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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艰难
    燕远不知该怎么回答祖母的问题,他垂眸犹豫了一下,到底也没想好如何开口。

    姜氏奉了三支香,而后领着燕远从祠堂中走了出来。

    “昨日入宫,回来就听展墨那小子说你独自到屋里歇着了,可是宫宴上发生了什么事”

    燕远自己也知道这事只怕瞒不过祖母。

    昨日宫宴上,商沐风提醒他那几句话犹在耳畔,他本是有心向祖母请教,又怕真有什么问题,反而惹祖母担心,辗转纠结了一个晚上也没有定论。

    只是还是逃不过今日,祖母都提及了,他自然也只好开口了。

    扶着祖母回卧房的一路,燕远便将昨日席间圣上所说,他自己的回答,并商沐风的几句提醒,一道详细说了明白。

    等都说完了,忽又想起今日崇元门前的事情,顿了一下,到底是心里的疑惑更甚,也一并都朝祖母交代了。

    姜氏诰命在身,与燕远的祖父历经边疆战乱,京城沉浮,那些事情燕远想不明白,她却听过了,便已知其中症结。

    祖孙两个在软榻边坐下,姜氏方拉着孙儿的手道“远儿呀,你还只当这是两件事呢,这前后,不过都是同一件事罢了。”

    “同一件事”燕远有些反应不过来。

    姜氏便笑笑道“你与乐阳公主一道长大,公主殿下又才行了及笄礼,圣上看重你,席间便试探了你几句,谁知你这小子是一根筋,却是到今日还没听出来呢。”

    “试探孙儿对大乾忠心耿耿,圣上难道不放心吗”

    “傻孩子,哪里是不放心这个”

    “那,那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祖母说这是一件事,难道与悠与乐阳公主有关”

    姜氏听他平素里叫着“悠儿”,今日却改口称“乐阳公主”,便知定是崇元门前的事让他自己也觉出什么了,于是便道“你自己也知那是乐阳公主,岂不知圣上还有个身份,乃是公主的父亲。大凡天下的父母,哪个不希望儿女享福”

    燕远微微愣住了,祖母虽说得隐晦,可他再傻,终究也到了懂事的年纪。

    姜氏见他的表情,便知这个小孙儿想到了,方接着道“圣上有心为了乐阳公主试探你的态度,谁想你倒是说了那许多话,实则却都是将人推开的。乐阳公主坐在席间听到你那么说,怎会不以为你这是在拒绝呢”

    “可孙儿没有那个意思”燕远慌忙摆手。

    “祖母自然知道你心里想着你祖父、父亲,想着你兄长留下的那些话,可圣上、公主殿下,他们自有他们的考量,你不能总让人家去猜你的心思。”

    “所以今日乐阳才不见我”

    姜氏轻叹了一口气“乐阳那孩子啊只怕不光是因你那几句话呢。”

    燕远一下急了“那孙儿还有别处做得不对,惹了她生气吗”

    “倒说不上什么对不对,只是远儿,你是男子,又自幼随了你祖父,多在军营里长大,便是入宫中读书,也是与皇子们在一起,自然也不知晓乐阳一个人在宫中,是怎样处境,又要思量多少事情。”

    “一个人可孙儿瞧着,宫里的人都甚喜欢乐阳呢。”

    “圣上宠爱乐阳公主,宫里的人惯会看人眼色,自然不敢怠慢,可远儿你想过没有,先皇后娘娘去得早,乐阳一人在宫里,瞧着是金玉光鲜,可内里,却是要独自应付六宫嫔妃,独自打理与其他皇子公主的关系。她也不过是个小姑娘,从小就学着处理这些事情,唯恐哪里做得不周到,惹了圣上生气,你想想,她听了你那些话,又哪敢再如从前一般见你呢”

    “她”燕远知晓林悠同他一样,都是早早就没有了母亲的关爱,可他却第一次知道,尊贵如公主,也要面对宫里那些不堪。

    他一直以为,有圣上疼爱,有林谚林谦两个哥哥看顾,又有他时常保护,林悠该开心才对,却不想,他到底是男子,又哪能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护着她呢

    姜氏见燕远的表情,便知这小子听进去了,于是便又接着道“如今她不理你,正是刚过了笄礼,唯恐被人挑出错来,又听了你那一番话,摸不准你的心思,你若因此恹恹,日后可就真没处后悔了。”

    燕远若有所思地蹙着眉,好一会才道“从小乐阳就是跟着我们一道的,我既与大皇子二皇子领着她玩,护着她安危,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既她误会了,孙儿自要向她解释清楚。”

