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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乞巧节
    永康元年七月

    立秋时节,临丰收之际,瓜果开始成熟上市,还有鱼类海鲜由运河供往南北两地,又逢七月初七乞巧节,百姓们踏出家门开始采买食物与祭祀之物。

    每逢此时,是商户农户最为忙碌与开心之时,卖货郎担着莲灯、巧果、茄饼等应节的耍货及吃食走街串巷至乡间,一路吆喝。

    “卖莲灯、巧果。”

    每年乞巧,宫中都会大摆宴席,京城的秦淮河畔总是挤满了放莲灯的少男少女。

    曾经的燕王府,热闹自然也不减市井,只不过如今只居住着寥寥几人,老燕王已入主紫禁城,燕王妃离世,便只剩赵希言一人守在清冷的王府中。

    与变得冷清的燕王府不同的是,如今的顺天府北京,在新燕王的治理下,比从前更加繁华热闹。

    街道上挂满了华灯,新鲜的瓜果香味与油炸巧果的香味串在一起。

    年轻女子带着绣好的香囊,这一天得以出门寻找如意郎君。

    也有夫妇带着孩子观赏花灯,母亲牵着孩子,孩子提着一只莲花灯,瞪着大大的眼睛,对这繁华大道充满了好奇。

    “以往每年乞巧节,爹爹都会放下手中所有事物带母亲出门看花灯,祭拜牛郎织女。”赵希言拉着晋阳公主从燕王府出来,一直至河边。

    “这样说来,妾倒是沾了先皇后殿下的福,让殿下记得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陪同。”晋阳公主道。

    二人身着便服,如一对年轻夫妇,赵希言连忙解释道“倒不是因为父母亲,与公主相识这么久,还没有过过一个安宁的乞巧节吧,太多的阴谋与算计,让我都忘了还有这么一个节日,爹爹这样做只为母亲,难道我就不可以只为公主”

    晋阳公主愣了愣,忽然从河畔吹来一阵风,将赵希言幞头下未藏好的秀发吹散了几丝,“日日与殿下束发,手倒是生疏了一般,连戴个幞头,都如此笨拙。”遂抬手轻轻拨动着赵希言耳畔露出碎发。

    赵希言拉过晋阳公主的手,“公主与我去放河灯吧,今日的星河汇聚,说不定许的愿望会成真。”

    “小孩子玩意儿,殿下也喜欢么”晋阳虽话如此说,但身体还是跟着赵希言去了。

    二人渡桥来到河岸,赵希言拿着铜板买了两盏莲花样式的河灯。

    “娘亲,河神会把莺儿的愿望带去哪儿,莺儿的愿望能实现吗爹爹是不是就会回来了。”

    她们身边,还有一对母女,妇人不到三十的年纪,衣着破烂,满脸的忧思还要强忍着安抚女儿,“莺儿乖,爹爹很快就回来了,还会带回来莺儿最喜欢的蜜饯。”

    “娘亲上次也是这样说的,娘亲骗人。”说罢,女童便哭了起来,“莺儿要爹爹。”

    二人瞧见这一幕,尤为心怜,赵希言遂走上前,“小姑娘。”

    妇人见赵希言的富人装扮,便起了警惕之心,“这位郎君”

    哪知赵希言撑着膝盖弯腰,朝小姑娘变了个戏法,从手里变出了一堆果脯蜜饯与一个精致的人偶。

    小女孩见之,便停止了哭泣,但妇人有警惕之心,便拉扯着自己的女儿向后躲闪。

    “大娘子请放心,我没有别的心思,只是看着孩子落泪于心不忍”

    于是当着妇人的面亲自尝试了一颗,随后弯腰给了孩子,“你看,这是河神变出来的礼物。”

    拿到甜食与人偶的小女孩开心的笑了,赵希言又从琵琶袖内掏出一个钱袋,塞到了妇人手上,“想来你是有难言之隐的,在下也不好多过问及私事,只能略尽绵薄之力,就当是给孩子的吧。”

