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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第 112 章
    112

    华夙只道“再看看。”

    容离把窗支开,  虽说这天还冷着,但总该让屋子透透气。

    屋外,盲女背对着这侧屋,  蹲在地上一下一下地搓着衣服,  袖子挽起,那手臂当真瘦得皮包骨,  还被冻红了一截。

    容离看了一阵就敛了目光,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

    华夙也在看,  定定注视着,那神色很是复杂,既平静又专注,说无心,实则有意。

    “真藏得这么好么,起先不还找得到点儿气息现下一点也寻不着了。”容离小声道。

    华夙颔首,“你想知道浇灵墨的来头么。”

    容离回头“你若要说,那我便听。”

    华夙徐徐道“浇灵墨是器物化妖,生来就在九天,生性单纯善良,  九天与凡尘可谓有云泥之别,  你们凡间话本里,也许常能见到仙女下凡的故事。”

    “她从天上来的”容离问。

    不错。”华夙面色一冷,“她对凡间好奇,  不料下凡后竟落入了幽冥尊的手掌心。”

    容离听得一愣,“可她到底是仙,幽冥尊那时还没有画祟,如何擒她”

    华夙一嗤,“幽冥尊的手段不少。”

    容离不解,  若浇灵墨的来头当真如此,那怎么也不该是盲女的模样,瞎了眼不说,还瘦弱得风吹即倒。

    她忽然又觉得,浇灵墨和这盲女没有牵连了。

    盲女抬起手,用手背擦了一下甩到脸上的水珠,在洗衣的时候,手微微颤着,不知是不是冷得厉害。

    华夙皱起眉,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容离觉察到华夙这古怪的神色,不由得又朝盲女看了回去。

    她其实有些困惑,若说华夙的真身是画祟,那浇灵墨算作是华夙的什么。

    她正迷蒙的时候,瞧见盲女身子一抖,匆匆把衣服拧起来,还把盆里的脏水倒了出去。

    眼不能视物,故而这水泼得也格外随意,盆里的水被泼到了墙角,溅上了盲女的裤腿。

    盲女浑身一震,忙不迭弯腰去捋裤腿,好似沾上的不是水,而是什么要命的东西。她直起身,吸气时身子微微往后仰了一下,摸索着找到了瓦缸,又舀了几瓢水倒进盆里。

    容离看出来了,这盲女的手不是因为水凉才抖成这样的,是怕。

    盲女怕水。

    日日洗衣,怎会怕水

    华夙陡然合上了窗,淡声道“不必看了。”

    容离压低了声,眸光精亮,“如何”

    华夙没吭声,凤眼微微垂着,似是在思索。

    现下屋里再无别人,门窗又紧闭着,除了盲女和她那屠夫丈夫,也没谁会闯进来。

    容离本想接着问,思及华夙腰上的伤,干脆捏住她的衣袂道“罢了,你想好再同我说,你伤势如何,能让我看看你腰上的伤么。”

    华夙眼一抬“想看”

    容离颔首。

    华夙却轻轻嗤了一声,“不能。”

    容离松开那一角衣袂,朝桌边走,往自己腕子上掐了一把。

    “你掐自己作甚。”华夙不解。

    容离道“皮痒了。”

    气自己没早些发现这鬼的真身就是画祟,竟还接了银簪,亲手斩断了手中笔。

    华夙看她正生着闷气,放缓了声问“捏疼了么,自己揉还是我给你揉”

    等到晌午的时候,庖屋里滋滋作响,是油烧得滚烫的声音。

    容离猛地转头,不知下厨的人是盲女还是屠夫,她推门出去,朝庖屋看去,只见盲女站在灶台前,正把生肉往锅里倒。

    飞溅的油溅上盲女的手,这盲女好似不觉得疼,一双眼眨也不眨,甚是木讷,等听到肉下锅的声音,才拿着锅铲翻炒起来。

    那屠夫仍是没有露面。

    这对夫妻当真奇怪,做丈夫的好似什么都不必理会,只管在屋里呼呼睡大觉,而这多有不便的盲女却独自揽下所有。

    若是寻常人家的姑娘,被丈夫这么对待,怕是早就跑了,且不说这些年下来,连孩子都没有一个,走了也不必挂心太多。

    容离忙不迭问“夫人可要帮忙”

