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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学堂(一更)
    “那就这么说好了, 明日你同往常一样来家中教我就好了。”

    晏久初回到马车停着的地方,与颜采挥手告别,回身正要上马车, 无意中撞入一个坚硬的胸膛。

    她捂着额头抬头,付云归那张黑了不知多少度的脸在她眼中放大, 放大, 再放大。

    “你怎么还没回临安”她脱口而出。

    原本就已经够黑的脸原来还能比煤炭还黑。

    付云归不舍得冲她生气, 便只是冷冷地注视她身后的那个人。

    那是个一看就没什么钱财的读书人, 衣着普通,两袖清风,身上连个像样的配饰都没有, 模样倒是端正, 瞧着不会是什么恶人,但在付云归眼里, 这般接近晏久初的男人,除了她家里人之外, 都不是什么好人。

    颜采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 笑了笑, 拱手道“在下太学学生颜采,不知阁下是”

    “她的老师。”付云归一字一顿道。

    晏久初一瞬间想过很多种他可能会有的回答, 大理寺少卿, 临安王府世子, 再不济, 皇帝的表兄弟, 太常寺少卿的哥哥,都远比如今这个靠谱。

    “前老师。”她补充道。

    付云归垂眸看一眼她,像是早就料到了她会这么说一样, 并没有显露过多情绪,只是抬头再去看那颜采时,眼里又是极具挑衅的意味。

    颜采听得付云归和晏久初的话,愣了愣,还是礼貌地笑了笑,“可巧,我也是晏姑娘的老师。”

    “你教她什么”付云归问。

    “写字。”

    “我也教写字。”

    “你有完没完”晏久初受不了,回头瞪了他一眼。

    “没完,怎么,阿九不能让他知道吗如今你让他临摹教的字,是我的字。”

    他只用几句四两拨千斤的话,既回复了晏久初,又叫颜采知道,原来自己平日临摹下来再教她写的字,只是他的替代品。

    再迟钝的男人,这时候也该明白,眼前这个衣着华贵,眸若寒冰的人不是来同你寻常打招呼的,他是来向你宣示主权的。

    晏久初从前言情小说也没少看,哪里不明白付云归的意思,她不打算再理他,只同颜采道“老师放心,这个人早就跟我们家没有关系了,往后我的课业还是要辛苦老师和曲嬷嬷才是。”

    “哪里,谈不上辛苦。”颜采会意,也将付云归忽视在了视线之外。

    “那就麻烦老师明日来我家继续教我了,明日见。”晏久初想赶紧将人送走,不想叫付云归这狗再将脾气继续发到不相干的人身上。

    颜采犹豫了一下,“那晏姑娘”

    “我家马车就在这里,我也马上就回去了,你放心吧。”

    “我会送她回去,不劳你费心。”付云归突兀道。

    他这话明晃晃的意思便是,马车他有,马匹他也有,他能叫晏久初舒舒服服地回去,而不是跟他一样,只能走路。

    付云归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也会沦落到要从金钱地位上跟人比优越感,可是他除了这些,还有什么方式能又快又狠地把对面这个男人打压下去呢

    晏久初喜欢跟他接触,光这一点他就赢了。

    “那我就先走了。”颜采不理他,只略略低头,拱手过后便离开。

    他其实见过这个男人,这人跟他们国子监的司业云在池关系应该挺好,有好几次,他都在国子监碰到过此人,每次都是云在池跟他并肩走在一起,二人间的谈话举止,是相识多年的好友之间才有的感觉。

    云司业那样的容貌和气度,说一句风光霁月是一点都不过分,再加之他侯府公子和当朝国舅爷的身份加持,不少学生第一回见到他都只觉惊为天人,不敢直视,所以颜采第一次见到他身边那个男人的时候,便是诧异,因为他周身的气质品貌,当真一点也不输云在池。

    原来他就是晏久初从前的习字老师。

    晏久初给他看的样帖,都是他的字,一身的风骨力道满纸都遮不住,他练得再像,也只有八分像。

    不过看他的眼神,他对晏久初,好像完全不止老师对学生这么简单的意思。

    他喜欢晏久初,并且把自己当成了他的假想敌。

    他在晏久初面前故意想叫自己难堪,这一点行为真的相当幼稚,但在此之下,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一看就不简单。

