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闵廷章也不知怎么养成的说话习惯, 动不动就让人猜,每次听他说“你猜猜”,王妡就想打人。
但打人是不可能打人的,还得配合他的提问回答。
王妡想都没想, 说“蒋鲲。”
闵廷章笑“王大姑娘聪明。”
王妡面无表情“你认真的”刚才他们谈论的就那几人, 不可能是官家, 不会是萧珉,除了蒋鲲还能有谁。
“没有,我开玩笑的。”对面之人表情不对, 闵廷章火速认怂,一本正经道“泉香阁背后的东家是蒋鲲夫人的娘家大嫂的三妹夫的表侄子,叫屈成天。”
王妡“”
王妡“所以最后跟蒋鲲的关系是”
闵廷章想了想, 说“远房亲戚。”
“你早这么说不就得了, 非得七拐八绕说一大堆。”王妡嫌弃。
“这不是怕你问么, 先说给你听,你就不用再问了。”闵廷章笑嘻嘻,颇有些吊儿郎当。
王妡沉默,沉默中又实实在在透露出“想杀人,但此人还有用, 算了不杀了”的意思。
闵廷章结结实实接收到她的威胁,不敢再抖机灵了,飞快说道“屈成天擅长商贾之道, 一直在为蒋鲲办事, 泉香阁能做如今这么大少不了蒋鲲暗中的支持, 泉香阁也如吸金兽一般,为蒋鲲供了源源不断的金银。不仅是泉香阁,屈成天还未蒋鲲经营了茶坊、瓦子, 还有贩盐”
王妡“贩盐”
“是,贩盐。”闵廷章干脆坐下,把话说完说清楚了再走不迟,“不是设盐行,而是运盐给各个盐行低价贩卖,因为他们的价低,这几年京畿之地的盐价已多有混乱,各盐行价格参差不齐。按理说他们这样故意压低价格,百姓买盐该得实惠才是,实则并不然,我去问过许多人,尤其是住在南城那儿的,这几年他们反倒越来越吃盐困难了。”
“那些钱都到哪儿去了”王妡问。
闵廷章摇头“我还没有查到。”
王妡沉吟片刻,道“我知道了,此事我会让人去查探个究竟。你们不要再插手了,这里到底是京城不是幽州,蒋鲲不是那么好惹的,你们只需要盯紧蒋鲲的那个”
“蒋鲲夫人的娘家大嫂的三妹夫的表侄子。”闵廷章看王妡卡壳了,机智接话。
“对,那个远房亲戚。”王妡一脸“难为你记得那么清楚”的表情,很是无语。
闵廷章嘻嘻哈哈一笑,言“无他,过目勿忘罢了”,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不像个谋士军师,倒像个痞子流氓。
王妡把他打发去瞧雷家要不要帮忙,自己回了祖母在的禅房。
申时初,王家套好马车打道回府,雷家早在一个时辰前就走了。
雷老太太身子不适是因为起床起急了,一下没过过劲儿,栽倒回床榻上,好在救得及时,但老人家到了年纪总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今后只能好生调养处处小心。
王妡知道后吩咐仆役回去后以祖母的名义送了一支老山参给雷家。
老太太看在眼里,没说什么,待回程的路上,才问“你很看好雷家”
王妡在思索盐务一事,一时没反应过来祖母是在同自己说话,被祖母轻拍了一下才回过神。
“孙女儿走神了,请祖母原谅则个。”
“在想什么都叫你好几遍了。”老太太道“祖母是问你,这么看好雷家吗”
王妡微笑着挽住了老太太的胳膊“祖母心里头跟明镜似的,就不要明知故问了。”
“你呀,”老太太轻点了王妡额头几下,“你一个女孩儿家家掺和朝堂的那些事做什么,东宫若无能到这般地步,需要未过门的妻子为他奔波筹谋,岂能是良人,不嫁也罢。祖母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去大内请官家收回册文。”
“我知道祖母疼惜我,我做这些事并非是为了萧珉。”王妡道。
“那你是为了什么”
“为了我自己呀。”王妡笑,把老太太的胳膊挽得更紧了些,“祖母您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那行吧。”老太太点头,“至于那雷家,刚才雷家大郎来给我见礼,我问了两句,瞧着咱们家那个二姑娘性子与雷大郎不太合,三姑娘倒是更合适一些。”
王妡不在意是哪个堂妹嫁过去,道“祖母说是谁便是谁,我想着,咱们与雷家结亲,将来两家要互为倚仗,不能结亲变结仇。”
老太太拍板“就这么定了,今个儿晚间祖母就叫你三婶来说话。”
“辛苦祖母了。”王妡低头在老太太肩头蹭了一下,老太太爱怜地轻拍了拍她。
回到府中,王妡将祖母送回了康安堂,想了想,找管家王永寿问了祖父回来没有。
“回大姑娘,老爷下值就回来了,现在在洗笔斋。”
王妡往洗笔斋走,王永寿赶忙道“还有大爷和二爷也在。”
王妡毫不停顿“知道了,寿叔你自去忙吧。”
王永寿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拦着,这府邸中说一不二不容人反驳的,大姑娘是其中之一。
到了洗笔斋,王妡让门外伺候的小厮进去通传,不多时小厮回来请她进去。