    盲女似乎未料到她在门外站着,被吓得身子一颤,差点把锅铲甩了出去。

    她摇头,“不必,姑娘稍等片刻。”

    似是担心容离会嫌弃这一锅肉,连忙道“是鸡肉,早上刚杀的,新鲜的,我这些年都是这么炒菜,虽看不见,但油盐均不会放太多,也不必担心寡淡。”

    容离看她着急解释,越发觉得不可思议,“鸡是尊夫杀的”

    盲女颔首“不错,昨日得的那一只猪应当死了有好一阵,许还是病死的,吃不得,他早上醒来时便去杀了一只鸡。”

    容离皱起眉头,试探般道“好似村里的猪大多是陈林家打的。”

    盲女又是一点头,“他家总是能抓到好猪,但卖出去的,总是不够好。”

    容离又道“昨夜村里出事的,好似就是陈林家。”

    盲女拿着锅铲的手一顿,“我只是听说村里有人出事,未料到会是他们。”

    她面色寡淡,眼珠子又木讷得很,叫人看不出她说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

    华夙淡声道“要炒糊了。”

    盲女又翻了两下,一只手往边山摸,摸到了碟子边沿,这才小心翼翼将炒熟的鸡肉盛起。

    一滴汁也未落在外边,很是娴熟。

    容离往外看了一眼,“可要唤尊夫出来吃饭”

    盲女摇头“他白日睡得多,一会儿咱们先吃,等他醒了,我再给他把菜热上一热。”

    容离只好点头应了一声,着实想去主屋看上一眼,看看那屠夫究竟是不是在屋子里。

    许是话本看多了,她莫名觉得盲女倒进锅里的肉有些古怪,怕不是从那屠夫身上削下来的。

    盲女盛好了肉,说道“麻烦姑娘将这菜端出去,我这还有点儿青菜要炒。”

    华夙一哼,“倒还使唤上你了。”

    以前她只自个被使唤的时候会恼上一句,现下连容离被使唤都觉得烦了。

    容离应声,走去把那盛满了鸡肉的碟子端起,细细看了一阵,当真是鸡肉,人骨应该不是这样的。

    华夙睨了一眼,就差没翻白眼了,“这炒的什么,还不如我使上鬼气随便来两下。”

    容离瞪了过去,这是她一会儿要吃的,再听华夙这么挑剔下去,她可怎么下得了嘴。

    桌子是擦干净的,面上还留着点儿水渍。

    盲女在庖屋里待了一阵,果真端着青菜慢腾腾地走了过来。放下后,她转身又往回走,“我去盛饭,姑娘坐着就好。”

    华夙果真又挑剔了起来“这鸡看着毛是拔干净了,只是不知菜叶子里有没有裹着虫,也不知米有未淘干净。”

    容离抿起唇,明明腹中空空,可却一点儿也不想吃。

    华夙嘴角一翘。

    盲女盛来了饭,把碗筷放下,默默无声地吃起了菜来。

    容离觉得,许因菜是她端来的,碟子没有放在盲女熟悉的位置,故而盲女的筷子总是夹空,得摸索上一阵才夹得到肉。

    这时候,这盲女又像是真看不见的。

    容离登时觉得没了头绪,可观华夙不慌不忙,明明急着要找浇灵墨的是她,现下却好似要等着那妖自己送上门一样。

    盲女吃得极少,她吃上几口便放下了筷子,鸡骨头整整齐齐地吐在碗边。

    这余下的肉,总不会都要留给那屠夫,剩得也太多了些。

    容离吃饱后便回了屋,盲女未让她留下,而是自个儿慢吞吞地收拾了起来。

    华夙静坐不动,又和前夜画祟被削断时一模一样。

    容离还是想看她的伤口,画祟上是看不出什么痕迹了,谁知这鬼的腰是不是真好了。

    许是她的眸光太过急切,华夙眼一抬,朝她看去,“既然要看我,怎不走近些看。”

    容离还真走了过去,“我想看别处。”

    华夙知晓她的用意,“不可。”

