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承圣元年到承圣二年的这个新年注定是过不好了。
外头有括州赈灾大案,京城有催驱国库借支,牢里关着前枢密使和翰林学士承旨,文人士林一直吵吵闹闹要求朝廷诛妖后平冤狱,闹得大了,皇城司出动抓人,诏狱里几乎人满为患。
众人这才惊觉,皇城司也被皇后收买了,成了皇后的走狗。
“吴大相公毋庸置疑,皇后这是要造反啊。”阮权激动地说道。
吴慎闭了闭眼,叹道“我知。皇城司干办霍照就是皇后从边关调回来的。皇后心思缜密,早就在布局了,可惜我们竟一直未曾察觉。”
“皇后好恶毒的心思。”阮权忿忿说“她想扶持幼主垂帘听政不成”
吴慎说“不管皇后想要怎么做,我们都必须阻止她。这天下万不可姓王。”
“说得对,诛妖后,平冤狱。”阮权说。
其他几人跟着附和,大声囔囔着“诛妖后,平冤狱。”
屋中群情激动之时,外头传来了敲门声,吴慎抬手示意他们不要说话问道“我是说过不要来打扰我,什么事情”
外头传来管家的声音。说“老爷,是盐铁副使带着人来咱们府上了。”
屋中众人“”
一人愤慨道“这王士潜也太不懂眼色,这瞅着就新年,他到处带着人催债,存心不想让大家伙过一个好年。”
另有人附和道“谁让他女儿是皇后,可不得神气万分。”
他们完全忘了让王确来催债的是皇帝,催债就是个得罪人的事情,不管是年节下还是往常时候,这些人该骂的还是会骂,不想还钱的依旧不想还钱。
“行了,你们都散了吧,从西门走。我去会会王士潜。”吴慎说道,起身理了理衣摆,往正堂走去。
吴慎人还没到正堂,远就看到前庭里整整齐齐站着的虎翼军,他老脸一沉,怒从中来,大步走到正堂,王确等三司官吏已经就坐,其中一人手上还拿着一本不薄的账册。
“吴大相公。”众人见到他,一同站起来拱手。
吴慎走进正堂,在主位上坐下,扫了这群人一眼,才说“计省同僚前来,老夫未曾远迎,招待不周,请勿见怪。”
“吴大相公客气,下官们前来所为何事,想必吴大相公也知道。”王确说道。
“哦,什么事老夫不知道,王盐铁不妨明说。”吴慎偏要装傻。
看他这样,有两个三司官已经一脸愤慨模样。
王确没有被他的故意挑衅激怒,冷静说道“下官此番前来,是奉官家之命,前来催讨吴大相公欠国库的银钱。”
吴慎指着外头的虎翼军,哼了一声“那虎翼军在此,也是奉了官家之命吗”
王确说“虎翼军都虞候封管军与下官是好友,他担心下官催讨国库借支时会被刁难,特来助我。”
吴慎道“他封烈是你好友,那这几百士兵呢封烈好大胆子,竟敢无诏无符出动禁军”
王确说“虎翼军的将士皆是下官好有,都是担心下官会被刁难,出于私交来助我的。”
吴慎“”
吴慎万万想到王确竟然能说出如此厚脸皮的话来,一时都傻了眼。
同样傻眼的还有三司的同僚们。
天呐,是谁说王盐铁古板固执不好相与的这不是很会睁着眼睛说瞎话么
王确也不想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但这是他闺女身边的大监来传话,教授了他这么样一句的应对,还说“不用管别人信不信,反正只要您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王确王确觉得闺女的话好有道理。
“一派胡言”吴慎怒斥“你这是私自调兵,王确,你有几个脑袋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吴大相公若是不信,不如问问虎翼军的将士们。”王确说着往门口走,到了门外,大声问道“诸位今日因何而来”
虎翼军三百将士铿锵有力道“为助友人,诸邪避退。”
王确“”
他第一次用这一招气人,就怎么可能不尴尬,很尴尬啊。
但他还是要努力绷住,转身问吴慎“吴大相公还有什么疑问”不等吴慎说话,他又说“吴大相公有任何疑问也请稍后,今日下官前来是为催债。吴大相公作为官家最信任的股肱大臣,不会违背官家的旨意和别人一样拒不还钱吧”
对于欠钱一事,无论怎么说理都不在负债人这一方,吴慎对此无言可辨。
王确让理欠司吏读账本,一条一条清算。
无论萧珉是为了什么要催各家的债,现在的结果是没有一家日子好过。
老实的,有钱就赶紧换上,没钱的写了条子请王确等人宽限些时日。
更多的人是在观望,也不说还钱也不说不还钱,都是在等着风向的变化,再决定自己的下一步。
还有那无理取闹的。哭天喊地说自己没钱,要不就把他们一家人的命拿,他们一家就集体吊死到计省的公廨外算了。这个时候,就需要虎翼军上场了。
可能萧珉也没料到最后局势会变成这样,在元节朝廷封笔之前,为了催驱借支一事,朝会上已经吵过好几次了,御史台更是写了万言表讽谏他数典忘宗,背弃太祖诏令。
这可把萧珉气坏了,在庆德殿喊打喊杀。
王妡听了,觉得好笑极了。
虽然萧珉整这么一出有她在背后推波助澜,但萧珉但凡没有点儿其他心思,也不至于上套,落得现在里外不是人的样子。