    妇人听之,连忙抱着孩子给赵希言跪了下来,感恩戴德道“多谢郎君,多谢郎君。”

    晋阳公主站在河畔,远远看着这一幕,看着赵希言的善举,清冷的眼里,只有一个哄哭泣孩童开心的「少年」灿如春华,皎如秋月,映满了她的双眼,从此再无他物。

    扶起母女之后赵希言拿着河灯回到晋阳公主身边,挠挠头道“我将给公主买的果脯蜜饯送给了那个小姑娘,回去再给公主补上好了。”

    晋阳公主摇摇头,走上前去替她整理因变戏法而弄褶皱的衣襟,“变故太多,太平盛世的穷苦人家也不再少数,殿下的善举只能救急。”

    赵希言点点头,“多往民间走走,方知百姓疾苦。”

    应天府

    是夜

    新婚的夫妇从家中携手出来,至京城内的道观祈福。

    乞巧节的夜晚,道观内也极是热闹,蓄水的大缸中摆漂荡着几盏莲灯,香客们前来祭拜,孩童们扎堆在一起围观做法事的道长。

    “恭喜张大人,新婚大喜。”观中一名女冠向翰林学士张九昭道喜道。

    张九昭遂双手相合微微躬身,“多谢道长。”

    女冠撇了一眼后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向他们指引了祈福的方向。

    “多谢。”

    张九昭带着孙氏前来上香祈福,遇见故人后,孙氏问道“大人可是走到哪儿都有目光盯着呢,适才街上,若是没有妾在旁,恐怕连香囊都要装不下了吧。”

    “夫人又在打趣我了。”张九昭道。

    “安阳公主也是可怜,改朝换代,不过短短几年,幸是女儿身,不幸也是女儿身。”孙氏道,“听闻先帝朝时,安阳公主还青睐过成德十三年的探花郎。”

    孙氏仍记得张九昭是哪一年中的探花郎,那一日传胪唱名,大殿外的年轻举子意气风发。

    走马观花,以过人才貌,惊艳了整座皇城,尤其是得知探花郎尚未婚配,青年才俊,引闺中女子倾慕。

    面对妻子的调侃,张九昭脸色依旧平静,手紧紧握着孙氏的手,“我与她的关系,旁人不知,难道我家娘子还会不知”

    紫禁城

    此刻的紫禁城中,因为仁孝张皇后的离世,便仍在为其守丧中,故而停罢一切节日庆贺。

    皇帝一直穿着素服,从未更换过,乞巧节这一日,让他无比追思仁孝先皇后在世时王府内的热闹。

    紫禁城外有焰火飞向云霄,炸响于空中,照亮着地面祭祀牛郎织女的男女。

    一闪一闪的光亮照进乾清宫大殿,皇帝将手中的奏疏放下,负手走到殿外,抬头仰望着天上的焰火。

    守夜的太监走上前叉手,“皇爷又在思念先皇后殿下了吗”

    听着太监王彦的声音,皇帝用沉默代替回答,王彦便道“紫禁城诺大,却没有一池一湖,还记得在王府时,皇爷每年都会为先皇后殿下放下满池的莲灯。”

    皇帝只是连连叹息,依旧不作回答,太监便紧接着又道“适才有不少大人进出宫,谈及了今夜北门外的玄武湖,放了满湖莲灯,甚为壮观,皇爷如此忧思,怕是先皇后殿下在天有灵,也会为之自责的,不如趁此机会出宫游玩,赏灯散散心。”

    皇帝侧头,思索了一会儿后道“去备车吧。”

