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圣二年二月最后一天,太卜署给出的卜筮宜出行,德阳王一行人出京的日子就定在了这日。
时间紧迫,各衙门为此又忙碌地连轴转。
真的,这括州,派去一批人,出事,回不来;再派去一批人,又出事,有回不来。
这位刚得了爵位的德阳王不会也
噫,不敢想不敢想,以下犯上了。
朝中有不少人对这位德阳王有那么点儿同情了。
先帝在时就是不受宠的皇子,别说比曾经的三皇子现在的罪人萧珩,就是比在朝中没什么存在感的太子现在的皇帝,还没有存在感。
母族也不强,给不了太多助力,本身又不是个招摇的性子,即使后来罪人萧珩与官家夺嫡时他立起来了些,终究是晚了,没有朝臣看好他。
大多数朝臣甚至不看好当时的太子现在的皇帝。
等到了本朝,今上萧珉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评说。
人家萧珹之前虽然给你使了些绊子,但后来不是识时务地帮你做事了,就这么小气记仇,愣是不给人封个王爵。
萧珹也是有点儿倒霉,在萧珉那里他使的那些绊子有很大一部分是王妡背后嫁祸的,王妡的上辈子里,萧珹是吴桐的舔狗,帮了吴桐不少忙,也是间接帮了萧珉,祸害了王妡和临猗王氏,王妡可是一桩桩一件件记得清清楚楚。
萧珉不知道,那些事都算在了萧珹头上。
萧珹也不知道,只觉得萧珉气量真的狭小,若非没有其他的路可走,他是不会想萧珉表忠心替他做那些不能拿到台面上说的阴私事儿的。
现在,这对君臣兄弟之间的窗户纸被王妡一把撕开,把之间的龌龊摊开在日光之下被所有人看着。
萧珉尴尬不尴尬不知道,萧珹倒是心态很好。
“多谢皇嫂为我直言,珹感激不尽,一点儿薄礼,还请皇嫂不要嫌弃。”萧珹拱手朝王妡作长揖,并将礼单交给凌坤殿女官呈上给王妡过目。
“免礼,坐吧。”王妡拿过礼单粗略看了两眼。
萧珹送来的礼可是一点儿都不薄,以他这些年在京中的情形,怕是倾了半副身家备的这些礼。
“德阳王去庆安宫见过太妃娘娘了吗”王妡把礼单交给身边女官,对萧珹说“太妃娘娘一直记挂德阳王,我去庆安宫,太妃娘娘十次有九次会说起你。”
“珹不孝,让母妃担心了。”萧珹歉意地朝庆安宫的方向躬身作揖,然后才对王妡说“今晨珹便入宫去拜见了太后和母妃,母妃言道,全托皇嫂的照应,她日子一切都好,嘱咐珹感念皇嫂的恩德。”
王妡道“举手之劳罢了,不足挂齿。”
她照顾曾太妃等一众先帝后妃,主要目的还是给太后添堵,不过太后现在专心养孙子,不太有空天天找她麻烦,变成隔天找一次麻烦了。
等到了三月四月,去年怀孕的宫妃们该陆续生产了,后宫里孩子多了热闹了,太后该操心的事情就更多了。
王妡盘算着怎么把太后的精力牵扯在后宫,少有事没事就找她麻烦,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萧珹说话。
二人也没说什么正经事,甚至朝政一句没谈,然而前朝有人却坐不住了。
“萧珹去给王妡送礼”萧珉早几日就听闻德阳王府在备重礼,猜测他可能是要给王妡送去的,现在猜测成真了,他却不敢置信了。
“他怎么敢”还如此大张旗鼓地送礼,这是把他皇帝的脸面踩脚底下。
“圣上息怒。”伍熊劝道“德阳王此举定然有他的用意。”
“他能有什么”萧珉吼了半句不吼了,一屁股坐下来,思索着该如何扳回这一局。
括州的事情越闹越大,其中肯定有王妡的推波助澜,否则两路钦差、都是朝廷重臣,却处理不好一个民乱,说出去简直笑死人。
王妡口口声声喊着关心百姓,实际上最不拿百姓当人看的就是她,要不然与猃戎一战怎么死伤那么惨重,要不然括州怎么会一而再发生民乱。
她就是要搞得天下大乱,好从中攫取权力。
他一步错,把大好的局面拱手让给了王妡,事到如今,他要怎么样才能压制住王妡的势头
他之前撸掉了几个王氏子的差事,甚至把揪住王妡二叔王格的错处,连带或罚或贬了一串人,王格被贬去了偏远州县当个县令,可没有动到王妡一星半点儿根基。
他甚至有种错觉,王妡是主动把王格拎出来让他折腾,她就在旁边看他的笑话。
王准
怎样才能动了他,士族的主心骨
伍熊看皇帝沉思,就对殿中伺候的宫人内侍挥了几下手,让他们好生些不要弄出声响动静打扰到了官家,否则官家发火了他们就自己受着。
官家这一年来脾气越来越不好了,稍有不顺心,身边伺候的人就要遭殃。
但伍熊理解官家为何会这样。
