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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下晌,踏春的人陆续从浪沧园折返回城,左槐与王准回去依旧坐同一辆马车,没有旁人,憋了大半天的话终于可以说出来了“伯平兄,我得了消息,你那嫡长孙女儿去了台狱见沈家的沈挚小子,这你”

    左副相满脑袋的疑问,他不会想那台狱是王妡自己要去的。两家要好,王准的嫡长孙女儿他见过不止一次,端庄娴雅堪为京中贵女典范,好好的姑娘家没事踏足台狱那等阴森恐怖的地方,还不得吓出毛病来

    让个姑娘家家去台狱见死囚,王家究竟是怎么想的是王准的主意,还是他长子王确的主意

    “伯平兄,你想尽量能救沈时东就救,这我能够理解,但没必要为了他把自个儿孙女儿也搭进去吧”左槐满面愁苦长叹一声“你觉得沈时东可惜,难道我就不觉得他可惜么,可他的性命全在官家的一念之间,你我都知道,官家他”

    左槐顿住收声,为臣者不好随意议论君王。

    想到沈震一家如今的凄苦境况,左槐又是长长一叹,君心难测呐

    王准一直敛目沉默,对左槐的话不承认也不否认。

    待回到城中与左家人辞别后,他将长子王确叫进马车中,王格看到撇了撇一边嘴角,偏头对上大侄子王端礼的目光,更加不爽。

    马车里,王准开门见山问长子“是你让姽婳去台狱见沈挚的”

    “什么”王确惊呆,睁圆了眼睛看父亲。

    王准一瞧这副表情就知道此事与长子无关,长子心思浅不会撒谎也很不会掩盖自己的想法,但他还是又试了一句“姽婳买通台狱的狱卒去见了沈挚,还同他说了许久的话,难道不是你安排的”

    王确没有先为自己辩驳,而是担忧地问父亲“姽婳怎么去了台狱她去台狱能做什么呀台狱那地界儿阴森恐怖的,她一个姑娘家还不得被吓到”

    王准“”可以肯定了,不是长子让孙女儿去的。

    他这长子除了不知变通之外还有一点儿让他很不满溺爱孩子。

    一双儿女甭管小子姑娘都宠得不行,打不得骂不得连句重话都说不得,王准总教训说“要不是有我,你这一双儿女都会被你给养废”,王确当面点头“是是是,父亲教训得是”,转头就该怎么溺爱就怎么溺爱,简直能把老父亲气死。

    就拿这次的事情说吧,待出阁的姑娘拿钱买通狱卒进台狱去见死囚,王确第一反应不是女儿行为太出格,而是担心台狱太恐怖把他女儿吓到。

    王准真是真是要不是看长子也年届不惑,他真的要动手打儿子了

    “你就只能想到这个”王准努力告诉自己不要气不要气,但话出口还是气得不行。

    王确思考了好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问父亲“难道不是姽婳的安危最重要吗”

    王准“”

    王确又说“姽婳去台狱,难道不是父亲您安排的”

    王准火气上头“不是”

    “那”王确左思右想,忽然福至心灵,一拍大腿“莫非是太子殿下让姽婳去的”

    王准一愣,他倒是没想过这一茬。

    但是

    太子殿下若对沈震案有意,就算自己不能、自持身份不去台狱,东宫亦有属官能代劳,何必让姽婳跑这一趟呢

    王准眉头皱了起来,对孙女儿的这桩婚事是越来越不看好。

    王确也好气,他本就认定太子哄骗了他单纯的女儿,现在竟然变本加厉哄着他女儿去台狱那阴森地界儿走一遭,世人还不知会怎么议论他单纯的女儿呢,简直欺人太甚

    “太子也未免太不知所谓”他咬牙切齿。

    “慎言”王准厉声呵斥“东宫也是你能随便评论的”

    王确脸皱成一团,却在父亲面前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王准一看就知道长子在心里嘀咕什么,就有些心塞,长子真的是太喜怒形于色了,怎么教都教不好。

    待一回到家中,王准问迎上来的管家知道王妡很早就回来了,立刻就让人去把王妡叫到洗笔斋。

    王确想跟,被老父亲瞪了一眼就不敢了。他又不像王格,敢躲洗笔斋外头偷听,君子不屑此等偷鸡摸狗之行。

    王妡被通知去洗笔斋见祖父,放下手中的书理了理裙摆步出幽静轩,身后跟着一群伺候的侍女婆子,身姿笔挺脚步不疾不徐朝洗笔斋走去。

    她到洗笔斋门外时,正巧祖父王准也到了。

    “祖父。”她屈膝福了福。

    王准负手定定看着孙女儿,王妡双手交叠在身前不闪不避回视,他眼中就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自己这嫡长孙女儿比之前似性情变了许多。

