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星潼醒来, 已经是两天后了。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自己跟顾栾在山里被追杀,追他们的是有八条腿的蜘蛛精,一边吐丝想要缠住他们,一边挥着大砍刀、流星锤、火把等等, 时不时往他们的方向进攻, 吐丝的地方发出“嗬嗬”的声音。
他们跑得快, 蜘蛛精也跑得快;他们跑的慢,蜘蛛精也放慢脚步, 像是拿准了他们跑不出它的手掌心, 不紧不慢地遛着他们。
回头之际, 她看到蜘蛛精后背上存放着几个被缠了丝的人头。说来也怪,明明被厚厚的丝包裹,远看上去像蚕蛹,她却能清晰地看到里面的人头有韩子赋、救他们的男子、王巡抚
她和顾栾从白天跑到黑夜, 又从黑夜跑到白天,实在跑不动了, 那蜘蛛精好像也玩儿够了, 在他们面前停下,身影如同小山, 开始慢慢地吐丝, 她开始渐渐喘不过气
转头看顾栾,他的脑袋不知何时也被包起来存到蜘蛛精背上
姚星潼一口气没上来, 醒了, 发现自己重新回到了那片跑不到边的森林,顾栾好端端地站在她身旁,身后有蜘蛛精在狂追
一个梦套着另一个梦,每次都是一样的场景, 一样的结果。不知做了多少重梦,就在姚星潼觉得自己永远也醒不过来的时候,顾栾忽然凭空变出一把巨刃,咵地一下把蜘蛛砍成了两半,蜘蛛精腹部的液体喷了他们一头一脸,散发着苦巴巴的味道,黏在身上,让人恶心地想吐。
姚星潼翻身,扒住床沿,哇地一声吐了出来。而后再次躺回原来的睡着的地方,一动不动。
只吐出一滩黑黑的水。
顾栾头发略显凌乱,吊着一条胳膊,焦急地问冉树“她怎么样了怎么会吐黑色东西出来”
冉树正在给姚星潼涂脸的手一顿,解释道“她许久没好好吃东西,这几日也只喝了调理用的药,自然只能吐出药汁。”
她把姚星潼的脸涂成一只花猫,面子上有点挂不住,心想女为悦己者容,姚星潼还没来得及把自己收拾好看点儿,就被她拿外敷药破了像。“不过这是好事。这几天迟迟不醒,就是因为当时卡的那口气没上来。现在好了,气出来了,过不了多久就能醒。”
顾栾皱紧的眉头终于舒展开。
他把手帕湿水,俯身替姚星潼擦去嘴边残留的药汁。
“多谢冉姑娘。”
冉树迟疑了一瞬,还是开口了“另有一事想要告知顾公子。小夫人是不是,服用过绝经药或者类似的东西”
顾栾才放下来的眉头再度皱起“绝经药”
看样子,他是不知道这回事儿的。
冉树斟酌着措辞,想着怎么能把这件事说的更容易接受些“小夫人既是女扮男装,月事方面肯定会比较麻烦,想必会从这方面费点心思。”
“是药三分毒,如果没有其他诉求,还是停止服用为好。”
“那她现在到什么程度了身体有没有受到大损伤”顾栾急急问。
是他疏忽了。他平日还是更习惯于从男子的角度考虑问题,从没担心过女子月事一说。直到冉树说到他脸上,他才知道姚星潼曾经偷偷服过绝经药。
“发现的早,只有些小损伤,比如多梦、体虚之类。只要日后不再服用,会恢复的。”
冉树看了姚星潼一眼,觉得自己现在在这儿也没别的事情,就嘱咐顾栾让姚星潼好好休息,间隔多久要喂一次水,转身出去照看韩子赋了。
韩子赋每天拄着拐杖哎呦哎呦叫唤,她还得去给他扎几针。
顾栾坐在姚星潼床边,执起她一只手,窝在手心,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发凉的手。
他实在是对她疏于照顾。以为两人互相掀开秘密心心相印就已称得上神仙眷侣,现在才发现远远不够。
姚星潼朝他要的太少。好像他平时从指缝间漏出一滴两滴的关心,她都会对此报以莫大的感激,当成稀世珍宝一样珍藏。
她太容易满足。旁人对她好一分,她马上恨不能还十分回去。就像韩子赋不过对她尽了份内的关心,生命攸关的时候她就舍得以命去报答。
后来听韩子赋的描述,他们才知道当时的场景有多惊心动魄。
他们冲出来之后已经有山匪在放火了。山匪们依靠这个山洞过了太久的安逸生活,又与官府勾结,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别的势力的人发现。
