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九一前半生风光无限。
他虽然出身寒门,然勤学苦读,连摘桂、杏、金榜,三元及第,皇帝亲自过问赞其年少才高。
师座不计较他出身寒微,将爱女许配给他,借着岳家的势力,他一路平步青云,年纪轻轻就官至司农寺少卿。
然而,这一切都在他岳丈仙逝之后戛然而止。
热闹的门庭冷了,来往的友人远了,上峰的关照少了,日子在岳父仙逝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忽然发现了残忍的真相
在朝堂上,才华横溢无用,能倚仗的永远都是家世背景。。
本就泼辣的妻子在他郁郁不得志的情形下,还愈发凶悍,隔三差五骂他无用。
康九一觉得日子越发过不下去了,尤其是朝廷在催讨国库借支后,他哪有钱还,为了维持家中的生计,还有官场上必要冰敬碳敬,他借的可不少。
家中婆娘天天得不安生,衙门里又新提拔上来一个比他年轻有为家世雄厚的少卿,
他
他
他本来不想的。
不想的。
他、他是被人威胁的。
对,是被威胁的
五花大绑的康九一嘴上绑着布巾,押着他的虎翼军郎官之一猛踢他后膝弯一脚,把他踢得跪在皇后面前。
王妡垂眸看着这个因害怕而岣嵝着背脊的人,摆了下手让人把他嘴上的布巾解开。
布巾解开,康九一抬头看向皇后,只一眼,就将目光移到了旁边皇帝身上。
“说说,谁指使你杀妻,去楚王府和荣国公府闹事。”王妡说着就朝萧珉看去。
萧珉冷着脸,一动不动,很镇定地任由王妡、康九一以及其他人看着。
康九一辩解道“冤、冤枉,臣与贱内夫妻情深,臣怎会杀”
“夫妻情深”王妡打断康九一的话,“是你在燕回巷养了个外室的那种情深吗”
“臣没有”康九一大声辩解,“臣怎么会养外室,皇后娘娘,您不能为了给杀人凶手开罪,就随意栽赃诬陷。”
“你没有吗”王妡示意杨文仲可以开始了。
杨文仲出列,他本来列班是站在有老虎的那一侧,但他脚一转,绕到了另一侧,站定后举起笏板开始说“禀圣上、殿下,司农寺少卿康九一,私藏上林、太仓、钩盾等署上供,将御用贡物运出交与商贾贩卖,贩得银钱与商贾分做。此事他悄悄做了多年,直到两年前,与他合谋的商贾被抓下狱,他没其他门道,才作罢。得的脏银一半被他用来养燕回巷的外室,这两年他家中入不敷出,其妻觉得家中银钱不对,顺藤摸瓜查到了那外室,与康九一争吵过数回,甚至还殴打过。终于,昨日康九一为了自己的前程,恶向胆边生,杀了其妻伍氏,并嫁祸成楚王逼杀。此人,实在罪大恶极,其罪当诛”
“我没有,你血口喷人”康九一高喊“我没有我没有没有偷贡物,没有杀伍氏,没有养外室你杨文仲与王家是一丘之貉,你当然说帮着他们诬陷旁人”
“杨中丞,与康九一合谋的商贾是谁叫来问问便可。”闵廷章说道。
杨文仲对着康九一说“那商贾姓屈,上成下天,是蒋鲲的远房表侄,为蒋鲲打理诸多生意,现正诏狱里关着,需要提他出来同康少卿对质吗”
蒋鲲。
又是蒋鲲。
众人惊讶一阵之后竟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
蒋鲲这枚棋子对皇后来说,实在是太好用了。
这是不管真假,康九一
就看皇帝愿不愿意保,且能不能保得住了。
但没有人看好。
不是皇帝无能,也不是皇党无能,皇后早就不知不觉控制了禁军,今日天武军也来了,众臣仍未可知,皇后究竟还控制了多少军队。
再联想到她保下了安国公一家以及沈家军,恐怕幽州那边也是皇后的人了。
殿前司禁军加上幽州边军,还有战功赫赫的安国公,皇后手中掌控的兵权已经超乎想象。
所以皇后越来越嚣张,说康九一有罪,康九一就有罪,就算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
萧珉嘴角死死抿紧,朝盐铁使韩因投去一眼。
韩因一直注意着前头的动静,瞬间就接收到了皇帝的信息,他犹豫了片刻,出列来,高举笏板道“禀圣上,臣有奏。”
“准。”萧珉说。
朝中大部分人的目光被引到韩因身上,包括王妡。
“臣调查长清、长溪的盐场私贩盐引一案,发现,在京畿、两浙路、成都府、夔州路等地,盐价波动得厉害。心生疑窦,便派人深入调查了一番。”韩因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目光在王准和王确身上打了个转,又向皇后看去一眼,这才说“发现其中大有蹊跷。有人在其中控制盐价,扰乱民生,大肆敛财。”
萧珉怒问“是谁”
韩因道“是临猗王氏子。夔州路提举常平官曾抓了几人审问。”
