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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幸运
    谢幼卿低头望着她, 漆眸仿佛融进了夜色中,唇角微微勾起, “沈蕴如,你的眼神怎么这么差”

    沈蕴如惊魂未定,认出是谢幼卿,才松了一口气,疑惑道“谢哥哥你、你不是走了吗”

    “所以说你眼神差。”

    沈蕴如一下子就开心了,“原来你在这等我啊。”

    谢幼卿轻抬眼角,睨了她一眼,“沈蕴如,你这么容易就感动, 你的眼泪是有多不值钱。”

    沈蕴如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是不值钱啊, 反正我又不用靠它赚钱。不像你,你掉一滴泪, 是天上一颗星, 人间一颗钻, 让人恨不得拿手接起来。”

    谢幼卿似乎轻声笑了一下, 没再损她,淡淡地吐了两个字,“回了。”

    沈蕴如突然想起他方才扣她手腕的那一下,趁着如今夜色黑了起来, 她的小心思便又蠢蠢欲动起来,她站着没动,眼睛溜着四周,声音低了下来,“谢哥哥, 我方才被你吓着了,现在还有点害怕”

    “你就那么点胆子”

    “是。所以你能不能,让我拉着你的手”沈蕴如低弱的声音抖散在夜色中,越发有点楚楚可怜的味道,像小猫爪子,一下一下的挠着人的神经。

    谢幼卿没应声。

    沈蕴如感觉到他没有很抗拒,也没有出声拒绝,就当他是默许了,便大着胆子,凑近他,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臂,沈蕴如能明显感觉到,他的身子僵了一下,但没有甩手,她的脸上也不觉微微发热了起来。

    沈蕴如挨得很近,跟在他身后慢慢地走着,她能听到自己的心在噗通噗通地跳着,手心隔着不薄不厚的衣料,能感觉到他身上浅淡的温度,还有袖管子里发出的那种淡淡的很好闻又很特别的味道。

    沈蕴如感觉,在夜色的笼罩之下,好像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浅浅地弥散开来,一丝丝地钻在人的心里面。

    好像走了许久,总算快要出银杏林了,沈蕴如的马车便停在前头,车上挂着羊角风灯,有淡淡的光线射了过来。

    谢幼卿的声音有一丝低哑却不带情绪地道“可以松开了吗”

    “哦。”沈蕴如很识趣地松开了,微微垂着头没敢看他。

    走出银杏林的时候,沈蕴如问道“那下一次,还是在这儿吗”

    “嗯。”

    沈蕴如露出甜笑,“谢哥哥,再见”然后便上了马车。

    沈蕴如坐在马车里一直在回想着她抓着谢幼卿手臂走出银杏林的那一段场景,越想便越觉得超乎所料,他除了允许她来见他,竟然还允许她抓着他的手臂走路,要知道他从前可是生人勿近,她触碰他一个指头都说犯规的人,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慢慢开始接受她了

    想到此,沈蕴如将头埋在臂弯里轻轻笑了起来。

    而她没有想到的是,她说的害怕虽然是装出来借机接近谢幼卿的小把戏,但事实是,银杏林里确实有让人害怕的东西,有一双黑幽幽的眼睛一直在盯着她。

    那人便是在回京复命途中买小妾被谢幼卿参劾的翰林院侍讲学士仇山石,他如今丢了官,在朝中声名一落千丈,家中门庭冷落,跟从前的故交也断了来往。终日无所事事,便四处晃荡饮酒。

    今日夜幕降临的时候,仇山石便浪荡到了陶然亭,见亭子里坐着的身影有些熟悉,接着脑中电光一闪,很快便认出正是那晚坏了他的好事,毁了他的前程的女子,仇山石眼中顿时射出恨毒的光来,上天将仇人送到了他的面前,他一定要报仇不可。但还未摸清情况之前,先不好动手,他便藏在银杏林中,观察她的一动一静。

    那女子从陶然亭出来,走入银杏林的时候,银杏林里突然又冒出一个人影,而那人影是仇山石无数次午夜惊醒的噩梦,化成灰他也认得,竟然是谢幼卿

    他按住不动,悄悄地在他们的后面跟着,看见沈蕴如坐着马车走了,谢幼卿也往另一条小道去了,才慢慢地从银杏林出来,心中道了一句好哇,想不到谢幼卿人前一副冷情寡欲的模样,人后竟然跟这个女子在树林里拉拉扯扯,原来他们早就有一腿,估计在驿店里就搞上了,不然谢幼卿那晚怎么会那么巧从隔壁房间出来发现他的事迹。

    仇山石突然有一种发现了谢幼卿一个秘密的兴奋之感。

    但兴奋归兴奋,这毕竟不是“罪证”,看这个女子的打扮,非富即贵,应当真如她所说父亲也是做官的,且品级应该不低,既然是有身份的女子,那么即使偷偷跑出来跟谢幼卿幽会,对谢幼卿的仕途也不会有丝毫的影响。