王妡进去,发现里头气氛十分凝重,父亲苦着脸垂头丧气,坐在书案后的祖父虽然看上去依旧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可细瞧就发觉他并不像表象上那般轻松,二叔虽老实沉默眼中却透出一丝幸灾乐祸。
王妡便皱了眉。
祖父逼着二叔娶了个商贾女,一直对他有些愧疚,平日里无关紧要的事情对他多是纵容。二叔是个心比天高的,仗着这份纵容在家中嚣张跋扈,连嫡长兄都敢不放在眼里。
王妡行了礼,坐在王确下首,关心问道“父亲何事发愁”
王确摇头道“无事,只是朝堂上的一点烦心事,姽婳别担心。”
对面王格就颇有些幸灾乐祸地说“大哥,官家点你协助蒋相公查捧日军、永兴军路贪墨案,这怎么能是一点烦心事呢,难不成大哥觉得官家点得不对”
“老二,闭嘴”王准忽然呵斥王格。
“爹”王格老鼠见了猫般地缩了缩脖子。
“此事非同小可,不可戏言待之。”王准严肃道。
王格的那丝幸灾乐祸才终于消失了。
王妡在一旁瞧了三人各自的脸色,说道“捧日军和永兴军路贪墨我怎么听外头说是通敌叛国呀”
一语石破天惊,就连王准都维持不住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模样了,急问“姽婳,你听谁说的”
“大侄女,这话可不能乱说。”王格声音都在发颤。
王确用力点头“姽婳,你这都是听谁说的这话可不能拿出去乱说的”
“外面的人都在说,都传遍了,祖父父亲难道没听说吗”外头自然是没有传遍,不过很快就会传遍的,王妡睁着眼睛说鬼话“连大相国寺的小沙弥都听说了,捧日军的管军、永兴军路的转运使把武库里的兵器偷了卖给猃戎,这不是通敌叛国是什么”
书房里的三个男人三脸震惊。
“祖父你们也真是有趣,这有什么好惊讶的,连沈元帅都能通敌叛国,再多几个通敌叛国的也不稀奇。”王妡讽道。
王确去端手旁案几上的茶盏,不料失手打翻了,茶水洒了他半条腿。
王格则失了魂一般喃喃“我的天呐我的天呐”。
王准靠着椅背,手指叩在书案上,一下一下一下。
“对了。”王妡又睁着眼睛说鬼话“外头还说,枢相家里有个亲戚贩盐,以极低的价格将盐卖给盐商,可是京畿一带的盐价却一年比一年高,许多人家都快吃不起盐了,也不知道这些低价盐哪儿来的,又去了哪儿。”
王确拍案而起“枢相怎么能这样”
“老大,坐下,一惊一乍的像什么样儿。”王准轻斥道。
“父亲,盐务关系国计民生,乱不得啊”王确低喊,他任盐铁副使,最是知道朝廷这些年在盐务上的困窘。
“我朝盐场,官营七成,私营三成。握有私营盐场者,除我临猗王氏,还有东山谢氏和弋阳卢氏。我们三家先祖早有约定,盐价同定,盐货同出,同气连声,家中子弟若有偷盐贩卖者,家法处置。枢相的盐不可能是从我三家出来的,只能是官营盐场所出。”王妡提醒。
“大侄女怎么就能笃定不会是枢相的盐从咱们三家的盐场出来的呢”王格习惯与大房的抬杠,下意识就杠了。
王妡睨着王格,眼中闪过一丝不怀好意既然是二叔你自己撞上来的可就不要怪大侄女我不给你面子了,让你刚才幸灾乐祸。
“二叔你是庶出子,不了解内情也是情有可原,咱们三家的盐场都握在嫡系大宗手上,咱们百年士族的骄傲是不屑做此等偷鸡摸狗下九流之事的。”
“你”王格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毛哈气“你一个晚辈就是这样对长辈说话的,目无尊长”
王确自己被王格挤兑没觉得什么,但最受不了妻儿受二房的气,当场把绵羊皮一脱露出狼牙来,对着王格最痛的地方就是一口“二弟,我儿说的哪句话是错的你难道不是庶出的,你了解族中盐铁务多少”
他们这父女俩可真是往王格的心口上踩,他那么心气儿高的一个人,最听不得的就是说他庶出。
他自认才德胜嫡兄百倍,偏时运不济没有托生到嫡母的肚子里才要处处矮嫡兄一头,娶妻也被逼着娶个商贾出身的妇人,嫡兄却能娶东山谢氏名门嫡女,老天何其不公。
王格忍着胸口痛,不甘示弱“大哥,不是我说你,王妡之所以这么任性妄为,皆是被你宠坏了,你要知道纵子是害子。”
王确拉长着脸“很用不着二弟来教我怎么教子,我们姽婳好着呢。”
王妡点头“对,我们名门嫡女真的可以为所欲为。”重点突出一个“嫡”字。
王格以一敌二,完败。
且险些气出内伤。
“行了。无谓做口舌之争。”王准手心向内摆了摆,“你们回自己院里罢,姽婳留下。”
“父亲”王确一脸“父亲你要罚就罚我,别罚我女儿”的表情。
王准头疼,他最不爱看就是大儿无底线溺爱孩子,哪家养孩子是他这么养的
“行了,出去。”
王妡拍了拍父亲的手,示意不用担心祖父不会骂自己的,王确这才在王格嘲讽的目光中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洗笔斋里只剩下王准王妡祖孙俩,王妡坐到了刚才王确做的椅子上,安静地等着祖父开口。
良久,王准说“姽婳,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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