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回第一次在魔域见到思弦的时候, 他是很讨厌她的。

    他是神域的神官，当然，这个封号是他自己封的。

    神族讲究清静无为, 神域里也很冷清, 除了神族和他们各自的居所，几乎别无其他，称得上与世隔绝。

    但他们总有需要和外界打交道的时候。尤其是其他几族逐渐鼎盛，出于对神族的敬畏和向往，便时不时会派人到神域外汇报工作，或者偶尔碰到难事, 也会到神域外请求神族出手解决。

    为了避免和人打交道的麻烦，神族挑了几个仙官到了神域, 帮忙打理这些琐事。晏回便是在那时候被复沧随手挑走的。

    复沧不喜欢和外人交流, 他的性子极冷，高高在上、无欲无求。

    但同时他并不是一个不好相处的神，反而有些好过头了。

    虽然很少说话, 但晏回但凡提出什么要求, 复沧几乎都会满足他。在彼时的晏回眼中，复沧就是他对于神最完美的想象, 俊美、强大、无所不能，是他心目中完美的象征。

    直到复沧认识了思弦。

    如果说复沧原来是张白纸, 思弦就是那一滴滴在白纸上的墨汁，她污染了他。

    若仅是如此倒也罢了, 看在复沧喜欢她的份上, 晏回并不是不能忍下来，但复沧神格碎了。

    晏回记得自己在第一次见到思弦的时候，便骂了她狐狸精, 还被她不要脸地怼了回来。

    此后他变本加厉地和她作对，思弦并不是一个会让自己吃亏的人。他怼她，她会怼回来。他报复她，她也会在其他地方找补回来。

    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不想让复沧操心，所以努力在复沧面前上演着岁月静好。

    一次次争锋相对的时候，他也被迫在旁边围观思弦和复沧的相处。

    复沧变了很多。

    在神域时候，他更像一个符号，一个象征，但唯一不像的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复沧没有情绪，没有喜怒哀乐，也不需要经历生老病死，他甚至不需要和外界有任何交流。

    他每一天都只是重复地呆在神域里，遇到麻烦的时候出去一趟，再回来，重复之前的事情。

    但是和思弦在一起的时候，他会笑，会疑惑，会在她出去的时候等她回来，也会主动和她说话。

    有一次，晏回看到思弦和复沧呆在一起，不知道怎么说起了凡间的事。

    晏回知道他俩是在凡间遇到的，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两人说着说着，便说起了魔域的天气。思弦说好久没有看到下雨了。

    复沧问她“你喜欢雨天”

    思弦摇了摇头，接着说道，“只是想到雨天的时候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拉着你的手去躲雨，不需要再想额外的理由。”

    复沧愣了一下。

    在凡间的时候，每次下雨思弦总会拉着他，两人拉着手，一起跑去躲雨。思弦还特意嘱咐过不许他用法术。

    那时候他不是很明白，现在思弦说，是因为这样可以正大光明拉他的手。

    她漂亮的眼睛看着他“没想到我这么有心机吧。”

    复沧问道“心机是什么”

    “心机就是”她眼珠子转了转，“你弯下来一点我就告诉你。”

    复沧乖乖弯下腰来，思弦凑到他耳边，装作要和他说话的样子，然后什么也没说，在他弯下来的侧脸上飞快地亲了一下。

    达到目的的思弦正准备跑走，却发现天上突然下起雨来。

    她有些愕然地回头去看复沧，被复沧忽地拉住了手。

    十指紧握，他身上的体温传到她的身上。他拉着她跑了回去，两人回到廊下，看雨淅淅沥沥落下来，对视一眼，弯唇笑了起来。

    晏回在远处看着，血压飙升。这个狐狸精，真是无时无刻不在勾引复沧。

    晏回很生气，可是看到复沧温柔的表情，微微弯起的嘴角，这些生气的情绪又像被水浇熄的大火一般，只剩下一点不成气候的尾烟，然后散去。

    类似的场景晏回撞见过很多次。在思弦面前的时候，复沧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而是有七情六欲，有喜怒哀乐像一个普通人一样。