    王准收敛了思绪示意孙女儿跟自己进来,王妡缓步跟上,进了书房后祖孙二人一个靠坐在书案后,一个端坐在左下首,侍从全部被打发出去。

    鎏金银茶碾快速滚过碾压,将茶饼碾成茶末,筛过后正好红泥小炉上的青釉汤壶发出噗噜噗噜的声音,王妡用布巾包着壶柄将其提起,熁盏后提起青釉汤壶在兔毫盏中环绕茶末注入第一汤。

    她点茶时姿态从容娴雅,极具韵律美感,让观者赏心悦目。

    王准暗暗颔首,道了声“你的礼仪,你母亲教得很好。”

    王妡起身将分好的茶呈到王准面前,说“谢祖父赞,母亲听了定然开怀。”

    王准接过茶杯没喝,声音倏然变得严厉“那你说说,你一个姑娘家去台狱做什么”

    祖父甚为威严,王妡却已不是轻易能吓到的王妡了,她双手交叠在身前,语气很淡道“去见沈挚。”

    王准原以为孙女儿会有的惊慌失措通通都没有,她甚至很淡定很直接就承认,这让他原本准备的话都派不上用场了。

    “谁让你去台狱的”王准换了一种方法,问“是你父亲还是太子”

    王妡笑了一下“祖父,您早就问过我父亲了吧,父亲最不会撒谎,您又何必重复问一遍。”

    王准道“我想听听你的说法。”

    王妡不想跟祖父拐弯抹角了“没有谁让我去台狱,我自己要去的。”她下巴微微扬起,傲然道“我想救沈元帅一家。”

    王准微愣,因年老而浑浊的双眼聚起精光,直直盯着长孙女,好似要把人看透。

    “是你的想法还是你父亲的想法,亦或是太子的想法”他缓缓问。

    王妡折回左下首的椅子上坐好,低头抚平裙摆上的褶皱一会儿,这才看向祖父,说“祖父您可否告知孙女儿,国朝之中,善战者,除了沈震元帅还有谁”

    王准不答。

    王妡也不需要他的答案,径直说“没有了。大梁立国百年,重文轻武,太祖朝还沿袭前朝开武举,太宗朝就裁了。朝无可用将帅,军制混乱不堪,武库废弛,边备松懈。祖父您想想,这百年来我朝与猃戎之间的战争是赢多还是输多。”

    王准握着茶杯低头不语,不需要细想也能知道多年来与猃戎征战是输多赢少,也就是从真宗朝开幽州大元帅府后才有所改善。

    可如今

    王准在心中重重叹气。

    王妡继续道“祖父,孙女儿敢断言,沈震元帅若身死,我朝定会惨败于猃戎之手,失去国土、百姓,年年纳岁贡、公主亡异乡,亡国之日不远矣”

    “姽婳休得胡言乱语”王准大喝一声。

    “祖父想想,我说错了吗”王妡也轻喝一声。那都是不远的将来啊

    王准瞠目瞪长孙女,后者不闪不避回视。

    他忽觉长孙女性情变了不是错觉,她真的是变得他都快不认识了。

    好半晌,他才平复了波澜起伏地思绪,语气带上了一丝疲惫“姽婳,你要知道,官家疑沈震及沈家军多年,他是铁了心要杀了沈震解散沈家军的。”沈震不死,沈家军就人心不散,沈家军不散,帝王就一日不安心。

    那就在老皇帝杀了沈震之前先把老皇帝杀了。这等大逆不道之言王妡自然不会说出口,却是她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大概是杀过一次萧珉,王妡有点儿膨胀了,帝王又如何,还不是一个脑袋一条命。

    王妡说的这些大义凛然的话也并非全都出自真心,她要救沈震一家也并非全是为国为民,究竟是为了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现在的她只想让一家人让临猗王氏平平安安的,人人都寿终正寝才好。

    “祖父,您没有去做,又如何知道不成呢”王妡起身把祖父杯中的冷茶换掉,微微一笑“事在人为,不是么。”

    王准叹“你又如何知道我没有去做”

    王妡脸上笑容扩大,终于透出了一丝真诚,她笑“孙女儿就知道,父亲在朝中为了沈震元帅上蹿下跳惹人眼却毫发无伤,后头定是祖父在护着父亲。祖父嘴上骂父亲骂得凶,实际上还是很护着您的嫡长子的。”

    王准拉长脸乜了长孙女一眼,斥“没大没小。”

    “是祖父教得好。”王妡的笑容总算有了一丝娇俏少女的模样,再度坐回椅子上,面上笑容一直不散,道“祖父不必过于担心我,这不是有人帮我担着私进台狱的事么。”

    王准“你是说”

    王妡“萧珉呐。”本来她还想不到要把此事嫁祸给萧珉,多亏了刚才祖父的提点。

    王准“”

    没错,他是不爽太子哄骗自家孙女儿私相授受,但这样嫁祸太子,好吗

    王妡重重点头非常好。

    只要能让萧珉不痛快,她就非常痛快了。

    当然了,也不能把萧珉玩儿死了,她不想做萧家的望门寡。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没错,朕就是传说中的甩锅小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