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燃的表情让廖如鸣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程燃对他微妙的称呼, 而现在程燃这近乎羞耻的表情,更加让廖如鸣怀疑自己是否做了什么不道德的事情。
不过很快程燃就将一切解释清楚。
他用一种格外难过,但是又不得不平静的语气, 说起了他们从认识到谈恋爱的始末。廖如鸣这才明白自己的身份。
他与程燃的关系非常正常, 执事与少爷。程燃之所以那么称呼他,是因为在程燃继任家主之前,廖如鸣的确可以说是他的引导者, 类似师长一样的存在。
当然,在程燃逐渐成长之后,终有一日, 廖如鸣会成为他的下属。
只不过, 因为程燃喜欢他, 所以他们的身份来了一个天翻地覆的转变。现在,程燃反而因为他而魂牵梦萦, 格外卑微。
廖如鸣对此并没有感到什么意外甚至有点理所当然。
他问“所以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虽然这件事情的另外一位主人公是他自己, 但是廖如鸣并没有这种实际感觉, 他好像是在听故事一样, 以一个读者的角度非常好奇地询问事情的经过。
程燃犹豫了一下, 然后回答说“你成为我的执事之后,每天早上,你都会来叫我起床,然后告诉我这一天我需要做一些什么。”
廖如鸣不出意外地点了点头。
程燃又说“有一天你没有出现。管家说你生病了,请假去看医生。那个时候的我很贪玩, 觉得你不在正好,我可以出去玩然后,在外面的时候,我一直在想着你。”
廖如鸣听着, 然后奇怪地问“就因为这样就因为有一天,我没有出现”
程燃默然。
他想,每一天都出现的时候,这件事情就显得平平无奇;可要是有一天未曾出现,那么反而令人耿耿于怀。
况且那是因为廖如鸣生病了。
第二天的时候,廖如鸣仍旧出现了,而程燃问他身体怎么样,又问他为什么会生病。
而廖如鸣用一种滴水不漏的、温和的口气说“长时间失眠而已,去找医生开了些药。你不用担心。”
可那个时候的廖如鸣为什么会长时间失眠
程燃意识到那个答案很可能与自己有关。
廖如鸣是被他气得睡不着吗程燃知道那个时候的自己有些顽劣。整天就是在外面疯玩,上课也没有心思上,更不用说本应着手开始进行的继承人工作。
但是程燃的父母并没有对此说什么,所以程燃就好像拿到了免死金牌。
他知道廖如鸣会有些生气,他们的关系跨越了师长、平辈、下属三个阶段,因此廖如鸣必然对他寄予厚望。
但是程燃一直有着一种侥幸的心理。他觉得廖如鸣一定不会对他失望的,他觉得这个温和的、总是无奈地看着他的男人,一定会无限地包容他。
直到有一天他消失了。
程燃怔怔地盯着面前的廖如鸣。
aha的体质让他的伤口好得很快,除了他脑部的伤势,其余的外伤几乎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是程燃却知道,那个属于他的廖先生,已经暂时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至于之后是否能够再度出现这个选择的权力,似乎也并不在程燃的手上。
他只是愤恨地、委屈地想着,凭什么凭什么他总是被留下的那一个
而那个扔下他的男人,用着轻描淡写的语气,好像事情就是如此了,就是这么发生了,程燃也无法改变这样的定局了。
当初那个突然惊醒,发现廖如鸣并没有出现的早上是这样。
在某个平平无奇的傍晚,他回到家里,发现廖如鸣已经辞职离开是这样。
现在,廖如鸣失去了记忆,用一种陌生的、冷淡的、事不关己的眼神望着他同样是这样。
好像程燃只是注定被抛下、注定被舍弃,注定只能注视着廖如鸣远去的背影,而无能为力。
每一次他以为廖如鸣一定会回来。前两次的确如此,而这一次呢
他的身体突然颤抖了起来。
他想,“前两次”
他怔怔地注视着廖如鸣,似乎想到了什么别的东西一些,从来没有被他想起过的记忆。
廖如鸣并不知道程燃在想什么。程燃沉默了太久,让廖如鸣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显得过于残忍了。
确实,他对程燃的想法可没有什么感同身受的意思,他无法理解程燃此刻的悲哀,自然也无法明白,在此刻程燃漫长的沉默之中,究竟蕴藏了一些怎样的情愫。
他便无趣地撇开眼睛,突然想到了别的问题“所以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程燃回神,说“还有一个礼拜。”
“可以早点出院吗”廖如鸣有些烦躁地问,“我真不想躺在这儿,无所事事,每天只是和你说话。”
廖如鸣觉得自己的意思是他不想成天躺着,而程燃却不自觉将注意力放到了最后那半句。
所以廖如鸣已经不愿意和他说话了吗
程燃觉得自己的思绪正在陷入一个自怨自艾的、疯狂的深渊之中。他无法控制自己逃离,除非有一只手,从云端伸出,将他拽到深渊之外。
他沉默地看了廖如鸣片刻,然后说“或许可以的吧,但是”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了出来,“你还是需要进行专业的调养。”
廖如鸣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我”程燃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我家里可以这样的环境那边还有你习惯用的生活用品你要不要,暂时住到我家去”
