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渐落, 谢幼卿骑马回侯府,在角门前下了马, 将马鞭丢给身边的淡清,刚走进垂花门,便听前头传来谢夫人说话的声音,
原来谢夫人她们和谢幼卿差不多是前后脚回来的,谢幼卿走得快,故进了垂花门,便看到谢夫人和谢瑶卿走在前头一射之地的距离。
淡薄的夜色下,只听得谢夫人语气有些尖刻,“苒苒啊, 你也太老实了,你瞧瞧那永安侯府的沈姑娘, 半年前那么小不点的一个人,如今竟生成了这么好的模样, 手段也这般厉害了, 从一见到世子开始, 她就有意无意地勾着世子, 从湖心亭回来,你也是看见了的,临上岸的时候,她瞧着世子在岸边, 便假装头晕要摔倒,男子都是怜香惜玉的,世子还不是赶紧上前去把她扶住,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世子的手紧紧地扶着她, 若不是我故意咳嗽了几声,世子的手可是一刻都不想放呢。我早跟你说过了,京中勋贵里头适婚的男子就那么几个,你不争,便有人争,若真的让那个沈姑娘得逞,你的姻缘要落到何处。今后,你可得给我在世子那上点儿心,我会再想办法在王府给你铺排铺排。”
谢瑶卿微微垂着头,任谢夫人怎么说,她都一声不吭。
谢幼卿忽地顿住脚步,然后又加快了几步,在夜色的笼罩下,他的神色仿佛比寻常暗了几分,他低声唤道“母亲”
谢夫人忙转身,口气颇有些激动,“小满,你回来了。”谢瑶卿原本暗淡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也急忙转身,口气欢悦,“二哥哥”
谢幼卿看着谢夫人,“何事惹母亲不快”
谢夫人神色颇有些阴郁,“还不是操心苒苒的婚事,女大当嫁,我本筹划着苒苒将来嫁给庆亲王世子是稳当的,没想到今儿牡丹宴又来了一个沈姑娘,把世子勾得五迷三道的。”
谢幼卿扯了扯唇角,“这庆亲王府世子别的名不经传,眼光却是不怎么样。母亲何必为此烦恼,苒苒的姻缘是要晚些的,静待花开便可。”
谢夫人嘴皮动了动,还待说什么,却让谢瑶卿抢先一步说了,她目光直直地看着谢幼卿道“二哥哥,你今儿怎的回来了我都好久没见你了,我好想你呀。”
谢幼卿清冷的目光里漾了一丝笑意,“说的哥哥好像出了趟远门似的,让三妹在家望眼欲穿这不过才五六日没见,夸张了。”
谢瑶卿噗嗤一声笑了。
谢幼卿收住笑意,转眼望着谢夫人道“不过我这次的确要出趟远门了,上头给我派了个任务,有桩金陵的案子要审,案情重大,即日便要动身前去查案,算上来回路程,回来也要一个月后了,今晚回来跟母亲辞别。”
空气一下子沉寂了下来,身为帝师被钦派出京去远地查案,说明小皇上的伤势恢复得很慢,前阵子听说又添了新病,十几个太医候诊,谢夫人双目露出忧色,语气也沉重起来,“自皇上出事以来,朝政便如山一般堆到了你肩上,你这阵子忙得家也难回,怎么又派你去那么远的地方查案子,唉,圣命不可违,给朝廷办事的人,哪有什么自由身,这路上可要当心点。”
谢幼卿点了点头,“儿子知道。”
谢瑶卿原本听到谢幼卿要到金陵查案,整个人就像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去,这时突然又打起劲头来,目露期盼,“二哥哥,我能跟你一起去金陵么母亲出身金陵,小时候常跟我们描绘金陵的风物,我一直都挺向往的,想去看看。”
谢夫人轻喝一声道“胡闹你哥到金陵是去查案,如何能带你去,你以为是专程带你去游玩的吗”
谢瑶卿目光殷切地望着谢幼卿。
