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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压抑而潮湿,雨水打下满地落叶,踩上去会发出窸窣声响。
沉鱼修行日久,天然能够隐匿一段声息,但月女凡胎,便是竭力放轻手脚,可走得快了,难免还是会有动静。
饶是如此,仍然有惊无险。
沉鱼不禁诧异,月女看似平庸老实,但真的下狠心时,做事居然如此妥帖。
“快跟上。”距离镇外大路只有小段距离了,月女眼中露出些轻松之色,总算结束一路的沉默,回首同沉鱼说话。
“我们不走大路,你跟紧我,我们走条小道出去。”
沉鱼却停下脚步“就到这里吧。”
月女皱眉,声音带了怒气“你又在闹什么”
她真讨厌官家小姐不对,这根本只是个官家小姐的丫鬟吧怎么也这么事多
“我逃出的路程到这里确实结束了啊。”
“你留在镇里不是给我添麻烦”
“独自出镇,荒郊野岭,您是怕我死得不够快么您且消消气,我也不是随便胡说。”沉鱼伶牙俐齿,笑吟吟道,“我镇中仍有同伴,就在这处客栈投宿,我与他们会合便是。多谢月女一路护送。”
月女瞪着眼睛,气不打一处来,可仔细想想,她居然找不到反驳沉鱼这番言语的错处。
“你既然有同伴,怎么不早说”
“我也有自己的担心嘛,如今看来,却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月女您雅量高致,着实令人钦佩。”
沉鱼如此坦诚,叫月女想骂她都骂不出口。
终究是个老实姑娘。
月女还要说什么,却见一道人影骤然间出现在她的面前。
“到此止步。”
那是个身着白衣的青年。
他腰间佩剑,黑发以素色发带束起,夜色昏暗,却也能看出其眉眼的冷峻,与气质的凛冽不凡。
他没有表露动手之意,可月女心中无端生出股惊悚慌张之意,脊背如针扎似的发凉,仿佛面对最冷酷凶残的猛兽,连半分抵抗之意都生不出。
黑发姑娘眼睛嘴唇发白,望着谢孤容的眼神像是见了鬼,连声招呼都不打,跌跌撞撞地转身就跑。
谢孤容身后的沉鱼皱皱鼻子。
“不是我挑刺,大师兄,你这样搞得我们真的很像白眼狼人渣,有一说一,月女人不错。”
“她身上有股臭味。”谢孤容冷冷道,“像是老东西的。”
自从发现月微尘对沉鱼有图谋,他便只用老东西称呼月微尘,似乎尝试拉低对方在沉鱼心目中的印象分,令她下头。
“况且,你当真觉得她是好人”
沉鱼顺着谢孤容的目光,看到了月女的身影。
月女对他们有提防,特地绕了个大圈子,才走向自己的真实目标。
可她终究低估了修仙者的目力。
月女向镇外走去了。
“而那里只有一座破庙,剩下的均是荒地。”
谢孤容和虞桃并没有在客栈里闲着,利用分头行动后的时间,他们已将镇子内外地形情况摸清楚。
沉鱼推测“可能庙里有什么她要见的人。”
“要跟踪么”
“今天下午你们这里有什么特别注意的事么”
“有一名修士来了这里,名叫霄。我看到你遇到麻烦便出来了,现在虞桃正在监视他。”
“这时候来这里”沉鱼思绪逐渐沉下,她托住下巴,轻声道,“名叫霄单字可不多见。那他”
谢孤容盯着沉鱼,看着少女漂亮粉润的嘴唇轻轻开合,喉结稍稍滚动,短暂怔神一瞬。
至于她说了什么,谢孤容只听清了最后一句。
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将他迅速从出神中拉回。
“不会是凌霄吧”
“嗯”
谢孤容发出短暂鼻音。
饶是他,也为沉鱼的大胆猜测而震惊。
沉鱼自己也噎了一下。
她就是脱口而出,大胆猜测小心求证嘛,但这个猜测也不是没可能。
莫要忘了,整个大事件的源头,就是凌霄会。
就是那个仙魔大战时期陨落的天才
“他人现在在哪带我去看看吧。”
这个点不是拜会的好时机,可他们身处诡谲秘境,但凡能早一刻脱出,都是好的,哪里顾得上寻常礼仪
