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丧门星毒妇要不是你, 我儿也不会去西南,也不会死你把我儿害死了,你怎么不去死, 你怎么不去死”周士恢的母亲拼命拉车儿媳蒋氏,一副要跟她同归于尽的模样。
蒋娘子任由婆母拉扯, 毫不反抗,蜡黄的脸透出生无可恋,周围都是周家老老少少的哭声。
蒋鲲上门来时, 看到的就是这样凄风苦雨的景象。
他正要说话,原本呆滞的蒋娘子看到他,一下子就活过来了,大力掀开拉扯自己的周母,猛地扑到蒋鲲脚下,痛喊“都是你, 都是你害得我夫君身死, 都是你”
蒋鲲听闻,眉头便不悦的皱了起来。
悲痛欲绝的周母被儿媳掀翻, 就要撒泼, 定睛一看是蒋鲲登门, 瑟缩了一下。旋即又想到她儿子都没了, 她还怕他做什么,大不了鱼死网破。
这么一想, 周母也朝蒋鲲扑了过去, 撕扯捶打他,喊着要他还她儿子。
反观蒋娘子还克制一些,只是大哭控诉,没有动手。
“你要不给我家一个说法, 那、那我们就走着瞧”周母抓烂了蒋鲲的衣裳,威胁道“你让我儿做的那些事我可都知道,不然不然我就上京兆府鸣冤去我敲登闻鼓去”
蒋鲲这辈子恐怕都没有这么狼狈过,衣裳撕破,头发散乱,他理解周母的丧子之痛,一直在克制自己,但在周母一把抓在他脸上时再忍不了,挥手把周母推开。
“亲家母,你冷静点儿,如今人已经走了,最要紧的是让凶手付出应付的代价。”蒋鲲压着怒气如此说。
周母被推得跌坐在地上,愣愣抬头看了蒋鲲片刻,忽然爆出一阵剧烈的哭声“我的儿啊你死得好惨啊你还那么年轻啊”
蒋鲲不耐地皱着眉,耐着性子安抚了周母两句,说不管怎么样,先让人将周士恢的遗体送回来,把后事安排好,我们始终是姻亲,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我能帮的都会帮你们。
随后垂眸扫了自己曾经还算喜爱的庶女一眼,不含任何情绪,离开了周家。
蒋娘子被父亲临走前的一眼看得浑身发冷,她猛然意识到,夫君没了,她成了寡妇,在婆家的处境怕是不会好,今后能依靠的就只有娘家了
“父亲,父亲”蒋娘子朝蒋鲲追了上去。
石门蕃部部族斗乱,连累一个厢军校尉身死,这事在以往看来很平常,毕竟穷山恶水出刁民么。
然死的是蒋鲲的女婿,这就不平常了。
不管朝中其他人怎么想,蒋鲲是绝不会将此事轻轻放过,否则他枢相的颜面何存
“圣上,石门蕃部人面兽心,非我族类,强必冠盗,弱则卑服。不顾恩义,其天性也。今降者几至十万数年之後,滋息过倍,居我肘腋,用迩王畿,心腹之疾,将为後患。臣请圣上发猛将以击之,勿养兽自遗患也。”注全唐文魏征论处突厥所宜疏
嘉会上,蒋鲲当殿上疏,请梁帝发兵攻打石门蕃部。
众人并不意外蒋鲲会这样做,周士恢的死讯早两日就传了开来,无论是真心报仇还是表明立场,蒋鲲都会要上这一道奏疏,不做,就是别人把他的脸踩在脚下他却捡都不捡一下。
他,枢密使,秘阁相,不要面子的么
不意外归不意外,该反对还是得反对。
石门蕃部问题由来已久,死在那边儿的官吏也不止你蒋鲲女婿一人,哪个不是捏着鼻子认了,就你蒋鲲女婿特殊些,可以公器私用
台谏向来就是冲锋在讽谏、弹劾的第一线,听完蒋鲲的章奏,不等梁帝发话就跳出来反对,并大肆批驳蒋鲲私心慎重,不顾圣上与朝廷的难处。
“如今民乱四起,春粮收获比往年要差了三成,石门蕃部多山多林,行路都难,更别说行军,敢问蒋相公,你出于私心要攻打石门蕃部,兵从何处,粮草从何来,战损又该如何算”勾管御史台事史安节大声斥问。
枢密副使阮权道“就是因为之前太过放任自流,石门蕃部才敢屡次三番挑衅朝廷,如今还敢杀我朝官,藐视天威,难道我们还要姑息纵容,养虎为患”
三司副使刘敏出列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敢问阮枢副,粮草何来”
阮权就等这个时机,一盆脏水就泼三司头上“那是你们三司税收不利,如今民乱四起,你们三司责任最大”
三司的人可受不得这个冤枉,当即反驳“若不是你们枢密院伙同禁军贪墨军资,把你们自己一个个养得脑满肠肥,我朝何至于惨败于猃戎之手,被迫给猃戎纳岁币。你们打仗不行,吃相却是难看得很,瞧瞧这满朝文武,谁有你们枢密院的肚圆肠肥”
枢密院的岂会认这个罪,立刻与三司激情辩论起来,中书门下的两边站队,台谏两边都看不顺眼无差别攻击,三衙三衙夹着尾巴做人,一群武将比不得文官口才好,根本不敢出声。
紫微殿里热闹得堪比市集,梁帝在御座上靠着,表情逐渐不耐烦起来。
依他看,石门蕃部问题由来已久,就连太宗睿宗都不能解决的问题,到了他手上难道打一仗就能解决
梁帝是不喜欢打仗的,且看这么多年来与猃戎、西骊的战争,年年征战,庞大的军费拖垮了国库,他们大梁什么好处都没有得到。