    他从未觉得清贫是种罪。清贫又如何,那只是一时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从小刻苦读书,天赋也高,一路从闽州考上来被举荐到国子监,带着母亲翻山越岭进京读书,为的就是那出人头地的金榜题名,封侯拜相。

    他知晓自己的才华,该谦虚的时候谦虚,该骄傲的时候也自得,他向来不卑不亢,不觉得自己有输于人。太学对面就是满是贵族子弟的国子学,那些纨绔权贵他天天见,也并未羡慕过哪一个,可刚刚那个男人,他承认,他是有些艳羡的。

    因为他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并非普通纨绔,满身矜贵之下,是学识和阅历赋予他的强大气场。

    大抵人都是慕强的,如果有机会能坐下来好好聊一聊,他想,他也许会跟这个男人有很多话题,甚至日后如果有机会,他们也许还会是朝堂上的同僚。

    但是很显然,付云归此时并不想跟他坐下来好好聊一聊,也一点都不想跟他成为同僚。

    “幼稚,你怎么还没从京城离开大长公主答应过我的话,就这么不作数了吗这就是你们临安王府的信用吗”

    晏久初是一点好脸色都不给他,对着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质问。

    付云归若无其事弯腰握住她的手,“大长公主答应过你的事情,关我什么事走,我送你回家。”

    “我用不着你送,我还有别的事要干。”晏久初甩开他,想要走,被他长腿一跨又拦住了去路。

    “我陪你一起。”

    “大理寺很闲吗你没事干去为百姓服务不好吗朝廷养你是让你白吃干饭的吗”晏久初实在不想面对他。

    “大理寺停了我一个月的职。”付云归无辜道,“所以这一个月,我还真拿不到朝廷一文钱的俸禄,也不用时时刻刻想着为百姓服务,只用陪好阿九就是了。”

    其实,付玄卿当时给他的原话是

    “你和晏五姑娘的事,朕已听姑母说的差不多了,姑母想你听话回临安,但是朕也知道你的脾性,不会如此轻易妥协,所以,朕给你一个月的假,你去把你的心上人追回来,姑母那边朕先替你顶着,一个月过去若还不行,便是大罗神仙来了,朕也叫人给你扛回临安去。”

    大长公主先前还说给他三个月,到了付玄卿这倒好,直接缩成一个月了,付云归于追人这方面是真的没什么天赋,也没什么经验,只能先尽力到晏久初面前晃悠,叫她先习惯自己。

    晏久初听了他的回答,故意做恍然大悟状讽刺道“没有俸禄,那这个月不就是穷鬼喽活该。”

    付云归从鼻间发出几声哼笑,“是穷鬼,所以这个月我可以仰仗乐寿县主混点吃喝吗”

    晏久初招招手,示意他俯下身听自己说话,“你一直往前走,前面有一条小巷子,叫汝南巷,拐进去,里面有一家店,很适合你,你去了一定就能挣到钱。”

    她说的是京城里头最出名的小倌馆,付云归曾有一次办案办到过那里,里头画面,倒挺活色生香。

    “阿九去过那里”比起那些,他更好奇晏久初是如何知道这个地方的。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我当然是听说过,还有,就算我去到那种地方,又怎么了,长长见识罢了。”

    “以后不许去那种地方长见识。”付云归强势地将她往反方向掰,要她直面自己的胸膛,“现在回去吗回去的话我送你,不回去的话,我再陪你逛逛。”

    “我自己能回家,用不着你送。”晏久初后退一步,左右看了看,“这是大街上,你少对我动手动脚的,路过那么多人看着,你不要脸我还要呢,你好自为之吧,我要走了。”

    “阿九说的动手动脚是指什么”付云归不肯松手,“阿九以前抓着我手的时候,也想过这些事情吗圈着我脖子的时候,也想过这些事情吗摸着我喉结的时候,坐在我怀里要我送你回家的时候,也都想过这些事情吗”