谢幼卿笑道“你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让我带你去金陵,你是想着招个外地的夫君回来”
谢夫人正色道“那怎么行,苒苒绝对不能外嫁。”
谢瑶卿受尽了委屈似的,深深地看了谢幼卿一眼,又咬了咬唇,然后突然转身快步超前走了。
“哎,你这是什么态度”谢夫人看着谢瑶卿的背影,也没有去追,叹息一声,“这孩子,越大越不讲理了,在婚姻之事上,就跟我不同心,我想让她进取,她偏是懒怠,有人都来争了,她还是一副不相干的样子,我真是看在眼里,愁在心里。”
谢幼卿淡淡道“她就是眼光挑,勋贵里头的,她也未必就看得上,世家大族乃至仕宦之家里品貌、才干卓然的,也可选选。”
谢夫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双下垂的丹凤三角眼一瞬间好像蕴满了心思。
沈蕴如从牡丹宴回来,人便瞧着有些怏怏不乐,百年窖藏女儿红的醉意未消,她脑袋靠在车厢上,等着酒劲慢慢过去。
沈夫人却是挺高兴的样子,眉眼里都是笑意,女儿初去牡丹宴,便得了宁福郡主和庆亲王世子的青眼,还抽中了能嫁贵婿的牡丹签,着实给她长脸了。见女儿不太高兴的样子,虽有些担心,也忍着没问,等女儿休息放松一晚,明日再问她宴会上的事。
沈夫人和沈蕴如一下马车,便见沈弼的小厮常远候在门边,上来对沈夫人说老爷在正厅,请夫人去正厅。
沈夫人和沈蕴如都知道有事,便加快脚步往正厅走。
沈弼正在正厅里踱步,见沈夫人和沈蕴如来了,便又吩咐常远把流芳苑的沈廷澜夫妇、清芳苑的姜姨娘和香姨娘等人也一同叫来。
这是有大事要公布了。
一时大家人都到齐了,沈弼环视了一圈,然后郑重其事地道:“圣旨下来了,钦命我到金陵查一桩案子,案情重大,路途遥远,回来也要数月之后了。”他把眼睛转向沈夫人,“我走之后,夫人就是一家之主,掌管家中大小事务,你们要好好听夫人的话,安分守己,不可生事,一同维护家宅安宁。如今家中境况不比从前了,对外要加倍小心谨慎,切莫再添官司。”
众人皆面色平静地道是,心中却是各自掀起一阵风浪。
交代完事情后,沈弼看向沈廷澜,“你们下去吧,沈廷澜留下。”
众人退下,沈廷澜一个人杵在正厅里,只觉得浑身都是刺儿般不自在。
沈弼突然喝了一声道“沈廷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阵子在搞些什么,你跟那个京营副参将王原称兄道弟,来往密切,又结识了一帮官场中人,酒后胡天海地,官场里水深的很,惹是出事来,我们整个侯府都要受你牵连你自个儿好好想想”
沈廷澜大声喊冤,“父亲,我跟王原性情相投,他又好客,交结广泛,我过去跟他喝酒不免认识了一些官场中人,除了酒面上往来,私底下根本没什么接触。过去我死活不愿意出来做事,你们嫌我不成器,现在我靠一己之力谋了一份差事,当公差的怎可能不去应酬,你又怕我闯祸,父亲到底想让我怎么样”
沈弼胡须抖了一下,双眼瞪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孽障有你这么跟你老子讲话的吗我想让你怎么样我想让你好好读点书,什么时候读明白了,你这脑子才能长进,才懂得看人识人,才能明白什么是尔虞我诈逢场作戏。那个王原,你提防着点,有什么事,你千万别掺和搅和在里面,我今日给你敲个警钟。”说罢便拂袖而去。
沈廷澜望着沈弼离去的背影,眼中情绪汹涌,他忽地伸腿踢了一下椅子,然后大步走出了门。
听到爹爹要到金陵办案的消息,沈蕴如脑中突然又想到谢瑶卿在牡丹宴提到的说谢幼卿这段时间都忙着在刑部审案,爹爹如今是刑部侍郎,主管刑部大小案件,爹爹钦命到金陵办案,那么谢幼卿会不会也一同去金陵