沉鱼斟酌好得失,果决地做出决定。
“走,去找虞桃。”
谢孤容立时跟上。
月女紧张的走在小径上。
怎么办
任务失败了。
该怎么向祂交代
月女很想逃避这个问题,放空思绪不要为难自己,然而求生本能告诉她必须面对,哪怕是赶鸭子上架都得挤出一个方案。
因为她需要面对的,是那位喜怒无常的游仙。
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叫她死得更快。
月女心里发苦,脚步不敢有半分放缓,唯有进入破庙前,她稍稍多看了门前倒塌破败的石雕一眼,它曾经肃穆森严,如今也只不过是堆破石头。
能多看还是多看两眼吧。
毕竟,她可未必再有从这里出来的机会了。
踏入破庙的瞬间,她感到自己仿佛踏入了另一片领域。
笼罩着她的潮湿阴冷,都霎时间消散,庙中仍与她上次离开时一样干燥清净,投在神像前的那束月光皎洁安谧。
因为那个银发金眸的男人。
月女一踏进门,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向地面,试图以鲜血安抚震怒的游仙
她听镇中老人说过,游仙只是堕仙的好听说法,喜怒无常,冷酷嗜血,若是与他们做了交易,却未完成约定那等待凡人的,只会是生不如死的下场。
与未知的结局相比,磕头出血算得了什么
下一秒,她额前并未传来剧痛,鲜血也没有顺着脸颊流下,遮住她的视线。
因为柔和的风托住了她的面颊,以免她重重磕地。
月女全身颤抖,惶恐想到。
这、这是什么意思
“我曾告诉过你,我不是什么青面獠牙的怪物吧”
男人清润的嗓音温柔响起,他困扰道“为何凡人一见到我,便总是如此紧张恐惧。”
月女嘴唇发颤,连庆幸的笑容都挤不出来。
“哪、哪里。”
男人语带好奇“难道你见到我时,不会有孺慕亲近之情么”
月女恭敬惶恐道“民女不敢”
神仙再亲切,那也是神明,而她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甚至连寻常修士都不敢搭讪,又哪敢与游仙随意言语呢
“你任务失败了。”
月女深深垂下头,若不是那风看似轻柔,实则如墙壁般坚不可摧,她甚至能用鼻尖在在风墙上钻出个洞。
“但我并无责备你之意。”
“那本就是我对你的附加任务,她执意如此,如何能怪你。”
银发仙君轻笑“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与我的缘分,最好到此为止。”
“您是说,他来了”
“答应你的奖赏,如何会食言”
月女几欲落泪,哽咽难言。
银发仙君似乎非常能够理解她的心情,只微笑望着她,等待她这波激动的心情平复。
月女擦掉眼泪,向游仙磕了重重三个响头。
这次游仙没有阻止她,只感慨地望着她的背影,目送她离去。
如同目送一场戏曲的开场。
沉鱼随着谢孤容上楼。
上楼时,她忽得皱皱眉。
谢孤容察觉到她的神情变化“怎么了”
“我的灵感被触动了。”沉鱼说道。
灵感异动,在这个世界里已经足以解释许多无法给出证据的怀疑。
唯有灵感这项天赋,是后天无法提升的。
沉鱼的灵感,便是放在全天下,亦极为出众。
谢孤容不觉得她在说谎“秘境发生了某种变化”
沉鱼闭上眼睛,仔细回忆感知“源头隐约就在镇外但也和客栈中的某个人有关,大概就在三四楼的位置。”
“三楼么霄住在那里。”
“那就是三楼。”沉鱼不再犹豫。
两人加快脚步,三步并做两步,轻盈飘上三楼。
虞桃正坐在三楼大堂拐角茶桌上喝茶,同时监视霄的房门动静。
看见沉鱼身影,她有些诧异。
“你怎么回来了”
“月女想诓我出镇,我把情报掏的差不多了就溜回来了。”沉鱼用简洁言语交代现状,“现在我怀疑霄就是凌霄在此方秘境的投影,非常关键,你有什么发现么”
“凌霄”虞桃压低嗓音,对这个结果表示震惊。