谁能想到,当初以为很好哄满脑子只有风花雪月的王氏女竟是个披着羊皮的恶狼,掀开羊皮就是满嘴的獠牙。
凌坤殿那位实在是太能伪装了。
伍熊无声叹息,见外头进来一个不起眼的小内侍,这个是他安排了盯着凌坤殿的,这时候来肯定是报去凌坤殿的情况。
他把人叫出去,问“怎么了”
“德阳王出宫了。”小内侍说。
“这么快”伍熊微感诧异,看这前后的时辰,德阳王在凌坤殿里恐怕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出来了。
伍熊挥手让小内侍回去,自己赶紧进去跟皇帝说了这事。
萧珉哼了一声“去把萧珹给朕叫来,朕倒要看看,他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伍熊立刻让人去传,他看看萧珉,有心想劝两句,请皇帝对德阳王和气一些,如今可用之人不多,心怀鬼胎的倒是挺多,皇帝至少别把德阳王往皇后那边推。
可想想萧珉进来的脾气,和自己这半年来受的罚,伍熊到底咽下了劝说的话。
人的皮肉长在自己身上,只有自己知道疼,他也是被罚怕了。
想以前在东宫,哪怕日子过得不如意,他们主仆互相扶持着,总是能看到前路。
而现在,太子成了皇帝,大步往前走了,伍熊想,只有他自己还停留在曾经的岁月和感动里,认不清自己的身份,才会屡屡冒犯帝王,被罚也是活该。
在伍熊胡思乱想的时候,萧珹跟着传人的内侍进了庆德殿,朝萧珉一揖“臣请圣上万福金安。”
萧珉看着萧珹,直直看着,半天不叫起,任由萧珹躬着腰。
伍熊看看皇帝,再瞅瞅德阳王,还是没忍住,低声劝了句“圣上,德阳王三日后就要出发往缙元。”括州情势不明,一个处理不好,朝廷和帝王就会声誉大损,这时候可千万别把德阳王往皇后那边推啊。
萧珉横了伍熊一眼,这才叫起赐座,待萧珹坐下,他道“听说二弟去给皇后送礼了”
“皇后为臣在圣上面前美言,臣备了些薄礼感谢,是应该的。”萧珹说“礼尚往来,总不能欠下皇后人情却毫不表示,岂不是让世人笑话臣不懂礼数。”
萧珉听了他的话,皱着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些,说道“朕只希望二弟你是真懂何谓礼尚往来。”
萧珹微垂下头,拱手道“圣上教诲,臣不敢忘。”
萧珉扯着嘴角无声哂笑了一下,接着对萧珹说起了括州的安排。
凌坤殿里,王妡听人来报萧珉把已经走到西华门眼瞅就要出宫的萧珹又叫了回去说话,短促地笑了声,觉得甚是有趣。
“萧珉这是觉得我要笼络萧珹,怕我真把萧珹笼络了去,着急忙慌地把人叫去警告一番”王妡问贡年。
贡年说“官家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殿下您是同情德阳王在京中尴尬地处境。”
“就你会说。”王妡虚点贡年两下。
“奴说的都是实话。”贡年笑着道。
王妡叩了叩手边的桌几,右手虚握了一下,眉头一挑,起了身,道“许久没看见皇长子,听说小孩儿长得快,左右无事,就去庆安宫瞧瞧这话是不是真的,皇长子有没有长很快。”
贡年立刻吩咐备好仪仗。
王妡换了一身衣裳,被簇拥护卫着出了凌坤殿,才出大殿门,厩丞与御兽苑的兽奴们伺候着黄底黑纹大猫朝这边来。
大猫懒洋洋走着,瞧见王妡了,才稍稍加快了些,走到王妡身边蹭蹭她。
伺候的亲卫、宫人、内侍大多是看着这老虎在皇后身边从小小一个毛团长成一头庞然大物,虽然不敢靠近,但也不怕这老虎。
不过他们实在钦佩皇后殿下养猛兽当宠物便罢了,还不把猛兽关起来任由它满宫里溜达。
王妡摸摸毛脑袋,再拍了一下,让大猫自己去耍,她继续往庆安宫走。
哪知大猫不像平时那样自己独自一虎走了去耍,而是慢慢悠悠跟在王妡身边。
“你要跟我走”王妡捏捏大猫耳朵。
大猫不喜欢被捏耳朵,哪怕是主人捏也不喜欢,一捏就是甩脑袋外加一声老虎吼,吓死人。
王妡坏心眼冒上来。
这大猫她养在天启宫,各宫各殿凌波太液,大猫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却从未让大猫往庆安宫去过。
她放任大猫在天启宫里溜达,太后为此说过不止五十次了,多数时候言辞还不是太好听。
不如,就带着大猫去给太后见识见识,这么可爱又威风的老虎,太后怎么好意思一口一个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