吴桐啧啧有声“那位怎么看起来智商不高的样子。”
“心思太多,所求太多,急功近利,终被反噬。”王妡喃喃“他要是真是个一心为国为民的明君,我反倒没地方下手了。”
萧珉若真要是个明君,想必就不会有前世今生这一出出的怨憎了。
吴桐没听清楚王妡在说些什么,她也不敢问,转移话题道“我昨日叫人把萧烨欠的钱都送去国库了,我真是没想到萧烨居然前前后后累计欠了八多万贯钱,他又不是没钱,怎么老问国库借啊,真是想不通。现在好了,一还回去,府上彻底穷了,连过年都没钱了。”
王妡好笑道“你这是在跟我哭穷”
“可以哭吗”吴桐眼睛亮亮,“我瞧上几匹云锦,想过年做几身新衣服。这钱一还,府里一大家子人要开销,算来算去我都没钱做新衣服了。”
王妡朝旁边伺候的女官摆摆手,女官领命离开,没一会儿又回来,身后跟着一群小宫人,每人手上都捧着东西。
“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元节了,这些赏你了。”王妡道。
吴桐毫不矜持地窜了过去。
赏赐有绢帛锦缎、头面首饰、异域珍奇,还有实惠的金银。
不愧是英明神武的皇后殿下,这赏得太合臣下心意了。
“谢殿下赏。”吴桐咧着嘴笑,向王妡行大礼。
王妡道“今日无事,你早些下值,明日封笔你在家中好好休息,除夕宫宴和元日大朝别忘了。”
“您放心,忘不了的。”吴桐挺胸抬头,“我可是朝官吴掌书。”
王妡笑了笑,又道“对了,听说前些日子苏家的老太太带着人去跟你闹,怎么一回事儿”
吴桐听是说这个,撇撇嘴,没好气儿地说“萧烨的那个闺女,过了年就十三了,她的奶娘来跟我说要我帮着相看亲事,我给拒绝了。这不,她就告到苏老太婆哪里去,苏老太婆可不就来闹了。”
她一屁股坐在绣墩上,抱着膝,很不爽很委屈,“您是不知道,我刚嫁到楚王府里过的是什么日子。萧烨闺女身边的人防贼一样防我,就好像我会杀了萧皎一样。苏老太婆也隔三差五跑来摆长辈的谱,您也知道我脾气冲,听得不爽就怼了回去,哇,这一怼简直就像是捅了马蜂窝,那老太婆一张嘴叭叭叭,我好几次都觉得自己会被气死。”
王妡对萧烨头前那个岳母有所耳闻,是个厉害觉得。
“你去惹她做什么,她到底长你一辈,你对上她,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王妡道。
“我也不想啊,我哪里惹得起尊贵的县主和县主的外婆。”吴桐嘴巴撇得更歪了,不爽道“这世上后娘哪有那么好当的。对着不是自己亲生的,是重也不是轻也不是,重了,就是恶毒后娘,轻了,又说你不贤不慈。我气狠了,能操起棍子打萧烨,但我总不能打老人吧,那我还不得被喷死。”
王妡点头“这倒也是。”
吴桐半路来的大梁,在这里也没有朋友,有什么事情受了什么委屈,也没个可以倾诉的人,来来回回最后竟然只有把她坑到如此境地的王妡是可以倾诉的对象。
这都说不上是什么孽缘了。
不过吴桐在王妡身边做事了这么久,不能说了解她,至少摸清了一些与她相处的门道来。
坦诚是最重要的一点儿。
王妡心思深,看似她用你就对你百分之百信任,可吴桐有种小动物般的直觉,她觉得王妡恐怕对谁都不信任,只是她在用人识人方面很大气,她用你就会放权让你去做,她只要最后的结果。
你做得好了,她会奖;
你做得不好,她会罚;
你要有二心,呵呵,你怕是不想见第二天的太阳了。
跟着这样的领导做事会爽。
因此,在王妡面前,吴桐会时不时跟她倾诉一些烦恼,也是在告诉王妡,她对她毫无隐瞒,她是异界来的孤魂,能依靠的只有她了。
“唉,先头呢,防着我不让我接近萧皎,现在又要求我去操心萧皎的婚事。合着我是给他们当牛做马跑腿的啊。”吴桐越说越气,重重一拍面前的花几。
啪
啊,这过了,太真情实感了。
吴桐睁圆了眼,企图萌混过关。
“手劲儿不错,看起来打人很疼。”王妡淡淡评价。
“那是,萧烨都是被我打服的。”吴桐洋洋得意。
“然后呢,你那女儿的婚事你打算怎么办”王妡难道起了点儿好奇心。
“什么我女儿呀,怎么就是我女儿了,我可没生过孩子。”吴桐抗议,然后说“不怎么办。他们想让我怎样,我就怎样,我岂非很没有面子。萧皎有爹有外婆,还轮不到我来操心。”
王妡忽然说“我倒是有个人选,与你那女儿还算门当户对。”
“啊”吴桐傻了“您要给萧皎做媒”
王妡说“我以为,用赐婚更合适一些。”
吴桐用力点头“对对对,您要赐婚”
王妡说“你回去跟楚王说,扬州望族陆氏的嫡长子陆云从,年近弱冠,模样清俊,文采风流,人品贵重,叫他好生准备着,转年我让陆家上门来提亲。”
吴桐彻底傻了,这扬州望族陆氏她都听过,虽然是前朝才起的家,门中子弟各个优秀,在文人中颇有名望。
这还真是一门好亲事,萧烨萧皎苏老太婆捡到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