    既然他抓不住谢幼卿的把柄,那么便只有弄死这个女人了,只要逮准时机,弄死这个女人还是轻而易举之事。

    仇山石至此便每日下午蹲在银杏林里的隐秘之处,他相信他们一定还会再来这儿幽会。如此蹲守了将近一个月,他发现了他们幽会的规律,也找到了可以下手的时机。

    这几日天时都不好,天色乌铅铅的,寒风呼啸,天气骤然冷了许多,总觉得要下雪的样子,沈蕴如总算又盼到了七日一会的日子,只祈祷着今日千万别下雪,因为她不知道谢幼卿会不会因为下雪不方便就不来了。不想天公偏不遂她的愿,到了下午,天上便簇蔟地飘起了大雪。

    沈蕴如身上披了一件大红羽缎斗篷,手中撑了一把油纸伞,到了酉六时二刻便坐马车出门了。

    她每回去得都比谢幼卿早,刚走近陶然亭,便感觉到一丝冷厉的寒意扑面而来,也不知直觉还是怎么的,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便停住了脚步,往亭子四周张望。

    天地一片白茫茫的,雪天更是人迹罕至,连一个人影都瞧不见。突然,沈蕴如的眼神骤缩了一下,湖岸边的芦苇从中突然跳出一个硕大的人影,朝她扑了过来。

    那人估计早已蛰伏好方位,出手十分迅速,还未等她惊呼出身,口鼻便被捂住了,接着双手也被钳住了,将她往湖岸边推去。

    “唔唔。”沈蕴如目中惊恐无比,身上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住了,可是她被捂住了嘴根本呼喊不了,她只能拼命地挣扎着,费劲地扭头看身后这个想要置她于死地的人。

    沈蕴如脑中像被闪电劈了一下,认出这个面目狰狞,浑身充满阴狠杀气的男子,是那日在去金陵途中驿店遇到的强买小妾的官员,她已经忘了他叫什么名字,什么官职,但她脑中却浮现他离开时死死盯着她的阴戾的眼神,顿时觉得毛骨悚然和绝望之极。

    果然还是来报复她了,难道今日小命得折在这里她不想死啊,呜呜,谢幼卿的人影呢,怎么不出来救她

    雪天地滑,越发减弱了她挣扎的气力,沈蕴如没几下便已经被推到离湖岸半尺的距离,仇山石瞥见银杏林中冲出一个身影,顿时目光发狠,将沈蕴如整个人提了起来,往湖中扔了下去,然后便拿出一块黑布包住脸,急忙往另一个方向逃去。

    冬天的湖水冰寒刺骨,沈蕴如是被扔下去的,噗通一声,人便沉了下去,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淡清箭一般地跑到岸边,跳了下去,将沈蕴如捞了上来,一捞上来后,便将人立马放在了岸边,好像多停留一刻都不行。

    沈蕴如被冰冷的湖水呛得快要昏迷了,好在淡清救人迅速,要是再晚一点点,她觉得她一定昏死过去了。

    沈蕴如不住地咳着,吐出灌入的冷水,肺里和胃里像被刀扎了一样,痛苦得想死,浑身的衣物都湿透了,冷得她不住地打颤。

    谢幼卿从林子里疾步走了出来,他黑漆漆的眸子看向仇山石逃离的方向,里面冷意瘆人,“把他废了,今后别想再出来害人”

    “是”淡清应声,立马追了上去。

    沈蕴如蜷缩在地上,体内体外两重寒冰,难受得一刻都难捱。

    谢幼卿疾步走到她身前,将身上的玄狐鹤氅脱了下来,蹲下身,罩在她的身上,然后将她从地上拦腰抱了起来,快步朝银杏林走去。

    沈蕴如说不出来话,只是将头埋在他的怀里。

    谢幼卿漆眸幽暗深邃,里头一丝光也没有,好像隐忍了某种情绪。

    沈蕴如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浸在了他的气息里,是熟悉的想要依赖的感觉,她听着他胸腔里一下一下的心跳声,感觉缓过来了一点。

    她真的好倒霉,已经数不清第几次遭难了,大的小的都有,幸亏有他出现,才能每次要死翘翘的时候,又把她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

    他跟娘亲一样,是这个世界里最能让她安心的人,也是她被命运打翻了的不幸中,唯一能抓住的幸运。

    或许她该感激这次的遭难,他才能这样抱着她。

    谢幼卿垂眸看她,低声问道“你怎么样”

    沈蕴如声音发涩“很不好。”

    “我送你回家。”

    沈蕴如摇了摇头,“不想回。”

    谢幼卿没再说话了,抱着她出了银杏林,雪落无声,银杏林里留下了一串深深的足迹。

    谢幼卿抱着她上了自己的马车,淡声道“回湉园,要快。”