    他步步紧逼,将人逼至江边的树干上,一手护住她,道“我从没有拒绝过阿九,因为阿九向来都是不一样的,小时候也好,现在也好,从来都是最特殊的。那件事,是我的错,阿九要打要骂都好,要把我推进永定河里泄愤也好,怎么都好,但是求求阿九,不要拒绝我,好不好”

    “你,你想干什么”

    身后永定河滔滔的江水就在她耳边翻滚,秋日怒涨的水位看起来波澜了许多,虽然他们现在离着边沿还有些距离,但晏久初还是无比害怕一个不小心,自己就下去了,一时说话底气都弱了不少。

    “让他离开,我来教你写字。”

    狗男人原来还想着要登堂入室。

    晏久初被气到没脾气,硬邦邦道“颜老师挺好的,教的不比你差。”

    “是吗那我怎么没听说过,我老师还有除我之外的第二个学生”付云归俯身,“赝品终究是赝品,是不是阿九有我一个真的还不够吗他能教的,我全都能教,他不能教的,我也能教,阿九要我不好吗”

    晏久初刺道“你少痴心妄想了,我们家没有一个人喜欢你,我爹娘也绝对不会再放你进门的。”

    付云归远比她想象的不要脸多了,蛊惑道“嗯,那阿九出来,我们跟从前一样,去大理寺,或者去我家,好吗”

    “你这个疯子,你滚开,我要回家了”晏久初吼他。

    付云归也不跟她生气,只轻柔地替她将鬓边一缕发丝别到耳后,“好,我送阿九回去,我今天的话,阿九好好考虑考虑,嗯”

    “不用考虑了,不可能的事。”晏久初拒绝得果断,不情不愿地被他搀上了马车。

    或许是怕一时把人逼太急了,付云归说的送她,就真只是骑马跟在她家马车后头,一路上都没有再扰她,等见到人安全进了家门,他便调转方向,转去了落英巷。

    落英巷里头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有扇最不起眼的门,门边上挂着“醉雾里”三字木牌。

    云在池已经在雅间里等他了,见到他过来,直接打了个响指。

    是以付云归刚落座,便见到一群环肥燕瘦的姑娘们举着团扇,依次进来。

    姑娘们一字排开,团扇上均只露出一双亮盈盈的眼睛,含情脉脉地看着两人。

    平日里见多了各种长相奇怪膀大腰粗的客人,如今难得见到两个极品,姑娘们的眼睛便跟黏在了二人身上似的,一个比一个多情,一个比一个温婉。

    “罪过,实在罪过。”云在池碎碎念道。

    这虽不是平日里那些声色场所,但其实与那种地方并没有本质区别,只是这里的环境更清幽,更安静,这里的姑娘们也更懂风趣,会赋诗会作词,也会弹琴唱曲,附庸风雅。光他知道的京中不少官员们,都是喜欢到这地方挑外室养着。

    当然,他尚未成亲,是断不可能来挑什么外室的,也不是来寻乐子的。

    他只是陪付云归来的。

    他也不知付云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总归不是什么良药就是了。

    “老实说,你挑女人要做什么”云在池假借摇着扇子,避开那些姑娘们的眼神,转头去看付云归。

    “你那个叫颜采的学生,平日里品德如何”

    付云归目光扫过这些姑娘,一个眼神都没做停留,满脑子都是晏久初那双炯炯有神会说话的大眼睛,这些个再多情,也都入不了他的眼。

    云在池很上道地告诉他,“德行不错,没听说去过什么声色场所,酒馆似乎都很少去。”

    “没钱去还是不想去”付云归一针见血。

    “嘶,你这个人最近嘴巴是越发恶毒了”云在池纳闷。

    “过奖。”付云归闷闷,并不想在这种地方久待,“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云在池怀疑道“怎么,你还想给他送个姑娘试试没戏,别想了,他平日几乎都在国子监,不是读书就是挣钱,听说最近还在给阿九教课业,一天到晚忙到脚不沾地,哪里有功夫会姑娘。”