    “解释,你怎么解释”姜氏笑问。

    这一下,把燕远问得愣住了。

    他那句“日后我也护着她”才到了嘴边,还没说出来,就被一个激灵打了回去。

    大乾旧例,驸马只贯虚衔,不领实权。

    林谚林谦是林悠的兄长,他若不做驸马,能以什么身份护着她呢

    可他尚有望月关一案要查,他是燕家后人,自也要随父兄那般上阵杀敌,又怎能在京城做个游手好闲的驸马呢

    “我”

    姜氏看着燕远脸上表情变化,拍了拍他的手,打断了他的话“祖母知道你与乐阳公主一道长大,情谊自然比旁人深厚,但年岁渐长,有些事该是考虑清楚的时候。祖母无心逼迫你,如何选择,都在你自己。”

    燕远怅然地从祖母的卧房走出来,突然想不通为什么不过一日事情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难道那及笄礼真就成了一个鸿沟,能把好好的两个人,就此分开吗

    他离开燕府,翻身上马,扬鞭往天风营而去。想不通的事情便先不要想,当下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等天风营操练完,他再好好向悠儿解释清楚。

    定宁宫中,林悠自午膳过了便盯着眠柳带回来的糕点发呆。

    已过了快半个时辰了,青溪瞧着总这么下去不是个事,这才大着胆子上前道“公主的笄礼过后,内务府差人送来了几套新的宫装,昨日忙公主也未曾试,要不这会试试”

    林悠闻言回了神,只是仍看着面前那糕点“拿来吧,我瞧瞧。”

    青溪瞧见公主终于理人了,心里一喜,忙去将昨日送来的那些宫装都拿了进来。只不想,回来却瞧见自家公主正拿着纸包里的点心小口小口吃呢。

    青溪默然叹了口气,这公主殿下和小将军也不知是怎么了,两个人都有些怪怪的。

    林悠只觉得那几块画香斋的糕点吃进嘴里分明是甜的,却又少了点什么,心里空落落的,瞧见青溪回来了,便顺从地起身去试衣裳。

    只是她也没想到,那一叠衣裳第一件,竟就是她前世送燕远离京时候穿的那一件。

    素色衣裙上以金银双线绣了缠枝纹样,春秋两时的薄厚,前世正赶上仲秋,她就是穿着这一件,外罩了斗篷,往城门前送燕远率军前往代州。

    那时候,燕远还特意将一个兔毛的围领给她围上,说嫌这衣裳薄,恐她受了寒。

    后来秋去冬来,冬去春来,她等了一个又一个春秋冬夏,代州的战报传回来一封又一封,却始终没能等到她的少将军带队凯旋。

    林悠未曾想过,她再次见到她的少将军时,那恣意的少年,竟是躺在棺木之中,再也不能看她一眼,再也不能同她说一句话了。

    “公主,可是这些衣裳不好奴婢去寻内务府,瞧瞧能不能再新做几件。”青溪瞧见公主眼中竟泛了泪,一时吓到了。

    林悠听见她的声音,才从前世的回忆中回过神来。她抬手将眼泪抹了,说道“不必,这些衣裳都好得很,不用试了,好生收起来,瞧着天气拿出来穿就是了。”

    青溪瞧见公主的样子,也不敢再问了,只得道“公主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想是那胡狄人快来了,内务府也急,给各宫里都备了各色衣裳。公主平日喜欢素淡的,那席间少不得得隆重些,奴婢就将这几件颜色鲜艳的单独放着,到时也好找。”

    青溪本是随口说了几句,想让公主莫再想什么伤心事,没想到这无心的一句,反让林悠心里警铃大作,忽地想起了什么。

    “胡狄人要来了”

    公主忽然这么问,青溪也愣了一下“是,是奴婢听说的。”

    “你是听谁说的,胡狄人什么时候来”

    “小山和几个小太监闲聊时听到的,说是胡狄要派使臣往咱们大乾来交流,就说等几日,北边更暖和了些就上路,说是快来了,可奴婢想着,怎么也得有个几月的光景吧。”

    林悠点点头,让青溪下去了。

    她自己坐回桌前,将一张简陋的地图翻了出来。

    胡狄在北,大乾在南,中间就是代州一代的山脉,还有天险望月关。

    前世胡狄也派了使臣前来,两方议和,确实让边疆过了段太平日子。可如今的胡狄王子,未来的胡狄王,并不是个安于现状的人,若按前世来看,他养精蓄锐,日后必会率军攻打大乾边关。

    她这几日满脑子都是燕远的事,竟将这件大事给忘了。

    前世燕远灵柩回京没有多久,望月关就彻底失守,胡狄人骑兵勇猛,几乎长驱直入,一直打到京城脚下。

    战火硝烟,百姓流离失所。

    她既知晓那般结局,又怎能无动于衷呢

    只是如今的胡狄伪装得极好,她一个公主,说出什么来父皇也未必会信,该怎么提醒父皇提防着胡狄人呢难道还是请燕远帮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