萧珉道“问出什么了吗”
韩因说“他们说自己是小宗,这么做是受了大宗指示,不得已而为之。”
临猗王氏的大宗是谁,不就站在殿上。
众人目光都集中到了王准和王确身上。
“嗤。”王妡轻哂。
原来康九一妻子的死后面是要落在这里。
也对,只是一个“逼杀”的罪名实在是算不得什么。若后面牵扯出盐务和民生来,可就是大事了。
又是逼杀官眷,又是祸害百姓,还出了个“妖后”,临猗王氏定是要人人喊打的。
还能把盐铁归公一事再翻出来,趁机收了临猗王氏的私盐场,盐铁归公就完成了一半。
再还有,可以在大肆敛财上做文章,可以说他们王家目无王法,只手遮天,甚至还能按上谋反的罪名,最好还能在荣国公府搜出一套龙袍来,可不就能一举铲除临猗王氏。
临猗王没了,东山谢和弋阳卢估计也撑不了多久了。
真是打的一手一举数得的好算盘。
换成是王妡也会这样做,甚至要比萧珉更绝。
死一个官眷能顶多少事,逼死一个朝廷大员才能激起更大的水花。
把康九一杀了,让康九一的娘子来闹事,伍氏总还有点儿其父余荫在身,联合仙逝的伍大学士的门生旧故,在登闻检院前闹他个天翻地覆。
岂不更好。
“韩盐铁,这事不会有什么误会吧”
众人都等着王准,或者说是等着皇后的反应,没曾想竟是吴慎先开口,乍一听还是要帮王家说话,就很让人惊奇了。
韩因顿时一脸蒙受莫大冤枉和屈辱的表情,愤然道“吴大相公此言何意莫非是质疑下官”
吴慎道“老夫不是这意思,韩盐铁秉公办事,忠君爱民,老夫知道,官家也看在眼里。”
他朝萧珉拱了拱手,接着说“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又干系到计相,还是要查清楚为好,不可冤枉任何一人。”
韩因没好气地说“那你们去查,最好查清楚查明白,看是谁祸国殃民。”
吴慎对韩因道“老夫也正是此意。”又转向萧珉“不知官家意下如何计相乃朝廷股肱,万不可冤枉了他。”
萧珉“那就”
“那就判康九一杀妻在前,诬陷朝廷命官在后,斩立决。”王妡先一步说道。
萧珉猛地转头。
王妡瞟了他一眼,嘲讽意味十足。
萧珉的算盘打得不错,按照他原本的计划,这一套下来够王家喝一壶了。
只要能把王确弄出三司,王准这么大年纪了,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意外,三司就再不是王家控制的三司了。
先收财权,卡了军队的粮饷,兵权不说手到擒来,也是会容易上不少。
他的算盘打得是真好,奈何有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人,害他的计划才开始就被打乱,只能把后面安排的提前。
谁能料到,王妡居然那么简单粗暴,又那么嚣张,真的一点儿也不在乎自己的名声,派禁军当街抓人。
“皇后,现在是在讨论盐务之事,这关系到民生大计,你不要无理取闹。”萧珉警告。
王妡对康九一说“看到没,你主子放弃你了。杀人偿命,斩了吧。”
康九一霎时惊恐万状,下意识朝萧珉膝行了两步,被萧珉凶狠的目光制止。
“皇后,你不要本末倒置了。”萧珉说“你若是觉得盐务不重要,那就请你回凌坤殿,不要在外朝闹事,后宫才是你该呆的地方。”
“所以,你认为一条人命不重要还是说,一个后宅妇人的命不重要,死了也就死了”王妡说完萧珉又扫视群臣,“你们也这样认为”
在场之人除了王妡和吴桐都是男子,被这么一问,无论皇党、后党亦或清流一时难以回答。
吴桐自然要挺皇后的,于是幽幽说“怎么会重要么。糟糠妻老了丑了,杀了正好换个年轻漂亮的。男人都这么想吧。”
“男人啊,十八岁喜欢十八岁的,二十八、三十八、五十八、八十八甚至一百零八岁的,永远都只会喜欢十八岁的。”
在场的男人们“”
“古有杀妻求将,今有康九一杀妻。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不过这都不重要,还是盐务更重要,毕竟关系国计民生。”
“说到盐务”
吴桐故意问王妡“臣估计是记错了,蒋鲲与人合谋私卖盐引给大盐商们,这事最后查了没顺藤摸瓜把整个利益链端了没难道不了了之了”
王妡唤了御史台、大理寺、审刑院以及盐铁使韩因,道“你们来回答一下吴掌书,这都两年了,你们都查了些什么。”
吴桐是越来越深得王妡的心了,王妡正要翻出盐引案来,她就帮着把案子翻出来了。
难怪上辈子萧珉总说吴桐是解语花,倒真没说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