    “一天到晚忙到脚不沾地”付云归琢磨着这句话。

    忙到脚不沾地,居然还有功夫陪晏久初逛园子吗

    “哼。”他冷冷嗤笑,下巴抬起,向云在池示意那群姑娘,“你挑一个看起来最像读书人的。”

    “读书人啊”云在池念叨着将每个人的眼睛都看过去,“喏,左边开始数第三个,眉目清朗,眼里没什么欲望,倒有几分样子。”

    付云归顺着他的话去看,只简单瞧了两眼便定下了,“那就她。”

    翌日,颜采到晏家上课的时候,告诉晏久初道,今早有户人家上国子监来找他,说是听人念叨了两遍他的名声,也想要请他去教家里的女儿读书习字。

    “那是好事啊,说明有不少人都认同你的才华呢。”晏久初替他高兴,“不过你又要教我,又要自己读书,还要叫她,忙的过来吗”

    颜采笑笑,“忙不过来,所以把她给推了。”

    “那那个人家给你开多少银子啊我给的多还是她给的多若是她给的多,我便将价钱加到同她一样的吧。”

    “那怎么可以,本就是我先答应你的事,他们家就是给的再多,我也不会把你的事给推了的,除非哪一日,你不需要我教了。”

    颜采意有所指,说的应当是付云归那事。

    晏久初尴尬地举起纸张遮了脸,“你放心好了,我肯定不会辞退你的,你就安安心心一边教我,一边读书吧。”

    “好。”

    这只是个小插曲,晏久初并未多放在心上,只是昨日她婶婶的事出了结果,叫她上了点心。

    晏二爷对周氏想要谋害自家侄女这事可谓是十分生气,一气之下便提出要休妻,周氏哭着不肯,两人闹了大半晌,最后事情闹大,被她爹回来知道了,她爹和她娘商量了半天,觉得还是不能休妻。

    倒不是他们多怜悯周氏,实在是晏柏旭和晏敏初都是好孩子,再过一两年便是议亲的好时候了,这节骨眼上,一旦周氏被休,那他们往后该如何在上京的一堆世家子弟里头抬起头来,又该如何面对晏久初。

    如今晏柏旭和晏敏初都尚不知晓此事,晏伯明和许敬月的想法,便是想叫他们一辈子都不要知道,至于周氏,便罚她禁足在自己院中,日日跪拜在小佛堂前,十年不得出。

    “娘亲也不知你甘不甘心,这事实在是委屈你的,但是阿九,敏敏和柏旭也是我们晏家的孩子,咱们既然没有分家,娘亲就自然要为整个晏家考虑,好孩子,是娘亲对不起你,看人不淑,白白听了她的话”

    “不怪娘亲,我知道娘亲难做,也知道娘亲疼我,从前我还傻着的时候,敏敏虽是妹妹,却也时常让着我,带着我玩,我也该为她考虑的,还有四哥哥,他也是疼我照顾我的,婶婶的事跟他们没有关系,我也不想牵连到他们身上。”

    晏久初搭在许敬月肩上,明白这一大家子,剪不断理还乱,能做到如今这般已是不易,也不想再将矛盾扩大,叫晏柏旭和晏敏初还有更多人跟着一起痛苦。

    尤其是晏敏初,她和许尚期情投意合,许家却是她的外祖家,这事若叫双方知道,许家都不一定肯接受她,她自己,估计也会无颜面对许尚期,更别说许家还有一大家子的女眷,就算嫁过去了,每人一点眼神一口唾沫也足够她在许家后院再无立足之地了。

    就这样过去吧,不让周氏的错牵连到他们身上。

    母女两人说了好一会儿的体己话,近傍晚用饭的时候,晏柏兆从外头行色匆匆地回来,牛引了一大盏水之后,艰难道“最近几个王妃闲来无事,凑在一处,说他们王府里头众公子们都可以上文渊阁或国子监念书,姑娘们却只能在家里念私塾,不公平,想要皇后娘娘也搞个皇家学堂,为各郡主县主们一齐请大儒们来教书。”

    “然后呢”

    “然后皇后娘娘特辟了宫中的望月台,说不日之后便要叫各王侯世家适龄的郡主县主们全都去那里念书,咱们家阿九就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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