    容离觉得那伤应当是没有好全,还留着什么痕迹,故而华夙才不愿让她看。

    怕什么,是怕她心疼,还是怕被她知晓,她腰上的伤像是拦腰挨了一刀

    华夙坐得身板笔直,一直不肯扶上腰的手缓缓上移,手指轻飘飘得撘在了腰上。

    “你果然还未好,为什么要诓我”容离皱起眉。

    华夙只好勾了一下手指。

    容离朝她走近,垂着眼看她。

    华夙别开眼,手缓缓抬起勾在了腰带上,不情不愿道“你要看就给你看。”

    容离觉得她不够诚心,也不知这衣裳下的伤有未被暗暗加上什么障眼法,让她看到一些被粉饰过的伤疤。

    她抓住华夙的手,“不看了,省得你又觉得我轻薄你。”

    待至日昳,主屋的门嘎吱一声打开,一个男子的哈欠声传了过来。

    屠夫走到饭桌前坐下,也未把饭菜热上一热,窸窸窣窣就吃了起来,吃完似乎还觉得不得劲,扬声喊道“媳妇,媳妇”

    过了一阵,盲女走到了他边上,问道“要什么”

    屠夫吃得吧唧嘴,说道“去把酒拿来,今日连一口也未喝上,难怪浑身提不起劲。”

    “这就去拿。”盲女转身去拿酒。

    屠夫催促“快一些,今儿这菜好似淡了点儿。”

    “明日定多放盐。”盲女道。

    容离稍稍支开了点儿窗往外看,只见那屠夫面色如常,许是睡久了的缘故,那面色甚至还很是红润。

    盲女端了一碗酒出来,碗里的酒倾出来了点儿,看着像是米酒,酒水很白。

    那屠夫把酒碗枪了好去,仰头就往喉中灌,酒水从嘴边流下,顺着脖颈打湿了大片衣襟。他喝完长舒了一口气,扯着衣襟道“媳妇,要换一身衣服。”

    “等着,我找给你换。”盲女任劳任怨。

    这也太奇怪了些,盲女怎这般纵容他。

    华夙默不作声,还是坐着不动。

    容离走近,弯腰在她颊边蹭一下,轻声道“你在这儿,我出去问个事。”

    华夙却皱起眉,“别去。”

    容离软着声,“别慌,我就去问一句,出不了什么事。”

    一人一鬼就像是反了过来,先前总是这鬼叫她别慌,现下却是她出声安抚。

    容离嘴角一翘,推门走了出去,迎面而来的风刮得她不由得轻咳了几声。

    屠夫闻声转身,似是未料到这儿还有别人,一时间摸不着头脑,毕竟眼前这姑娘的模样很是陌生,像是城里来的。

    盲女拿着衣裳走了出来,“这位姑娘先前想买虎皮,是城里来的,现在虎皮难寻,她又不便离开,我便将她留下来了。”

    屠夫点头,“虎皮啊。”

    他一顿,问道“这买卖”

    盲女把衣裳塞到他手里,“这买卖不好做。”

    屠夫有点儿失望,好似能不能打到猎物,全凭哑女一句话,哑女说买卖做不得,他便打不到。

    也许这屠夫压根不懂狩猎,故而才练起了刀工,杀鸡解牛,那些所谓的猎物,也不知是盲女从哪弄来的。

    容离这才明白第一回上山时的偷听到的话,合着这盲女的门道是真的多。

    屠夫又朝容离看去一眼,两眼好似亮了起来。

    这村里极少有这么标志的姑娘,且不说这姑娘气质绝佳,一看就很是矜贵,好似被人闹一下便会两眼泪汪汪。

    容离道“方才听到你们说话,便想着出来见上一见,我借住此地,总不能连人都不见。”

    盲女收拾起桌上的碗筷,摇头道“姑娘不必拘谨。”

    她捧着碗筷进了庖屋,只容离和屠夫二人在院子里。

    容离道“您和尊夫人当真恩爱。”

    屠夫笑了一下,“她一心向我。”

    容离微微皱眉,又道“先前在山下时,听村里人提了几句,尊夫人似乎是从城里来的。”

    屠夫倒不隐瞒,大方道“我从外边救回来的,我急着去打猎,恰好撞见她跌在山下,得知她父母仙逝,看她眼睛不好,于心不忍,便问她要不要跟我回来。”

