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圣元年二月, 一封幽州来的八百里加急打破了朝堂上平和的假象。
幽州守将皇甫进上疏言猃戎军队有异动,恐恶邻犯边,请朝廷加强边州武备, 以御来犯之敌。
朝堂一哗。
自永泰十四年后,梁朝几年未经战争民乱不算, 维持着一种虚假的和平景象。
然年年交给猃戎的岁币不是凭空变出来的,和平景象之下,是百姓们被苛捐杂税压弯了的背脊。
朝廷立刻出现“主战”与“主和”两种声音。
主战派言猃戎觊觎我中原大地之心从未消失, 就该给猃戎一个教训,让他们以后不敢来犯。
主和派说猃戎兵强马壮,反观我朝,士兵疏于操练,武将纸上谈兵,要打赢猃戎谈何容易。
“所以就任由猃戎耀武扬威不成我泱泱大国岂能怕了他一个不通教化的蛮夷”主战派说。
“军队开拔, 粮草先行。国库不丰, 军费何来难道你还想加重百姓赋税,致使民不聊生吗”主和派说。
“我朝年年给猃戎送岁币, 这些难道就不是百姓供给百姓税重, 与其让他们供给猃戎, 为什么不供给自己的军队。”主战派激动。
“那要是打了败战怎么办又像永泰十四年那样的惨败怎么办”主和派更激动。
两方吵得不可开交, 又劝架和稀泥的出来说“你们,你们, 都冷静一点儿。现在哪容得我们想不想打, 是猃戎想不想打啊”
主战派、主和派“”
朝堂倏然一静,众臣工不一的表情里都统一带着一丝尴尬。
萧珉揉揉额头,压着火气问“诸位卿家没有有用的主意吗”
殿中依然安静,所有人都知道, 倘若幽州守将所言非虚,这一场是避无可避的。
双方交换了和平往来的国书又如何,猃戎就是不通教化的野蛮人,跟他们说什么道义什么礼义仁智信,他们听不懂的。
这时候,枢密院银台司出来,说“禀圣上,去年九月,幽州守将皇甫进便上疏过一次,那份奏疏是交由银台司,并没有八百里加急,也是说防恶邻犯边,请朝廷增加幽州武备。阮枢副就让银台司将这份奏疏压下没有上呈天听。”
“去年九月”萧珉猛地一拍御座扶手,扬高的尾音在在显示了他有多意外和愤怒。
银台司点检公事徐默朝枢密副使阮权看去,阮权差点儿当廷上演御前失仪要不是你银台司说什么猃戎才得了岁币哪会儿打过来,我怎么会压下这封奏疏
但他不能破口大骂,只能出列,辩解道“回圣上,去年九月正是我朝给猃戎送岁币时,并没有战争迹象,臣认为皇甫进是危言耸听,便将奏疏压下了。自打幽州元帅府散了,幽、易、云、胜等州的边军守将就对朝廷心有怨怼,臣”
“闭嘴”萧珉不想再听什么狡辩,拂袖而去。
皇帝走了,典仪喊散朝,众臣按高低品阶鱼贯出紫微殿,银台司点检公事徐默避开阮权走,可启安城说大不大,又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僚,徐默能避到哪里去呢。
萧珉在朝上走得干脆,问题始终摆在哪里不能不解决,朝廷疏于武备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以前还有个天下兵马大元帅三不五时上奏要钱要粮要兵,朝廷也算是时刻警醒着。
后来,天下兵马大元帅差点儿就死了,活下来也成了西南蛮荒边州的一个小校尉,这几年猃戎受了梁朝的岁币几乎算是做到国书里写的“秋毫无犯”,难得的和平使人惫懒,滋生出许多侥幸来。
也不能说朝廷完全松懈了武备,只是削减了许多军费开支用于补岁币造成的窟窿。
武将们一肚子怨言发泄不出来,谁让是打了败战才有了送岁币一事,他们倒是想跟文官们好好掰扯一下导致败战的原因,可论诡辩,他们又哪里辩得过文官们。
萧珉头疼得很,猃戎真打过来,放眼这满朝上下,只有沈家父子和沈家军能与猃戎有一战之力。
现在不是梁朝想不想打的问题,是猃戎想不想打。
无论猃戎想不想打,梁朝都要做好应敌的准备。
萧珉揉着太阳穴,兀地想起前不久王妡说过的话
大梁没了战神沈震,谁会得到好处
谁会得到好处
总归不会是他这个一国之君。
“来人。”萧珉放下手,掩去眸中的不耐之色,“叫大理寺赵判事与岑少卿来见朕。”
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还有萧珹,也一道叫来。”
这日是望日,内外命妇都要在凌坤殿向皇后请安。
吴桐作为楚王妃,朔望朝参皇后除非病了或者有要事,否则必须进宫。
她人年轻,但随夫君楚王萧烨的品阶,在宗室里的地位很高,坐得离皇后很近,旁边是平郡王妃。
时辰未到,皇后来没有来,她与平郡王妃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眼睛朝对面后宫妃嫔所在的地方扫过几眼,只寥寥三人。
