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在府中与幕僚商议禁军之事, 忽闻大内传来钟声,是丧钟。
幕僚劝他事发突然更该稳住,不可轻举妄动落人口实, 他一把推开幕僚,恨声道“你懂什么, 父皇驾崩,我若不第一时间赶去,才会陷入被动。”
“殿下, 前几日才传出官家病情有所好转,而且还听说官家将虎符交给吕殿帅,准其便宜行事。这才几日功夫,为何大内忽然敲响丧钟,若是官家驾崩,这事可就蹊跷得很。若不是, 您就是钻了贼人的套了”幕僚苦口婆心说“为今之计, 您应该先去找吕殿帅,与他联手。贸然进宫怕是会凶多吉少啊”
萧珩一想, 的确如此, 便点齐了府上的护卫, 先找吕师, 再进宫勤王。
然而想象总归极美好,现实是三皇子府门一开, 就有数不清的箭矢伺候, 门还没出,就先折损了二十几人。
“萧珉”萧珩暴怒,“一定是他,是他杀了父皇, 我要杀了他”
正门出不去,那就侧门,然而门一开就又是一阵箭雨,这一次好在反应快,只四五人中了箭。
几番试探都被箭雨逼退,三皇子府的护卫们不免人心有些涣散了。
“殿下,该怎么办”护卫问。
萧珩如困兽般来回踱步。
不行,不能被困在府中,不能坐以待毙。
实在不行,那就
“殿下,殿下,外头来人了,”一直眺望充当斥候的皇子府司马连滚带爬跑来,“是、是太子妃”
萧珩微愕,来的竟然不是萧珉,是他妻子
莫非萧珉无人可用到这地步了
萧珩大喜,高喊道“儿郎们,随我冲出去,进宫勤王”
皇子府护卫们高叫着应和,提起勇气,无惧利箭,打开大门就要冲锋。
冲出去
冲进宫
勤王
拥护三皇子登基
王妡骑在一匹高大的汗血马上,跟她一道过来的东宫卫和殿前司禁军分散开来,手中刀枪齐对三皇子府。
“姽婳。”王端礼骑马在王妡身边。
王妡在自家门前亲手杀了吕师,不仅震慑了殿前司禁军们,也震慑住了王家众人。
王端礼也满心震撼,像是不认识从小带着一起玩耍的妹妹一样,却在王妡朝王家众人看过来一眼后,一个激灵,回神后他已经跨上马追着妹妹而去。
无论如何他是不能放任妹妹独自一人面对刀枪剑戟,他带着妹妹读书玩耍一同长大,就是要护她一辈子的。
“你只有这么些人,三皇子若要强闯,是很难拦住的。”王端礼说。
“无妨。”王妡摇头“我并非要捉住萧珩。萧珉要那张椅子,自然会带人来。拖延一会儿便可。”
“姽婳,你对太子情深义重。”王端礼叹道。
王妡微感诧异地看向兄长,旋即恍然,她之前跟父母说过自己知道萧珉的真面目,但没有跟兄长说过。兄长年少气盛,气不过去找萧珉麻烦不过是自找苦吃罢了。再对萧珉不屑,王妡也不得不承认,从礼法上来说,萧珉是君,她王妡、她临猗王氏皆是臣。
“大哥,并非如此。”王妡将自己的计划简略告知了王端礼。
王端礼听了王妡的话,整个人都惊呆了。
“你、你说你要收控禁军”
王妡点头。
“那可是禁军,直隶帝王的禁军”王端礼努力控制着声音,还是带了些呼喊声。
“那又如何,禁军也是人,是人就能被掌控。”王妡注视着前方,溅在脸上已经干涸的血迹让她与娇美彻底割裂,形状美好的双眸中闪动的是野心的光芒,她说“不止是禁军,天下兵权都该握我掌中。”
王端礼一时失语。
他想说不可能、这简直就是痴人说梦,瞧着妹妹的侧脸,他说不出一个字来。
“准备火箭”王妡忽然一声喝,王端礼下意识提起手中的马刀戒备,就见三皇子府大门打开,三皇子护卫伴着喊杀声冲出来,一道道点了火的箭矢射向他们。
“王氏,你这乱臣贼子竟敢当街行凶,助纣为虐,你就不怕被诛九族吗”萧珩在门内大声喊话,待一轮火箭结束,骑着马冲杀了出来。
王妡举起手中的匕首直指萧珩,大声道“取逆臣萧珩首级者,赏银万两,晋三阶”
此言一出,群情激昂。
这么多人看着,他们不怕太子妃说话不算话,富贵险中求,斩下了“逆臣”首级,自己就发达了。
三皇子府门前顿时喊杀声震天、火与血齐飞。
王端礼想护着王妡退远一些,被王妡阻止。
“阵前搏杀,哪有主将先退的道理。”王妡握紧手中匕首。
王端礼不再劝,手中马刀握紧,将一切不长眼胆敢冒犯他妹妹的货色通通斩于马前。
不多时,街东边响起一阵隆隆声,王妡循声望去,看见被兵甲护在最中间的萧珉。
萧珉也看见了王妡,这一瞬间他心里的滋味儿难以形容,尤其是在看到王妡半脸染血时,终究是感动的心情占据了上风。
“姽婳。”他唤。
王妡不应萧珉,看马军司禁军到了,一声令下,带着护卫和殿前司禁军离开了。
萧珉错愕,但现在不是追究原因的时候,他下令将萧珩极其护卫团团围了起来,到底是同父的亲兄弟,他不能在此杀了萧珩,否则落天下以口实。
王妡带着人走了,被收编的殿前司禁军虽然都一脸懵,被裹挟着也一道走了,随后在小纸坊街口与一个大部队汇合。
“太子妃,都来了。”李渐驱马走到王妡面前,下马行礼复命。
