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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第 121 章
    “沈帅, 下官有礼。”

    身着一袭玄色儒衫的汪云飞登上城楼北眺,不想他常站的位置上已经有人了,待看清是谁后他立刻拱手行礼。

    沈震闻言回头“汪录事不必多礼, 天色已晚,汪录事怎么上城楼来了”

    “猃戎已三日未有动静, 下官不放心,上来瞧瞧。”汪云飞道。

    沈震失笑“这里能看得到什么”

    汪云飞指着远处猃戎扎营的地方,说“下官能看到败军之像。”

    沈震哈哈大笑, 边笑边道“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

    “沈帅说得没错,我们什么都不怕。”汪云飞接着夸奖。

    沈震微愣,片刻后,他眺望着北方,低声道“是我老了, 什么都怕。”

    那片草原深处, 他的儿子正带着几千精兵潜行,欲奇袭猃戎军后方, 待猃戎军一乱, 这边大军正面出击, 前后夹抄, 打散猃戎军主力,逼猃戎主动求和。

    战争持续了两个月, 双方都耗不起了, 猃戎是,梁朝更是。

    出乎沈震意料,这一次朝廷竟没有遣使去主动和谈,并且送来话哪怕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要把来犯之敌送回老家。

    朝廷从来没有这么强硬过。

    沈震略一打听, 竟是以临猗王氏为主,联合东山谢氏、弋阳卢氏等士族以及其门生故吏,结成一股庞大的势力拥护王皇后,在朝堂上与皇帝分庭抗礼,支持北疆死战。

    朝臣拥护皇后干政让沈震错愕,然那群人说出来的一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却使沈震动容不已。

    为这一句话,沈震与北疆众将士饮下壮行酒,沈挚就带着出龙门关精兵星夜潜行。

    此行,不成功,便成仁。

    “沈将军当世英豪,奇兵绝谋,定能一击即中,我大梁定能大胜。”汪云飞坚定地对沈震说。

    沈震一掌拍到城墙石上,大喝一声“说得好”

    咻啪

    远处传来一声响箭,和着沈震的“好”字,炸开。

    沈震和汪云飞同时看向响箭的方向,前者立刻传令三军。

    梁朝将士们枕戈待旦就等着这一刻,以最快的速度集结,龙门关关隘大门打开,大军出关,主帅沈震坐镇军中,高喝一声“儿郎们,随我来护家国,杀猃獠”

    “护家国,杀猃獠”

    “护家国,杀猃獠”

    “冲啦”

    夜幕低垂,四下暗黑,龙门关外却火光冲天。

    猃戎士兵们早就因为被梁军赶出关外又久攻不下而人心浮躁,他们为汗王为大贵族打仗是为了也能在梁国分上一杯羹,让自己与家人接下来的日子更好过一些,而不是面对骨头忽然硬了的梁国枉送性命。

    他们已经在梁国抢不到什么了,就不明白叶护为什么还不下令退兵。

    入夜之后不少人带着这样的疑惑,睡觉的睡觉,守卫的守卫。

    忽然

    安静的营地里响起一阵高啸,随后有人大声唱着草原人耳熟能详的思乡曲,哭声叫声不绝于耳,哗变从营地西北一处营帐开始,快速地向四周扩散,火光顿时冲天而起。

    猃戎主将赛义德抓着弯刀冲出营帐,一把擒住急速跑来禀事的卫兵衣襟,厉声问“怎么回事”

    “叶护,叶护,是营啸,营啸”卫兵急道。

    “混账”赛义德仍开卫兵,让他去传令几个统军,命其以最快速度镇压住自己手底下营啸的士兵。

    军队最怕的就是营啸,一旦营啸发生,将领几乎是瞬间就失去了对军队的控制力,眼看着士兵们嘶吼、厮打甚至撕咬,大多很难有很好的办法能控制住。

    猃戎营地很快就乱成了一锅粥,随着一声“咻啪”,赛义德心底猛地发寒。

    如他所预料,从龙门关方向传来震天的喊杀声,不多时就与自己营地里的厮杀声混合成了一团。

    “卑鄙的梁人”这是赛义德带着亲卫兵逃走前留在缙山平原的最后一句话,他的右手和左腿都伤了,左腿的伤更重,怕是今后都不能好好走路了。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硝烟未散的土地上,梁朝士兵们在打扫着战场。

    他们仔细地将同袍一个一个翻找出来,牺牲的放在一起,收好刻有他们名字的木牌;重伤的立刻送去给军医救治、轻伤的先帮他们包扎一下;

    猃戎的,活着的就抓了俘虏,死了的就堆在一边待会儿一起处理。

    沈震与几名将军走过焦土,沉默的,看着同样沉默搬运着同袍的士兵们。

    “此役胜,是为惨胜。”幽州守将皇甫进叹息一声。

    其他几人皆点头,戚戚焉。

    沈震铿锵道“但我们、幽州、我朝,需要这场胜利”

    “元帅说得对,”皇甫进第一个和道“我们需要这场胜利”

