘦小型的，每天吃得特别多，但就是不长个，而福利院长大的孩子，也不都是那么心地纯良，所以在护工阿姨看不见的时候，挨欺负就是经常事，有时候是为了一个玩具，有时候是为了一件捐赠的衣服，总之，小时候的日子，并不是那么好过，但好在陆大哥见不惯我们姐弟受人欺负，总是护着我们，而自己，长长被年纪大一点的孩子揍得鼻青脸肿，但每次院长问起来，他又什么都不肯说。”
桑晴深深吸了口气，叹然道“其实我知道，他就是怕一旦把打架的原因说出来了，必然会牵扯到我和我弟弟，到时候，没准私下里我们挨欺负会更狠。”
“你可能想象不到吧”桑晴笑容苦涩，“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却已经知道报复两个字的含义，明明自己就经历过最逼真的恶，却能毫不犹豫地，将这份痛苦施加转移给别人。”
楚杭从口袋掏出一包纸巾，推到桑晴面前，淡声道“确实不是一段美好的回忆，所以你可以选择不聊了。”
“不至于。”桑晴撕开纸巾包抻出一张面巾纸，揩了一下眼角，说，“都过去了哎，我妆没花吧”
“没有。”楚杭轻轻摇头，而后意外地称赞了一句，“还是很漂亮。”
“嘁”桑晴却不以为意，“这话要是别人说我就信了，你说，可拉倒吧。”
楚杭饶有兴致“为什么”
“再漂亮还能有你好看”
楚杭“”
楚杭“你继续。”
“反正，从小在福利院的那段日子，我和我弟就一直跟着陆大哥混，后来，他被章爷爷领养，我和我弟却始终生活在福利院里，但是我们之间一直有联系，他知道自己走了以后我们的日子恐怕不会过得多舒服，于是就省下吃的穿的玩的用的，有机会就偷跑回福利院看我们”桑晴话音微顿，“所以，不管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无论你怎么看待他这个人，都不会动摇改变在我心里他是个好人的认知。”
“那是你的事。”楚杭声音平静，“而且，我同样没有改变或是影响他人想法的兴趣。”
桑晴愣了愣，随后失笑“你这性格还真是有意思啊。”
明明两人正相视而坐，聊的也是最为隐秘的过往，而楚杭看上去虽然始终温润平和，甚至绅士有礼，但你就是能感觉到，自己和他之间隔了一层什么，靠不近，也碰不到他这个人。
“后来，我和我弟都上了学，在福利院的时间少了，生活也终于有了好转，只不过从那时起，我们和陆大哥之间的联系也渐渐淡了下来，原因相比你也知道，因为陆家的人，找上了他。”
桑晴缓缓舒了口气，继续道“你别看之间圈里圈外的把我吹得神乎其神，其实和我弟比起来，我差远了。”桑晴说，“我弟弟比我长得精致多了，而且成绩还好，高中还没毕业就被大马路上的星探塞过好几次名片，而高考之后，他是正正经经考上了电影学院的科班生，而我却只能曲线救国，去传媒大学读播音主持。”
楚杭始终安静地听着，不发一言，但是他有预感，故事的转折点马上就要到了。
果真，桑晴的表情在一瞬间落寞苍白下来，刚才还只是浮动着一层浅浅水汽的眼底，倏然泛红，而下一秒，眼泪霎时失控。
“我弟大二那年被一个广告公司选中，拍一组平面，也就是那一年，我们的命运被彻底改变了。”
楚杭微微皱眉“你”
“那一次，他就是为陆氏的一款钻石手链试镜的，结果，就遇见了陆梁。”
眼泪成串滑过脸颊，湿透纸巾，桑晴双目通红，此时提到陆梁，浓重的恨意依旧从每个汗毛孔迸发出来，即便这个人已经在三年前死掉，但似乎这样的惩罚对她而言，仍觉不够。
“中间的过程我不想说了。”桑晴咬牙控制着情绪，“半年后，我弟弟去世了，死在了一家高奢酒店的套房内，警方给出的尸检报告是酒后俯卧导致窒息而亡，但是除了超标的酒精含量，法医还从他的血液中，提检到了致幻药物的成分”
楚杭一时怔然，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这个时候询问必然不是好的选择，但似乎，安慰也无济于事。
“明明前天晚上和我弟弟一起入住酒店的人就是陆梁，酒店的监控可以作证，但是陆梁一口咬定他当时和邢夏都喝醉了，进了房间后就冲澡休息，甚至没有可是如果是这样，我弟血液中的致幻药物，又是从哪来的然而陆梁是陆氏的二公子，自然手眼通天，即便被警方列为第一嫌疑人，最终也因为证据不足，只在审讯室羁押了二十四小时后，就堂而皇之的离开了，而我弟的死，最终被定性为意外事件。”
桑晴含泪冷笑“说是意外，你相信吗”