廖如鸣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这个小兔崽子,心想,胆子挺大啊。
明明不久前还哭成一个小傻子,现在却已经开始蠢蠢欲动把廖如鸣重新藏到自己的领地里面。
不过廖如鸣想了片刻,却点了点头,轻松地回答“好啊。”
程燃反而呆住了,他说“你你愿意吗”
“我愿意啊。”廖如鸣纳闷地瞧着他,“像你说的那样,我的身体还需要更长时间的调养。既然你家里可以这种帮助,那我没道理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啊”
程燃欲言又止。
他觉得问题出在,廖如鸣为什么没有抗拒他的存在可是他如果真的问了,那么廖如鸣又觉得确实是这样,确实是应该和他保持距离怎么办
所以最后,程燃只能满心疑虑地点了点头。
明明是他提出的这个想法,到最后,又是他露出如此不安的表情。
廖如鸣觉得这家伙可真有意思。
廖如鸣的想法十分简单,一来他的身体需要一定时间的调养,二来么程燃不是他的男朋友吗
程燃害怕自己被抛弃,但是廖如鸣可从未否认自己与程燃之间的恋爱关系。虽然廖如鸣有点嫌弃自己曾经的择偶标准,但是他觉得,作为一个成熟的男人,他得负起责任。
你看,他们两个易感期都一起度过了,他要是再不负责,那不是耍流氓吗
廖如鸣自认自己虽然脾气差了一点,但是道德水准可没那么低。
不过
廖如鸣突然想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他帮助程燃度过了程燃的易感期,那么他的易感期呢为什么无论是之前那个小光球,还是程燃,都没有提到他的易感期是怎么度过的
廖如鸣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之中。
很快,程燃那边就办好了出院手续,并且嘱咐家中做好准备。有专机过来接走了廖如鸣与程燃。
这一番折腾让廖如鸣累得不轻,他很快躺在专门为他准备的床上昏昏欲睡。程燃不想打扰他,只能恋恋不舍地打算离开。
但是在他离开之前,廖如鸣却突然对他说了一句什么。
程燃没听清,就走到他身旁问怎么了。
廖如鸣睁开眼睛,凝视了他片刻,然后说“我说我看到了你下颌的疤痕。”
程燃几乎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担心地问“很明显吗你觉得很丑吗不好看的话我就去”
他的声音突然顿住了。
因为廖如鸣抬了抬身体,然后轻轻吻了吻程燃的下巴。
程燃呆滞地望着他。
廖如鸣轻声说“不用。我们是一起受伤的,我怎么会嫌弃你”
程燃的心中一时间充满了惊喜的情绪。
他不确定地看着廖如鸣,一边觉得这个亲吻一定就是他想象中的那样,廖如鸣还是喜欢他的,又一边觉得,会不会是自己异想天开了会不会是他想多了
他很想说点什么,但是廖如鸣已经懒洋洋地躺了回去,冲他摆了摆手“我困死了,先睡一会儿。”
程燃就只能遗憾地离开了。
此刻时间已经入夜,程燃也感到疲累,他从下午到现在都还没吃饭,所以打算先去吃点东西。
走过一个拐角,程燃突然痛苦地闭上眼睛,就好像有什么声音在他的大脑中不断地响起,几乎逼疯了他。
过了片刻,他猛地睁开眼睛,眼中满是血丝,看起来狰狞而可怕。
他的目光放空,就好像在和虚空中的某个生物交流一样。
他说“闭嘴我知道应该做什么”他愤恨地颤抖起来,“你拥有了他多久而我才拥有多久他的态度好不容易软化了下来,凭什么现在就让他离开我的世界,去到你那边”
似乎又有什么声音对他说了句话。
然后程燃冰冷地笑了起来“起码,现在我只是程燃。”
他放了狠话。那声音似乎消失了。
但是程燃却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跌在地上,背脊靠着冰冷的墙壁。他茫然地抬头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过了片刻,猛地哭了起来。
在这一刻,他甚至不知道,除了哭泣,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宣泄心中的情绪。
廖如鸣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因为廖如鸣总是若即若离,总是抛下他。前一刻可能亲昵地亲吻他,下一秒就冷淡地让他离开房间,不要打扰他休息这样的态度就快将他逼疯了。
他感到自己被割裂成了两个人,一人疯狂地爱慕着廖如鸣,而另一人疯狂地憎恨着廖如鸣。
所以,他要把廖如鸣永远地禁锢起来,他要把廖如鸣永远地绑在他的身边就像廖如鸣曾经说的那样,如果廖如鸣再想离开的话,那就把他关起来。
是廖如鸣自己这样说的,现在他只是准备真的按照廖如鸣的说法去做。
可是,程燃委屈地想,可是可是他才和他的廖先生在一起三年。曾经的他已经拥有了廖如鸣两个一辈子,凭什么只有他
但似乎又有另外一种声音逐渐占据了他的大脑。
而那个声音在说,现在只是让廖如鸣离开程燃的这个小世界难道程燃想要让廖如鸣永远离开这个宇宙吗他离开之后,可能永远不会回来了。
永远,真是残酷的说法。
不知不觉之中,程燃脸上的泪水干涸了,他露出些许“程燃”可能永远不会露出来的,轻微的、深沉的笑意。
不,他不会让廖如鸣永远离开的。
他会让廖如鸣永远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