“好像没瞧见那位近来风头大盛的琴修媛。”吴桐对平郡王妃说。
平郡王妃朝对面扫了一眼,不甚在意道“双身子的人,总要谨慎些。”
“也是,怎么说也是官家第一个孩子。”吴桐撇了撇嘴,已经几年过去,再浓烈的感情也会随着时间和距离的拉开而变淡,她对萧珉还没有情深到非君不嫁的地步,只是到底会有一丝意难平,语气就有些奇怪,“也不知皇后现在是个什么心情。”
平郡王妃诧异地瞅了她一眼,谨慎道“好多人都说,皇后对琴修媛这一胎很期待,瞧这才多久,琴修媛就从五品升到二品了,听说琴修媛这一胎若生的是皇子,皇后就会给她升到正一品四夫人。”
吴桐笑着说了句“皇后真是贤良大度。”
平郡王妃已经不想跟她说话了,呵呵了一声“我等须得以皇后为榜样,时时自省,相夫教子,照顾好夫君、打理好全家,最忌讳争风吃醋、妻妾相争,闹得阖家不得安宁。”
吴桐嘴角的笑容瞬间消失,她当然听出来平郡王妃是在刺她。
楚王相貌身材才华都是一等一的,唯独一点最不好,就是风流。她看着楚王今天睡这个明天睡那个,时间长了哪里会心理平衡。
正所谓,不在沉默中恋爱,就在沉默中变态。
吴桐与楚王没有走上先婚后爱的套路,她没有得到夫君的偏爱,反而种种举动让夫妻关系变得僵硬。
然后,吴桐就变态了。
什么相爱相杀、虐恋情深也统统没有,她上演了一出致命女人楚王差点儿被她搞得不举,楚王府后院的姬妾们被她搞得都不敢近楚王的身。
鸡飞狗跳的楚王府成了启安城里的笑话,吴桐也愈加苦闷。
这不是我想象中的穿越
她一个现代独立女性,寒窗苦读十六年,一脑袋比古人超前的知识毫无用武之地就算了,居然还沦落到仰人鼻息才能生活。
就说郁闷不郁闷吧,她抑郁症都快有了。
“我当然是比不得平郡王妃你的贤良淑德,听说平郡王才除服就想接个青楼女子进门,也算是让京城百姓长了见识,失敬失敬,受教受教。”吴桐当然不是那种被打了脸不还击的,她可是曾经与键盘侠大战三百回合的女战神来着。
平郡王妃瞬间脸拉得老长“你是该好好学学什么是为人妻之道。”
吴桐“如果你说的是那种主动帮夫君纳妾、夫君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家里塞还要当做视而不见的道,那谢邀,我没有自虐的爱好,你有也不要教给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平郡王妃“你这言行就犯了七出。”
吴桐“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两人吵得小声但激烈,引得附近的命妇们频频看向她们,太后母家弟媳寿宁侯夫人几次想劝她们又作罢。
好在她们在吵得更激烈眼瞅着要御前失仪时,内谒终于高唱“皇后至”
随着内谒的声音,皇后进了正殿,所有内外命妇们按照班序站好,朝皇后拜下。
吴桐是正一品亲王妃,品阶高,离皇后最近,被叫起后抬头就能看清王妡的脸,见后者也在看着自己,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垂了脑袋。
王妡移开目光,随便找了个话题,开始望日朝参的固定流程。
话说着说着,有人就说到了楚王妃新写的诗上,好一阵称赞,说道“我家老爷说楚王妃这诗作得大气,京中文人骚客无不追捧,楚王妃才情上佳,与楚王真乃天作之合哩。”
此人与平郡王妃有点子转折亲,平日里也是看不惯楚王妃张扬的做派,故意在皇后刺上几句,命妇们早就发现,皇后不太待见楚王妃。
京中谁不知道楚王和楚王妃夫妻不睦,王府整日鸡飞狗跳的,谁他们是天作之合可是太打脸了。
“哦,什么诗”王妡感兴趣地问。
那人也是想不到皇后会过问楚王妃的诗作,一时呆愣住了。
吴桐起身对王妡福了一下“皇后容禀。”
王妡颔首,吴桐就吟起诗来“一身能擘两雕弧,虏骑千重只似无。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注唐王维少年行
“诗是好诗,难怪文人骚客追捧。”王妡笑着说。
一个人的文风不可能一会儿一变,一下婉约一下豪放。
她倒是忘了,那间奇怪屋子里的话本有写,吴桐是灵魂从一千多年后的异时空穿越到了大梁,她有许多这时大梁无法企及的知识和奇思妙想,为萧珉出过不少富国强民的主意。
唔
既然能为萧珉所用,那同样也能为她王妡所用。
抢了萧珉的人,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