    晏回觉得自己不是不能接受她，如果复沧不会因她陨落的话。

    但是不管他心里存着怎样的侥幸，复沧还是陨落了。

    晏回也彻底爆发了。

    他对她说了很多难听的话，那些让他后来无比后悔的话。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一次，他一定会从见到她的第一天起，就给她留一个好印象。他不会迁怒她，也不会做那些伤害她的事情。

    此后的很多年，他们其实并不常见面。

    思弦去凡间转生，而他留在了天宫。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得空了才会去凡间看她。

    他看着她不断地转生、轮回，看着她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结果孤注一掷，看着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

    有时候站在天上，看着底下的她，他甚至会有些羡慕复沧。

    他们俩，到底谁救了谁，谁欠了谁，早就说不清了。

    晏回以前在神域的时候只想守着复沧，现在复沧陨落了，他只想守着她。

    但是，他还是没有守住，最终留给他的，只有一片万物镜的碎片。

    复沧并不是一个吝啬的人，他什么都会，也什么都不会避着晏回。晏回的很多本领，都是复沧教的。

    晏回将这片镜子拿回去重新打磨炼化，最终制作成了窥天镜。

    窥天镜可以窥天机，虽比不上万物镜，但也可以窥算一二。

    晏回测算过很多次，每一次，他都以为复沧或者思弦回来了。

    为此，他找错过很多人。

    他一次次期待，又一次次失望。当初会去凡间，意外碰见魔君，助他入道，也是因为他曾经怀疑过，和朔是复沧的转世。

    仙族的战神，魔君和朔，凡间某位俊美的皇子，有修道天赋的剑客他曾经都怀疑过是不是复沧。

    还有那些貌美的，和思弦性情或者长相相近的人晏回也全都怀疑过是不是可能就是思弦。

    在再一次找错人后，晏回觉得自己已经彻底魔怔了。

    他回到了飘渺山，决定彻底将这件事情放下，当好一个闲散神君。

    只要他活得够久，如果他们回来了，他肯定会知道的。

    如果他们再没有回来，也许这个世间，只剩下他一个人，会怀念他们。

    墨昀和曦言出生的时候，晏回再一次开始了自己的怀疑。

    曦言和思弦长得很像，性子更是一模一样。她们同样爱看话本，爱吃东西，性子同样活泼跳脱，就连说话的语气和各种小动作都一样。

    但晏回已经失望过太多次，所以他不想再求证。不管她是不是思弦，她都是他很喜欢也很疼爱的后辈。

    同样，墨昀也是。

    他不再试图去找他们，这样就不会有那么多痛苦和失望。

    他们也果然回来了。

    曦言还是老样子。哪怕经历了这么多，她还是那个活泼明艳的少女，从不曾变过。

    墨昀如愿以偿，摆脱了神族的束缚，成了一个像正常人一样拥有了复杂的喜怒哀乐和酸甜苦辣的人。

    而他也是，虽然时间没有倒流，但是这辈子，他再也没有说过那些难听的话。他在曦言心中，应该是一个稳重的长辈吧。

    真好啊，他想，能再次看到他们，看到她充满活力地出现在自己眼前，再漫长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看到他们充满生气的脸，他几乎都想不争气地哭出来。

    但他已经不是曾经的晏回，现在的他是个稳重的神君，再不会做这么不争气的事情。

    墨昀和曦言成婚那天，小镜子望着他，突然说道“晏回，你怎么哭了，多大岁数的人了，你羞不羞。”

    晏回随手抹了两下“别乱说，刚刚下雨了。”

    “怎么可能，哪个雨师不要命了敢在这个时候布雨。”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我知道了。”小镜子叹了口气，同情地说道，“你肯定是想到自己都这么老了还没有对象，触景生情了。”

    他安慰地拍了拍晏回的肩膀，“晏回，去相亲吧。就算没有人喜欢你，总有人喜欢你的地位和财富。”

    晏回“你滚。”

    小镜子还想再说，被走过来的万物镜拽走。

    小镜子问“干嘛不让我说。”

    “再说下去你就要被打了，我也要跟着疼。”

    “咦”小镜子惊奇，“那你被打的话，我也会疼吗我怎么不知道。”

    万物镜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因为没人敢打我。”

    小镜子“”

    该死，又被他秀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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