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展昭,字熊飞,年二十五,家中独子,父亲在他年幼时去世,如今仅剩母亲和家中仆人在陈州家中。
杜筱宁沉吟看着案桌上的宣纸,纸上的字歪歪斜斜,是她刚才写下的。
今日离开开封府的时候,公孙策含蓄提醒她回府后要多练字。
这不,她回府沐浴后就把笔墨摆上了。
她拿起宣纸,吹干上面的笔墨,叹息道“早知要跟着公孙混,我该早日把字练好的。”
否则这样丑的字出现在开封府的宗卷里,是要闹笑话的。
但字丑这事情,实在不能怪她。
她从前写的都是圆珠笔签字笔,只在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练过个把月的毛笔字,毛笔字能写得好看就奇怪了。
她走到窗前,倚着窗棂,神情若有所思。
白天时的书生袍已经换下,束起的长发此时垂在身后,这时候的杜筱宁,是不折不扣的女儿模样。
为了适应现在的身份,她曾经花了三个月的时间观察模仿汴京这些公子哥的行为举止。
侍女思瑶端着热水推门而入,“公子,该要洗漱歇下了。”
杜筱宁侧头,冲思瑶露出一个笑容,“来了。”
不同于白天时的清越声音,此时杜筱宁的声音低柔,有些软糯。
思瑶曾经听过口技者的表演,能模仿各种各样的声音。
她家公子虽然不能像口技者那样什么都能模仿,却能自如的切换几种声线。
有时是清越少年音,有时是温润公子音。
杜筱宁平日在众人面前用的,是温润公子音。
晚上跟思瑶相处时用的大多数是本音,偶尔心血来潮跟思瑶玩耍时,会用清越少年音撒娇卖萌。
杜筱宁如今的声音,是她的本音。
一听就是姑娘家的嗓音。
思瑶端着热水过去放在一旁,然后拿起梳子帮杜筱宁梳理散落的长发。
“公子,您今天累吗”
“不累。”
思瑶看着铜镜里的人,欲言又止。
杜筱宁扭头,“怎么担心我会露馅”
思瑶撇了撇嘴,“倒不是担心公子会露馅,就是”
她歪头想了片刻,然后神情认真地说道“就是有点担心公子在开封府玩得太高兴,忘形了。”
思瑶在杜筱宁身边已经三年了。
从杜筱宁成为杜尚书的义子开始,她就被安排在杜筱宁身边。
只是一开始的时候,她并不知道杜筱宁是女儿身。
那时候她和好几个侍女姐姐一起安排在云起居,除了她们几人,府里的粗使丫鬟只在白天某个固定的时间来做事。
半个月后,几个侍女姐姐被送走了,偌大的云起居只剩下她和三公子两人。
侍女姐姐们临走前还十分艳羡地看着她,觉得她大概率是被三公子挑中了当房里人。
那时她天真懵懂,想到侍女姐姐说的话,就小心脏乱蹦。
那天夜里,三公子把她叫到了房里。
她站在三公子面前,心想自己今夜漂亮吗能让三公子喜欢吗
然后她听到三公子说“思瑶啊,我跟你是一样的。”
她以为三公子察觉到自己的心意,要对她表白。毕竟,戏文里都是这么写的。
思瑶紧张得双手都绞在了一起,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三公子在她面前宽衣,再然后
思瑶心里有点不太想活了。
怎么可能呢
三公子风度翩翩,温柔似水,又体贴。
她第一天到云起居的时候,不小心崴了脚。还没干活就受伤,三公子肯定会嫌她没用,她急得快哭了,为了不被赶走,只能硬撑着。
谁知三公子见到她,招手让她过去,温声询问“我看你方才走路姿势有些不对,是脚踝受伤了么去找陆叔要点膏药贴,膏药不管用就请大夫来看,花费就记在我的账上。”
生平第一次被这样温柔对待的思瑶,心跳得噗通噗通的。
半个月以来,她一直在留意三公子。
三公子举止风流文雅,可并不娘气,丝毫看不出来女扮男装的痕迹
有的事情不能细想,细想了就更不想活。
如果三公子是个姑娘,那么这半个月来,她怎么可以对着三公子面红心跳呢
思瑶内心绝望极了,梦中情郎变成了女儿身,无异于塌房。
三公子完全不懂她的绝望,还一脸哀怨看着她“难道因为我是姑娘,思瑶就不喜欢了吗”
然后又一本正经地说着吓人的话
“要是思瑶愿意,我也可以抛弃世俗之见”
三公子的话没说完,就被思瑶捂住了嘴巴。
思瑶又羞又恼,“公子”
后来,思瑶才知道不管三公子是男是女,她的性子就是这样。
对待小姐姐们,三公子一概都是温柔的体贴的。
换句话说,思瑶觉得三公子有点到处乱撩,是个芳心纵火犯。
就不知道芳心纵火犯到了开封府之后,会不会收敛一些。
万一不收敛
思瑶无法想象有着肃杀之气的开封府,时常有小姐姐在大门前流连,希望能偶遇三公子的场面会是怎样的。
思瑶内心很忧虑,可杜筱宁却很淡定。
只见三公子站起来,她望着思瑶。
一只手轻抬思瑶的下巴,弯着那双凤眸,另一只手点了点思瑶的鼻尖。
“别担心,我有分寸。”
三公子的声线随意切换,这会儿是温润公子音。
思瑶“”