    “是。”车夫扬鞭,马车在雪地里飞驰而去。

    谢幼卿抱她进了车内,便要把她放下来,可沈蕴如伸出两条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似乎又像上回那样赖着他不肯放的样子。

    既然放不下来,谢幼卿顿了一下,便抱着她坐了下来。

    “冷”沈蕴如低低地哼了一声。

    谢幼卿将车内的貂皮被褥扯了过来,裹在了她的身上。

    马车驶得飞快,大约半柱香以后,便到了湉园。

    谢幼卿抱着沈蕴如下了马车,一进门,便吩咐另一个小厮淡泽,“准备三个熏笼、五盆银骨炭、一桶热水到澹明居。”

    “是。”淡泽听了吩咐,便马上着手去准备了。

    澹明居是外园最近的一间客房。湉园里没有丫鬟,只有谢幼卿的几个随身小厮和打扫的数十个杂役在此。

    谢幼卿抱着沈蕴如到澹明居的时候,他方才吩咐的几样取暖之物已经放在屋内了,熏笼和炭盆烧得正旺,一进来便能感觉到融融的暖意。

    谢幼卿将沈蕴如放在了临窗的炕上,沈蕴如乖乖地松开了原本搂在他脖子上的手。抱了她一路,她知道他身上的衣服也被她沾湿了。

    谢幼卿漆眸看着她,低声道“你自己能行吧。”

    沈蕴如小脸苍白如纸,羽睫垂覆下来,虚弱地道“嗯。”不行也得行啊,这里一个丫鬟都没有,只能自己来。

    谢幼卿移开视线,“有事叫我。”说罢便转身出了门,并将门关上了。

    房中点了几盏烛台,笼出一片淡黄的光,沈蕴如指尖僵冷,有些费劲地取下罩在身上的的狐皮鹤氅,然后一件件地脱下了自己身上湿冷的衣服,并将它们一件件地放在熏笼上烘干。

    之后便用热水将身子擦洗了一遍,又解下自己的发髻,拿巾栉擦了一把头发,擦干后便走到床边,拿被子裹住自己不着丝缕的身子,坐在床沿上烘着火,抬头打量了一下房间,房内十分阔朗,陈设古朴雅致,但还是透着一股没有人气的感觉。

    炭火一芒一芒烧得红滟滟的,却一丝烟气也无,偶尔有哔剥之声,跳出火星子来,将屋内烘得融暖如春,大约半柱香以后,沈蕴如才觉着自己冻僵的身子渐渐有了暖意。

    肺里有些难受,沈蕴如咳嗽了几声,体内隐隐发热,腮上透出潮红,她感觉自己有要生病的迹象,而且没个几天估计好不了。

    看来得趁还未病倒,赶紧回去,她方才因为太过于依赖被他抱在怀中的安心感才不想回家的,他已经很包容她了,她不能病倒在他的私宅,那时候难不保会让爹爹,让睿国公府知道,连累他。

    沈蕴如见熏笼上的衣物烘得差不多干了,便拿起来穿了,然后出来打开了门,一抬眼便见谢幼卿背着身站在门口的廊檐下,身上已经换了一身松青色的暗花狐皮袍,廊下莹黄的琉璃宫灯下,身姿隽瘦济楚。

    她一打开门,谢幼卿便转过身来,看见沈蕴如头上批散着一把如瀑的青丝,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晕出两片赤红。

    沈蕴如尽量显得让自己看起来无事的样子,朝他笑道“谢哥哥,我已经好了,谢谢你及时相救,还带我来了你这里,你对我的好,我一定会牢牢地放在心里。天时晚了,我想,我也该回去了。”

    “脸怎么这么红,我给你看看。”谢幼卿走近,很自然地拉过她的一只手,伸指搭在她的手腕上。

    谢幼卿诊了半刻,说道“脉象弦细浮躁,是体内受了寒。”他叩了一下指,淡泽便从廊子的一角出来,手中捧着一个雕漆托盘,盘中盛着一碗汤药。

    “把这个喝了再回去。回去捂一捂,发出汗来,应该问题不大。”

    沈蕴如伸手接过,是一碗红枣姜汤,一股浓浓的姜味扑鼻而来,她微微皱眉,低头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虽没抬头,似乎能感觉,谢幼卿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面上。

    喝了好半晌,沈蕴如才喝完,把碗放回托盘上,谢幼卿垂眸看着她,淡声道“淡泽,你送沈姑娘出去。”

    “是。”淡泽应声。

    沈蕴如想起什么,问道“那下一次”

    “如期。”谢幼卿淡淡一声。

    沈蕴如眼中露出欢快之色,又走近了一步,伸出指尖拉了拉他的衣袖,有点不舍道“那谢哥哥,我回去了。”

    “嗯。”

    沈蕴如转身,乌缎一般的发梢掠过他的手背,凉滑如丝。

    沈蕴如出了湉园,刚要上马车,忽见门口也有一辆马车停了下来,就着挂在车上的羊角风灯,可分辨出下来的是位妙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