    听着像是这盲女一厢情愿。

    可容离细细一品,又品出了点儿不对劲,一个盲女怎会独自一人在山里,总不能去山上采药,看都看不见,该如何采。

    屠夫又说“后来咱们便成了亲,再后来就搬到了这山上。”他说得很是得意,就像是捡了便宜一般。

    容离问不出什么,屠夫好奇虎皮的事,她便将那虚无缥缈的老爷和老太君搬了出来,胡扯了几句。

    说完,她便回了房中,一抬眼便迎上华夙那直勾勾的目光,这目光若是一把火,定要在她身上烧出一个窟窿来。

    华夙冷哼了一声。

    容离压低了声音“我这不是回来了,说问话就问话,还能瞒你不成。”

    华夙面色冷淡,手扶上腰,很是别扭生硬地说“也许又扯着伤口了。”

    容离俯身往她腰边呼了一口气,“若我有一口仙气,定能帮你把痛吹走。”

    华夙淡淡一哂,“你怕是想要我的命。”

    容离本想说话,唇刚刚张开,却被一根手指抵着了。

    华夙抵着她的唇,冷声道“别出声。”

    容离下意识朝门上看去,屋外定是有人。

    华夙冷声“那屠夫竟把耳朵贴过来偷听,真是不要命了。”

    容离抿起唇,不知这屠夫是什么意思。

    华夙又嫌厌道“这屠夫就像是没见过女人一样,没能让自己媳妇怀上孩子,打起别的姑娘主意来了。”

    闻言,容离的神色变得很难看,就和撞见前世害死她的纨绔一样。

    屠夫偷偷听了一阵,听不到什么声音便走了。

    盲女问“你和那位姑娘聊了什么”

    “说咱们是怎么认识的。”屠夫坦言。

    盲女沉默了一阵,“你竟还记得,这么久过去,我都快忘了。”

    容离听得清清楚楚,她如今的耳力当真好得不得了。

    若如她先前所想,这盲女应当被救了命才心甘情愿跟着走的,可现下竟说快要忘了。

    怪事。

    盲女是真的怕水,碗放了许久才去洗,洗得极慢,许是怕得手抖的缘故,还摔碎了两个碗。

    屠夫见怪不怪,只道“还有新碗,我放在了柜子里,你一会儿找找。”

    看来盲女这摔碗的毛病一直有,家中常备新碗,而这屠夫宁愿买碗,也不肯去帮着去洗上一洗。

    华夙知晓这狐狸吃饱了就犯困,一双眼半睁半合的,好似快要撑不开眼皮。

    她朝床那一指,“去歇。”

    容离睁着一双泛红的杏眼,“可你的腰”

    “无妨,过一阵就好。”华夙又道“今夜若是出了什么事,你别醒不来,还得我背着你。”

    哪能呢,容离只好往床上躺,本只是想小憩,一不留神就睡着了。

    夜里,她是被窸窸窣窣的声音给吵醒的。

    一睁眼,她猛吸了一口气,只见华夙已经站在窗边,正支着窗往外边看。

    她起了身,小心翼翼往外打量。

    只见屠夫正鬼鬼祟祟的从主屋出来,衣裳和鞋穿得很整整齐齐,看这架势分明是要下山。

    大晚上的下山能做什么,总不会是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

    等屠夫走远,主屋的门嘎吱一声打开,盲女从里边走出来,虽两眼无神,可看着很是哀怨。

    容离皱起眉,本想把窗合上,未料到,盲女睨过来一眼。

    她心猛地一跳,还以为盲女能看见她支起的窗了,可那双灰白的眼顿也没顿就转开。

    一缕鬼气从窗里飘了出去,如水中浮游,山风就好比浪潮,一下就把它卷远了。

    华夙施出鬼气,“我看看那屠夫要到哪去。”

    屠夫下了山,把村里别人家的马给牵走了,骑着马进了城。

    山里,华夙把鬼气缠到指间,抬手嗅了一下,“脂粉香,金银臭,难怪白日里睡到未时才起,原来夜里去做贼了。”

    盲女在院子中徘徊,胸膛起伏不已,好似在按捺着怒气。

    作者有话要说  3

    不好意思,肠胃炎好了偏头痛犯了,更新量又没着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