    “对我们需要胜利”几位将军说着说着,笑容染在脸上,眼睛却已经湿了。

    他们等这场胜利等得太久太久了。

    两名浑身浴血的士兵互相搀扶着慢慢走过焦土,向着龙门关,和太阳升起的地方。

    龙门关捷报传至京城,朝野内外信心大振,皇帝在朝会上连说三个好,并当着众朝臣面说要嘉奖此次有功之臣。

    然而下朝之后,看到枢密院送上来的战损和三司送上来的国库巨大亏空,萧珉才因胜仗升起的一点点喜悦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呵”萧珉冷笑一声“这一仗打得”

    “真是倾举国之力呐”这句话里含讽含苦,更多的是无奈辛酸。

    大梁再不复曾经的辉煌了,他从先帝手中接抢过来的是一个千疮百孔的国家,一场战争就几乎将国力打完。

    吴慎、左槐、王准、蒋鲲坐在下面,四人皆是同一个姿势,微垂着头沉默。

    无论是主战的左槐、王准,还是主和的吴慎、蒋鲲,都没想到这一仗胜得这么惨。

    庆德殿里一时连柱后的起居郎记事的刷刷笔声都没有了。

    “皇后至”

    外头唱礼的声音忽而打破了这满殿沉默,萧珉听见来人是谁,极力掩饰也掩饰不住愠怒。

    王妡一袭绯衣走进来,瞬间就将沉闷的庆德殿衬得鲜亮几分,她进来向皇帝行了礼,受了四位宰执的礼后对王准、执子侄礼,才坐下。

    “皇后怎么来了”萧珉忍着气问。

    “我听闻龙门关大捷,特来共襄盛举。”王妡道。

    不提还好,一提萧珉整个人都炸了,把面前的几本奏疏一股脑儿扔王妡面前,低吼道“这就是你说的盛举”

    凌坤殿新提拔上来的女官骆芷卉捡起了奏疏递到王妡手中,王妡细看过后拢在自己手里,朝宰执们看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萧珉脸上,无声微笑了一下,收起笑才说“圣上难道是今天才知道朝政问题繁多吗没有这一仗,难道这些问题就不会有”

    “至少不会严重到这种程度。”萧珉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

    “皇后娘娘,”蒋鲲道“您支持朝臣主战,坚持幽州死战到底,以至于战死三万多将士,国库也见了底,图的是什么呢。”

    “那蒋相公的意思是,我朝对面猃戎来犯就只能投降”左槐道。

    “我非此意,左相公何必故意曲解。”蒋鲲说“只是在将猃戎赶出关内后,我们明明可以派使和谈,减少伤亡,何必非要死战到底,将士的性命难道就不是性命,非要为旁人的穷兵黩武付出代价”

    “蒋相公口中的旁人说的是谁,堂堂宰执,顶天地里一男子,有话还是直说得好。”凌坤殿女官骆芷卉对蒋鲲喊话。

    蒋鲲不客气道“军国大事,岂容得你一小小女官妇人置喙。”指桑骂槐之意不要太明显。

    这时王准说话了“我中央大国一直是礼仪之邦,向来讲究以理服人、以和为贵,然恶邻在侧不断侵扰,欲止干戈而不得,只能施以怀柔”

    王妡听到这里发出一声轻笑,萧珉、蒋鲲都脸色微变,左槐无奈苦笑,吴慎倒是老僧入定般毫不色变。

    能将花钱买太平说成怀柔,这可真是太春秋笔法了。

    王准没有被自家孙女儿打断,继续说“及至先帝朝,对猃戎怀柔越来越甚。枢密院是不是该想想,顶天立地的男儿郎为何半点儿血性也无,在边疆苦战的将士还未退,朝廷就先退下了,他们死战究竟是为了什么。”

    “难道死三万多人就不应该好好想想他们当中本来有很多人是不必死的”蒋鲲说。

    “那我朝百姓背负沉重的苛捐杂税,他们难道就是活该辛苦一年却连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饱就活该不仅要背负我朝生计还要背负猃獠生计”王妡提问。

    蒋鲲一时词穷。

    “太宗朝和睿宗朝时是什么样儿的,先帝在位时和如今又是什么样儿的,诸位不会不知道吧。”王妡的声音清清淡淡没有太多起伏,她说“长痛还是短痛,粉饰太平还是挑破脓包,诸位,恢复睿宗时的盛世光景不是靠嘴上说的,是靠行动做的。”

    王妡站起来,走到御案前,与萧珉隔着御案对视片刻,将一直拿在手上的几本奏疏扔到萧珉案上,说道“惨胜也是胜,给我高兴点儿。作为胜利的一方,我对手下败将提什么要求都不过分吧。”

    萧珉微愕,醍醐灌顶。

    王准捋胡微笑。

    左槐说道“皇后娘娘英明。”

    从王妡来时就一副老僧入定模样的吴慎终于活过来了,也笑着说“皇后娘娘英明。”惹来蒋鲲隐晦地一瞥。

    王妡轻声对萧珉说“不好意思,我赢了。”

    萧珉被挡在御案下的双拳握紧,心有不甘。

    作者有话要说  开工啦,开工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