心里存着这个疑问,沈蕴如没有回自己的湘桃院,而是跟着沈夫人一起回了雅芳院,想等着爹爹回来,她好问问他。
沈夫人和沈蕴如都有些心事,两人在灯下面面相觑。
过了半柱香左右,沈弼面色冷肃地回了雅芳院,看了看沈夫人,然后偏过头坐下,一声不吭。
沈夫人知道定是沈廷澜又惹沈弼生气了,先轻轻叹了一声,然后问道“老爷,你到金陵去是查什么案子。”
沈弼不免有些诧异,沈夫人一向极少过问朝政之事,不过这案子倒也不是什么朝廷机密,且谕旨已经明发下来了,因而说道“江苏按察使陈学易上折弹劾两江总督刘恒一滥保匪人、杀伤良民、贩卖私盐一案。朝廷一向把盐务视为重中之重,又牵扯到了正二品的大员,且涉案人证过多,金陵离京太远,提京会审难以施展,经内阁商议,钦派刑部大员出京查办。”
“是两江总督刘恒一”沈夫人面色白了一下,目光有些怔怔的,“伤了多少人”
沈弼道“此案死了五十位多无辜百姓,性质恶劣。”
沈夫人搭在椅子上的手抖了一下,沈弼似乎看出了沈夫人的不对劲,问道“夫人你怎么了”
沈夫人虽强装镇定,可声音还是有些抖,“我无事,刘部堂是我们金家在江南的的一个世交,我们金家曾受过他家的恩情,听到这么大的案子,到底有些难以接受,刘部堂在江南一向官声不错,这件案子请老爷彻查,若是诬陷,望能洗清嫌疑,还刘部堂一个公道。”
“嗯。”沈弼低头,似乎在沉思什么。江南世家大族关系盘根错节,多有联络,只怕想到此,神色不免又凝重了几分。
空气沉默了一会,沈夫人看了看沈蕴如,好像看穿了沈蕴如的心事般,又问道“这桩案子,老爷是主审,还有协同办案的吗”
沈弼道“协助查办该案的还有一人,是詹事府詹事谢子溶,如今兼任刑部郎中。”
果然沈蕴如心里咯噔了一下,她的某些感觉一向很准确,谢幼卿真如她所料跟爹爹一同去金陵查案了。
“此人少年成名,天赋异禀,上个月刑部的一桩多次翻供、久未审结的冤案,经他审阅案宗,便一下子抓出了供词与诉状之间的疑点和漏洞,将嫌犯重新提审,证人调查,便将冤案平反了,一时朝野声名大噪”
沈弼还在渲染谢幼卿的神明,沈蕴如却有些心不在焉,大喜神不在京城了,若她煞气卷土重来,岂不是小命难保
“此案有谢子溶协同查办,必能尽快查明案情,夫人不必担心。”
真是越怕什么,什么便越来。也不知是不是受谢幼卿要出远门的影响,还是她上回接近他的喜运已经消耗完了,沈蕴如今晚入睡之后,竟然又做起了噩梦。
她依然是梦见天上掉下一颗颗大火球,身边燃起熊熊大火,她逃出火海,一群七窍流血的白骨骷髅伸出白森森的手来抓她。
她被骷髅抓住,白骨爪扼住了她的脖子,骷髅眼睛里渗出的鲜血滴在她的面颌上,她挣脱不开,呼吸困难,费劲地转头呼救,见娘亲头悬在房梁上,垂下来的一双腿化成了白骨
沈蕴如惊骇异常,啊地一声惊醒了过来。
花糕擎着灯进来,见小姐靠坐在床头,眼角挂泪,大口地喘着气,知道小姐又做了噩梦了,不免替小姐揪心起来,其实小姐已经有五个多月的时间未做噩梦了,她还以为小姐已经度过难关了,没想到又发作起来了。
沈蕴如眼中露出了恐惧之色,抱膝坐在床上等天明。她脑中只有一个想法,煞气又来了,压制了许久又卷土重来,只会愈加凌厉,若接近不了谢幼卿,她小命危矣
谢幼卿要去金陵查案,那么她必须想办法跟着他到金陵去。沈蕴如苦苦思索着计策,直到鸡鸣破晓,她才眼中一亮,计上心来。
作者有话要说 要开启江南副本了,明天会见面,主要是让他们可以更方便地相处谈恋爱的,会有审案的情节,不过篇幅不多。本文慢热,能坚持看到这里的读者真的都很有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