如若剿匪,也应该是本地的官府来做。这次竟是邻居桑斐郡把手伸了过来。
段飞那儿指望不上,他自己都泥菩萨过江了。山匪们慌不择路,先是放信号找盘踞其他山头的山匪援助,然后放火,能逃的就从山顶密道逃,逃不了的就能拉一个垫背的就拉一个,黄泉路上不寂寞。
所以山洞里异常混乱。男子背着韩子赋,还要注意护着姚星潼,虽然后来遇到来帮忙的同伙,但这种情况下集体行动并不方便,几个人都险些受伤。
韩子赋觉得自己拖累了他们,如果不背着他的话速度会大大提升,提出要自己断后他们先走。姚星潼自然是不同意,说什么也不让韩子赋下来,大有你死我也死的决绝。
“唉,我就不理解了,她的亲相公还在里头生死未卜,她着急着跟我同生同死干嘛,跟殉情似的。”
韩子赋很是愧疚地看着顾栾,那表情,仿佛自己无形间给他戴了绿帽,看的顾栾一个头两个大。
韩子赋只得满怀内疚四处观察,给他们报个点喊个方位什么的,结果发现不少山匪都朝里跑。失火了不往外反往里,他可不会觉得山匪要给这洞陪葬,所以猜测这洞里有密道。山洞离山顶更近,所以洞八成也是通往山顶的。
下绳的时候,担心一根绳子承受不住三个人的重量,便由男子背着韩子赋从左边下,姚星潼从右边下。当时右边绳子尚有人往上爬,姚星潼就等了一会儿。
韩子赋怕山匪跑了,双脚一着地,先把密道这事儿跟步烟那边的人说了。然后一瘸一拐转身去接姚星潼,却发现她人根本没下来,正在洞口跟一个山匪奋力挣扎。
一个拉铁弓的在下面射出一箭,洞穿了正与姚星潼纠缠的山匪。姚星潼伸手握住绳索,意图往上爬,可洞中突然喷出一条火舌,她往前挪了一寸,还是没力气再自己下绳,头一歪,在洞口晕死过去。
唯一庆幸的是,她晕倒的时候是头朝外的,要是脑袋在里,恐怕等不到别人救援就在里头憋死了。
等火舌退去,下头要派人上去背她,裹的活像跳大神的顾栾出现在洞口。
“你要是想殉情,也得跟我殉,跟韩大人那个老头儿干什么。”顾栾轻声在姚星潼耳边絮叨,半开玩笑的,脸上笑着,眼眶却一阵阵发酸。
“你说你,到现在还不醒。明明摔的是我,怎么我醒的比你还早呢,肯定是我皮糙肉厚,经摔。”
绳子被割断,他们像绑在一起的石头一样往下快速坠落。顾栾来不及想别的,在身体触到地面前,把姚星潼整个搂进怀里,先用自己的后背迎接了猛烈的撞击。
他抱着姚星潼在地上滚了几圈。造化弄人,下坠时他的衣服被一根斜伸出来的枝丫勾了一下,起到了缓冲作用,否则从这么高的地方自由落体,结果怎样还真不好说。
“我们回去,我跟你祖母爹爹说,潼潼不是男孩子,是漂亮可爱的宝贝女孩儿,然后重新办一场,风风光光把你娶进门好不好这回不用你走这么远去接轿子了,你只要戴着盖头好好坐着”
“我给你画了一幅画像了,傻乎乎的,连自己的画像都看不出来。那块墨痕,被我改成了一团黑色的羽毛挂链,好看的。”
“以后,我再也不让你卷进这些事儿了咱们辞官,不给那狗皇帝卖命”
冉树一会儿让姚星潼安静休息,一会儿又让顾栾多跟她说话,把她要飘远的魂儿喊住。大夫都如此矛盾,顾栾更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尽最大努力陪着,想起来说什么就絮叨一阵。
他真的太怕失去姚星潼了。
但他现在也很忙,一边要上书皇帝、书信顾连成,一边要与公仪明交接,一边要审段飞、剿尽山匪余党,搜寻逃跑的巫女防止她再祸害别人,不能时时刻刻寸步不离。
他在姚星潼手背上落下一吻。
梦里,姚星潼眼睁睁看着蜘蛛精的一大团内脏黏糊糊地飞溅到自己手上。
那好像是蜘蛛精的心脏,黏糊糊一大片,激的她浑身一个激灵,把手啪啪一阵乱甩,边甩边叫“离我远点别过来啊”
可那滩心脏化成粘稠的液体,慢慢将她的手包了起来,还是热热的
光线猛地照亮树林。
姚星潼惊恐地睁眼。没有蜘蛛精,没有骷髅头,没有迷宫森林。
只有柔软大床和苦涩药汁,还有两手保持着握住虚空姿势的顾栾。
顾栾半边脸红着,满头黑线,见她醒了,阴恻恻磨牙,“离你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