与猃戎、西骊打仗是没有办法,不打就要亡国,但对内,梁帝秉持的是能不打仗就不打仗的招安政策,对石门蕃部更是如此,只要他们没闹出大的事端,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说死了一个蒋鲲女婿,就算蒋鲲死在那儿也一样。
“够了”在殿上争吵最白热化的时候,梁帝终于出声了,“一天天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诸位卿家都是大梁股肱,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满朝文武沉默一息,齐声拜曰“臣知罪。”
梁帝看了一眼蒋鲲,说了声退朝,甩袖走了。
虽然与御座隔了好长一段距离,蒋鲲还是感觉到了梁帝的那一眼,他不由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周士恢死得太不是时候了,若是以往,官家就算不同意派兵攻打石门蕃部,也会给他这个枢相面子。
偏偏是这时候,三皇子才点兵前往襄州平乱,官家全副心神都到三皇子身上,恨不得是倾举国之力为三皇子铺路为三皇子攒声誉。
蒋鲲眉头又皱了起来,实际上从他得知周士恢的死讯时眉头就一直没有松开过,他在心中推演过无数种周士恢之死会带来的影响,每一种都不太乐观。
枢密院公廨里,蒋鲲来回踱步,心思起伏不定,忽然想起一事来,匆匆打开门出去,来找他议事的阮权还差点儿被撞着。
“这么急匆匆的,干嘛呢。”阮权嘀咕了一句。
蒋鲲急走到三班院公廨找到雷开,问道“周士恢身故,石门厢军校尉一职空缺,三班院有安排接任的人吗”
雷开道“接任之人已经安排好,公案已下发到石门蕃部了。”
蒋鲲“接任的是谁”
雷开“沈震。”
蒋鲲看着雷开,缓缓道“你说谁”
雷开口齿清晰地说“前天下兵马大元帅,沈震沈时东。”
“你知道此人是谁吗”蒋鲲话语里透着丝丝威胁。
雷开早有准备,不疾不徐道“石门蕃部部族斗乱,致朝官身死,当地动荡不安,随时可能哗变。石门蕃部与南理国接壤,此地一乱,南理国定会趁虚而入,为保石门厢军安稳,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任命能让人信服的将领。在姚城,谁有沈时东更有威望,能震慑住厢军、部族和南理国”
蒋鲲道“雷勾院怕是忘了,沈震因何去了石门蕃部,他可是贬谪之将。”
雷开说“沈时东只是贬谪,并没有被贬为奴,按照朝廷律令,自然是可以接任厢军校尉。”
蒋鲲微怔,不可置信地跟雷开确认“沈震没有被贬为奴”
“中书门下发的诏,蒋相公不信,自可以去制敕院勾销房查阅,或去问吴大相公。”雷开平稳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讥讽,说“睿宗皇帝有过诏令,言冤案必查,不可是忠良蒙冤受辱,更不可随意贬良民为奴籍,这才过去多少年,就能不守祖训了么”
蒋鲲盯着雷开看了片刻,忽而一笑“雷勾院所言极是,倒是本官误会了,官家前些日子还问过本官,沈震在石门蕃部可还安生,本官当时答不上来,现在倒是能答上来了。”
雷开心中咯噔了一下,此事若闹到官家面前,他们三班院怕是讨不得好。
“沈帅的近况孤也想知道,蒋相公不如先同孤说一说,如何”
随着低沉嗓音一道进来的是太子萧珉,令人诧异的是,太子身后竟还跟着太子妃。
受了值所里所有人的礼,太子叫起后,太子妃对蒋鲲说“蒋相公,沈帅近况如何,我也很想知道呢,不如你来说一说。”
萧珉瞟了王妡一眼,对王妡执意要来三班院公廨的目的他很好奇,现在,他不好奇了,只好气。
蒋鲲不屑与女流之辈纠缠,说道“太子妃还是不要打听那么多比较好,免得吓着你。”
萧珉略感不悦,王妡是他的妻子,对王妡不恭敬就是对他这个太子不恭敬。
“蒋相公,孤想知道,你说,还是不说呢”萧珉语带威胁。
“臣知道的不比雷勾院多,殿下何不问雷勾院”蒋鲲把问题踢给了雷开。
雷开说道“臣以为,咱们这些人都在京城,石门蕃部山高水远,知道的肯定不如在那里的人。”他看向蒋鲲,“蒋相公,回京为周士恢报丧的仆人,您难道没有多问两句”
王妡说“听说周士恢在石门蕃部囤积了大量银钱,蒋相公难道没有问,听说那都是周士恢为您搜刮囤积的。”
蒋鲲眉心狂跳,从得知周士恢死了的那一刻一直萦绕在心头的不祥预感此刻终是应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了,这两天状态不好,会尽量调整好,将更新恢复到以前的稳定,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