楚杭深深沉默，闭口不答。
“从那之后，我就盯上了陆梁”说完这段过往，像是耗尽了桑晴所有的力气，她长长地缓了口气，才继续道，“我想方设法地接近他，找机会出现在陆氏的子公司，但是他是陆家天花板一样的存在，我就是拼了全力，也够不到，直到”
桑晴顿了顿“直到陆氏掌门人，陆老爷子因病去世，陆大哥被正式允许回到陆家，我就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是我主动找到陆大哥，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他，而他也有自己的考量和想法，于是我们就开始了最初的合作。”桑晴语速渐渐稍缓，“他开始给我资源，给我曝光率，给我所有能将自己捧到一线位置的有利条件，而娱记媒体懂个屁，捕风捉影地开始暗示我和他之间的关系非同寻常，于是慢慢地，圈里圈外就都开始疯传，说他是我的金主。”
桑晴笑了笑，明艳矜贵“事实上，金主算什么，他是我的恩人啊。”
“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桑晴端起已经冷掉的咖啡，喝了一口，被苦得忍不住皱眉，“我通过陆大哥的关系，终于一步步走到陆梁身边，其实很多时候，我有很多机会，都可以用一把水果刀直接要了他的命，但是陆大哥跟我说，别那样，用自己的命去换人渣的命，不值得，而且我弟弟一定不希望我做那样的选择。”
楚杭按下服务铃叫来aiter，重新替桑晴点了一杯同款咖啡，而后还嘱咐了一句“and jt a tad ore sugar。”
侍者离开后，桑晴平复了一下情绪，意外笑道“你英文发音够标准的啊，不过我不爱甜口。”
楚杭眉峰微微一挑，自动忽略了她的前半句，只是说“偶尔吃一点糖，心里就没有那么苦了。”
第二杯咖啡上单很快，aiter将咖啡端到桑晴面前，楚杭动作自然地在托盘中放上小费。
桑晴垂下眼睫，用瓷勺轻轻搅动着面前那杯香甜更甚的棕色液体，忽然笑道“我好像明白一点了，为什么陆大哥会那么喜欢你。”
而楚杭就如同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提及陆越岩那般，神色不变，甚至当这句话没有听见。
“真的、就不能再”桑晴看着楚杭淡静平和的面容，轻声迟疑“不能再”
“时间不早了。”楚杭打断她，问，“你住哪里”
“就在时代广场附近的酒店。”桑晴愣了一下，明白他确实是不想谈这个话题，只好重重叹了口气，沉声道，“其实当年的事，确实是个意外。”
“陆大哥的确算到了陆梁一定会报复，也早就做了安排，但是，他没想到的是，陆梁会对你下手，而且”桑晴语气微顿，“谁也没成想，你会比原计划提前四天回来，他本来是想在你回来前解决好一切，可人算不如天算”
确实是人算不如天算。
陆越岩没有料到楚杭会提前回来。
就如谁都没有料到，陆梁的人早已经在机场蹲了他三天。
然而此时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吗
没有了。
楚杭无所谓地笑了笑，主动结束话题“走吧，我送你去打车。”
他们在路边等了片刻，一辆计程车就在面前停下，临上车时，桑晴问“要不咱们留个联系方式毕竟他乡遇故知，我”
“不用了。”楚杭笑容很淡，虽然是拒绝女士，但姿态依旧温润，“没这个必要，上车吧。”
桑晴看他几秒，唇角微微抿起，留下一句“保重”后，上车离开。
楚杭看着计程车缓缓驶入夜海灯影深处，隔两秒，扣上大衣扣子，也转身离开。
不留电话并不是刻意孤高，是觉得真的没必要了。
从前的种种对于他而言早已成为了过往云烟，他不想困顿其中，也不想再和曾经陷于那段记忆中的任何人，任何事，产生任何交集。
好坏对错，都过去了。
真也好，假也罢，不管是谁无心，是谁有意，都结束了。
未来很远，日子很长，他只想向前看。
再不愿回顾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小杭好日子。
陆总老婆我在路上了，下章就到憨憨落泪j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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