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张能好一会儿才跟上李渐,朝王妡行礼。
殿前司和步军司将士们看着马上红衣烈烈的女子,兴奋者有之,迟疑者有之,麻木者有之。
王妡一扯缰绳,清喝“随我进宫,勤王护驾”
多年后,夏朝的史官编纂梁史时,对永泰十七年春的宫变只记录了三言两语,所有的惊心动魄都湮灭在为尊者讳的历史尘埃中,只有一些戏说的戏文中能窥探到一二真相。
此时,身在永泰十七年的王妡,浑身浴血,手中匕首再一次割开了反对质疑她的殿前司郎将的脖颈,望着满地的尸体,幸存的值守禁军再不敢有不同的声音。
华炎在王妡身前跪下,抱拳行礼,大声道“誓死追随太子妃。”
其余禁军你看我我看他,
扑通、扑通、扑通
不时有人跪下,宣誓效忠。
乾元殿前庭,满地尸体满地鲜血,明明是惨烈的地狱景象,王妡看在眼中却觉得分外的好。
这一次,她的命绝不会再交到别人手里
“李帅整顿兵将防务,华管军带人打扫战场,守好宫城,迎太子回宫。”王妡吩咐完李渐等人,叫谭大等人跟上,往后宫的方向走。
“姽婳,你去后宫做什么”王端礼也跟上。
王妡说“去杀了皇后,这样以后就不会有太后在我头上压着。”
王端礼
杀、杀皇后
那也不是不行。
反正,反正也杀了这么多人了。
王妡看兄长脸色变来变去,最后一副“我妹妹做什么都对”的毫无原则的模样,就很可爱,笑说“我开玩笑的,皇后还有用呢。只是去吓唬她一下。”
王端礼松了一口气,瞪了妹妹一眼“小心祸从口出。”
杀禁军、杀郎将、杀殿帅这都罢了。杀皇后,实在是太大逆不道了。
王妡又笑,愉悦不已。
宫中虽大,骑马倒也快,没多久就到了甘露殿。
甘露殿前哭声一片,梁帝萧烁的妃子们都被澹台皇后抓来在殿前跪着,只除了玉贵妃。
澹台皇后就坐在众妃之前,神色沉郁,任由宫妃痛哭。
贵妃玉氏已经被她下令处死,以谋害君王的罪名,死后连妃陵也进不去,只会被扔到乱葬岗。
其他的妃子,育有子嗣的就迁去东都养老,无子的通通落发为尼为皇家祈福。
如此,今后这宫中只她一人,终于可以消消停停的过日子了。
澹台皇后想着,脸上渐渐露出笑容。
“请母后安。”
笑容还没有完全成形,澹台皇后就被请安声打断了思绪,她抬头,就是“啊啊啊”地惊恐大叫。
守着的内侍宫人也都被吓狠了,跪着哭的宫妃们亦是此起彼伏地尖叫。
石雪萍挡在澹台皇后面前,颤着嗓子说“你你是太子妃你竟敢、竟敢仪容不整就、就来面见皇后娘娘,此乃大、大不敬”
“放屁”谭大嗓门巨大,“有人冲击宫门,若非太子妃带领我等浴血奋战,还有你在此乱叫的命”
石雪萍还是怕,澹台皇后却已经镇定下来了。
来的不是她的珉儿,是太子妃王氏亦可,终归是自己一派的人。
“好孩子,委屈你了,有没有受伤”澹台皇后朝王妡走了几句,但看她一身的血污,连脸上都是干涸的血迹,就停住了脚步。
王妡没有完全达到目的又岂会罢休,几步走到澹台皇后跟前,沾满鲜血的双手一把握住澹台皇后的手,满意地看着对方的表情,说“母后请放心,受了些伤,并无大碍。倒是母后,没受什么惊吓吧”
“好孩子,让你担心了,母后无事。”澹台皇后想不着痕迹地把手从王妡手中抽出来,可王妡抓得紧,她根本就没有“不着痕迹”的办法,本就勉强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住了。
“那就好。”王妡说“那母后在此守着父皇,我去前边儿等着。”
“好,好。”澹台皇后现在只要王妡能放开她的手,她是什么都会答应的。
王妡微微一笑,瞧见疾步走到谭大身旁对她点头的闵廷章,这才放开了澹台皇后的手,大步离开甘露殿。
她才出去,澹台皇后就唤人打水净手,整整洗了五遍才罢休。
从承天门到宣德门再到乾元殿前庭,一路上的血还没有清扫干净,当朝宰执与五品以上文官皆被禁军“请”进了宫,站在乾元殿丹陛之下,嗡嗡议论之声不绝。
“吴大相公,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左相公,这好好的怎么就敲丧钟了”
“三皇子府喊杀震天,蒋相公可知详情”
“王相公,您可知是何内情”
宰执们皆默不作声,被问得多了,只能无声向众人示意旁边守着的禁军。
不多时,在禁军的虎视眈眈下,嗡嗡议论声渐渐消失。
众臣彻底安静下来后,丹陛之上忽然出现一个红色的身影,有人看清楚后惊呼一声“太子妃”
王妡站在丹陛上俯视下面群臣,明白了万万人之上是一种什么滋味儿。
她转头,看向身后幽深的乾元殿,最深处的那张最北朝南的椅子。
无怪古往今来会有那么多人为了那张椅子争得头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