    “是。”太监叉手应道。

    刚入夜不久,离夜禁还有两个时辰,皇帝乘着一辆普通的马车离开紫禁城一路北上。

    皇帝穿着一件道袍,怕人认出,头上还特意戴了一顶大帽,以此来遮挡面目,在大帽宽大的帽檐遮挡下,只能看见皇帝粗矿的络腮胡子,与庞大的身躯,让人直觉像个力大的武夫。

    太监扶着皇帝走下车,平常清冷的玄武湖,在今夜变得无比热闹,通情达理的将军还特意将在此训练的禁军调往远处。

    玄武湖附近有不少灯贩,价钱不一的售卖着各式各样的河灯。

    太监企图用这样的氛围来解开皇帝的忧伤。但很显然,皇帝见到众多男男女女携手相伴来到湖畔放灯,不禁再次伤感。

    皇帝站在湖边,看着湖中数千盏莲灯,顺着缓缓流动的湖水飘向远方,而身侧,正蹲着一对放河灯的少男少女,大胆的女子,像如意郎君说着自己的情谊,丝毫不做遮掩,“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这让皇帝羡慕不已,他喃喃自语道“若你还在,可也会替我许愿”

    “爷,莲灯。”王彦捧来一盏莲灯。

    顺天府

    “给,许愿的莲灯。”赵希言捧着莲灯,将其点亮。

    “殿下信这些吗”晋阳公主问道。

    “原是不信的”赵希言道,“因为我娘喜欢。”

    “为何”晋阳公主不解,“是因为先皇后殿下信奉佛法么。”

    赵希言摇头,“因为有期盼,比什么都没有要强,人活着,心中总要带些光明,就像这盏小小的烛火,即便很微弱,但也在努力散发光芒,顺着漫长的河流,顶着狂风,划破黑暗。”

    从赵希言嘴中,晋阳公主不由得再次对仁孝皇后起了敬佩之心,“皇后殿下也是一个极通透、开朗之人。”

    说罢,赵希言蹲下身子将河灯送入水中,“愿母亲在天之灵,可以保佑我与禾儿,平安顺遂,也保佑爹爹,身体康健。”

    赵希言将河灯轻轻推走,顺着流水漂向下游,“爹爹说母亲的离去给他带来了一生的遗憾,他没能亲口问母亲,几十年的相守,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感。”

    “其实我能感受得到,我娘对于爹爹,远不止亲情。”赵希言又道,“娘许了一辈子的愿望,但每次祈祷的都是一样的。”

    “什么”

    “我与爹爹,平安顺遂。”赵希言道。

    皇帝盯着王彦手里的灯,伸出手来接过,便想起了自己已有数十年没有亲手放过灯了,他知道张氏喜欢,便每年都命人在河池里放下数千盏。

    就在皇帝在湖畔单膝蹲下将手中莲灯放入水中时,湖面印着一个熟悉的人影,从他身后略过。

    皇帝见之抬手将手里的莲灯打翻,猛然回头,看见人群中的身影,便起身上前去追赶。

    “爷”王彦追上皇帝,“爷”

    皇帝没有听王彦的呼唤,追寻着身影拥挤在人群中。

    最后看着那个身影上了一辆极为朴素的马车,王彦追上皇帝,粗喘着大气,“爷,您这是”

    顺着皇帝的视线,王彦看竟也看到了熟无比悉的身影,“这女子”

    本想上前去亲自追问的皇帝,犹豫再三后止住了步伐,“去查查,她是哪家的姑娘,是否婚配。”

    王彦点头,当即命了两个人尾随于马车身后,一路跟随到家宅。

    皇帝从宫内出来,赏了一路灯火与戏耍,但仍旧盖不住眼里的孤独。

    妻子离去,孩子也不在身侧,连宫外的热闹都无法让皇帝开怀,王彦便也想不到任何法子了。

    “走吧。”皇帝道。

    “爷要去哪儿”王彦问道。

    “回去。”皇帝道,随后便跨上了马车,上了车便将大帽脱下,露出裹发的网巾,脸色阴沉,以帝王的必得之势道“明日,朕要那女子的所有信息。”

    “是。”王彦站在马车旁回道。

    作话

    深情固然有,但帝王是帝王,永远也不要忘记男人的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