“只是猜测,还没落实,先说你的收获。”
“他一直没出来,但刚才有个小二来给他送吃的,他拒绝了,不过好像问了月神纳妾的事情。你怎么看”
“只要这秘境不刻意扭曲,凌霄必然会以正面角色出现,但无论正邪,他来这里都肯定和月神有关。”
“换句话说,要么是和大祭司合作,要么是来宰了他。”
“嗯”虞桃认同点头。
“大师兄,你能感觉到霄目前的修为么”
霄的修为绝对在金丹期以上,因为她和虞桃都无法感知到他的修为层次。
就看他会不会比谢孤容高了。
如果只是分神,那谢孤容一定能有所感知。
“初入出窍。”谢孤容摇头,“不似凌霄风范。”
凌霄乃是无情道种,当初的归古剑派首徒,一剑曾当百万师,天赋奇佳。
“若是能看见脸也好。”沉鱼说道,“门派存有凌霄当年留影,大家不都认识么”
“他那斗笠有遮蔽容颜功能,轻易无法刺探。”虞桃说,“不好打草惊蛇。”
“且看他要做什么。”沉鱼说道,“我从月女那里问得,今晚子夜,月女便会动手,大祭司那里有离池,翻不得风浪,我们只需关心月女。”
“亥时三刻,若霄还无动静,虞桃便继续留守此处,我和你去追查月女。”
“行。”
三人均无异议。
就此行动。
不过没等到定下的时间,刚至亥时,霄的房门便被他自己推开了。
修士没有戴斗笠,因此大堂中的三人轻易看清了他的面容。
那是张平淡的青年面容,顶破天称得上端正清秀。与以斗笠遮面时,颇给人遐想余地的形象有些差距。
但恰恰是
凌霄
他居然真的出现了
沉鱼和虞桃对视,眼中写满震惊。
虞桃心说难怪她之前没有灵感,都觉得霄眼熟,谁叫他穿着的那套修行服,和他们的门派服赫然有几分相似
谢孤容眯眼,紧紧盯着那道不起眼的身影。
他追求无情道,凌霄是他不折不扣的前辈,然而与走到哪里都是目光焦点的谢孤容相比,凌霄实在过于平平无奇了些。
凌霄也注意到了他们,毕竟这三名着实姿容气度出众。
可他只是淡淡扫了眼,就收回目光,提剑向楼下走去,毫无与他们交谈的心思。
“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而且很急。”短短几个对视,沉鱼已然有了判断,“他对自身实力很自信,不担心我们搅局,所以将我们这三个可疑人物延后了。”
有他在,三人稍微小心些,不会被这道凌霄投影发现。
“好。”
三人起身,做好隐匿障眼法,跟着凌霄走下客栈楼梯。
此时的凌霄相比留影中战死的形象,有所出入,具体来说,就是更有些烟火气,看着更像人些。
留影中的凌霄,强悍而冷酷,完全的人剑合一,没有半分人味儿。
或许现在的他,是刚入无情道时的阶段
饶是如此,他也该是归古剑派的精英弟子,如何会出现在这座偏僻小镇
带着疑惑,沉鱼紧紧跟上凌霄步伐。
沉鱼忙活了半天,全然忘记,还有另外一人正在酝酿杀意。
离池坐在床边,新娘的盖头早不知被他扔到哪里去。
甚至嫌不便行动,喜服裙摆也被他扯得七零八落。
他眼中露出淡淡讽刺。
这大祭司确实大胆,分明是月神纳妾,他却敢代为收用,场面甚至做得仿佛正式娶亲般。
好大的场面
大祭司或许仗着月神虚无,不会下凡惩戒他,但没关系,今晚夜叉就会叫这老东西知道,神佛或许难得向人间投来一瞥,但邪祟恶鬼,却从无顾忌。
他最好会按照事先安排的那样,先来找自己。
这样他至少能留具全尸。
若敢找沉鱼麻烦。
嗯
离池皱起眉头,沉鱼呢
此处他与谢孤容便是战力顶峰,因此离池无所顾忌的用灵识笼罩了全府院,沉鱼一直被他纳入在保护范围,感受到她的鲜活存在,离池方能静下心。
可为什么短短一瞬,沉鱼的气息便瞬间消散,去了离他极远的地方
在原本位置取而代之的,是陌生女人的污浊气息。
离池目光冷淡下来,也不准备在床上等大祭司送死了,直接起身行动。
只要在子夜前解决问题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