思瑶觉得自己心都要跳停了。
她早该知道的,要三公子别玩脱,那是不可能的。
譬如此刻,她都知道三公子是个女的,还被她撩得春心荡漾。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白天是树枝吐嫩芽,百花盛开,一派欣欣向荣。春夜里,在黑暗的某一处角落,有人狼狈地奔逃,像是躲藏什么人似的。
小男孩跑到桃花林深处,喘息着四下看了看,他太累了,已经跑不动了,只好在原地找了一棵最大的桃花树,背靠着树干坐下。
林中芳香扑鼻,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但他还是希望这桃树的树干,能挡住他的身体。
小男孩缩成一团 ,一动不动,连呼吸都不敢用力,乌黑的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前方地上的某一点,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
他头皮发麻,心中十分害怕。
不远处有人踩在林中的落叶上,发出簌簌的声音,在幽静的夜里分外刺耳。
男孩想自己或许不该躲在这里,要是被找到了,他或许会死。
心一直在噗通噗通地乱跳,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似的。
“不怕不怕,等太阳出来,就好了。”
他用气音鼓励自己。
忽然,那个沉重的脚步声停住了。
小男孩屛住呼吸,两侧的手不由自主地抓住树干。
指尖传来火辣辣的感觉,要是从前,他一定会哭。
可是现在,他不能哭。
他不能被发现,一定不能被发现。
要是被发现,他就会被杀死。
突然,一阵低笑响起。
他猛地哆嗦了一下。
紧接着,就是一个细柔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
“小心肝,可找到你了。你的运气真好,才跑进来,就见到了该见的人。”
小男孩愣住,下意识地抬头朝前看去。
“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尖叫,惊醒了桃林中的鸟儿。
鸟儿从树上簌簌飞起,密密麻麻,像是能遮天。
在男孩的前方,一个女人被吊在桃树下。
她已经死了,嘴角有血,衣不蔽体,尸体在桃树下一晃又一晃。
开封府里,杜筱宁初来乍到,公孙策为了让她熟悉环境,就让她整理书楼。
书楼里什么都有,有各种各样的资料,也有各种各样的宗卷。
杜筱宁一边整理一边看宗卷。
不得不惊叹人民父母官不容易当,开封府这些年来办了不少案子,小至偷鸡摸狗,大致贪赃枉法动摇国本,五花八门,就连隔壁老王偷了老李家的老母鸡这种案件,也一抓一大把。
杜筱宁莞尔,将手中整理的宗卷往书架上一放,转而走向另一个书架。
都说包大人是青天大老爷,明察秋毫,手中无冤案。
手中无冤案,却不代表没有悬案。
杜筱宁正在整理的,正是历年来还没有找到真凶的案件。
她低头整理着宗卷,忽然有人敲了敲敞开的门
“公孙。”
杜筱宁闻声看去,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大门前,他背光而立,看不清面容。
展昭
杜筱宁将手中的宗卷放回书架上,走出去,笑道“展大人,公孙先生今日陪包大人去办事了。”
出去办事了
展昭眉头微皱。
杜筱宁微微抬眼,扫过展昭。
一见展昭神色,三公子便善解人意地问“展大人,可是有棘手的事情需要公孙先生一同处理”
展昭一只手拿着他的湛卢剑,沉声说道“城外桃花林出命案了,张龙已经带仵作去验尸。”
杜筱宁顿时了然,桃花林发生命案,展昭当然是想和公孙策一起过去勘察现场。
展昭看了杜筱宁一眼,问道“你怕死人吗”
她怎么会怕死人
刑部的牢房里,因受刑而死的人她又不是没见过。
一开始的时候杜若渝因为担心她是姑娘,还想方设法不让她看到那些事情。
后来发现她并不害怕,有时甚至还能跟仵作唠叨上几句,杜若渝就随她了。
反正比起杜筱宁的观言察色和办案奇才,不怕死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杜筱宁笑着答道“不怕的。”
死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活人。
展昭“哦”了一声,“那你跟我去城外一趟。”
这显然不是杜筱宁意料中的事情,她有些反应不过来地杵在原地。
展昭走了两步,见杜筱宁没跟上,回头看向她。
“还不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