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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我会担心
    燕老夫人也没想到乐阳公主会这么快来。

    即便知道, 放任乐阳公主随意往燕府来,只怕圣上心底也存了几分安抚他们这燕家老少的心思,但终究能这么快来, 是乐阳确实用了心。

    燕老夫人见过的人事多了, 再瞧见这般纯粹的心思, 只为之感动,一面感怀,一面又想起自己那个傻乎乎的孙子, 不免又有点无奈。

    将林悠引着到了合适会客的小厅里, 燕老夫人就借口要盯着院子修剪花枝的事离开了。

    林悠站在厅里等得着急, 没过一会,便见外头来了个风风火火的人。

    “悠儿你怎么来了大热的天气,怎么不好好在定宁宫歇着,受了暑气怎么好”

    自打上次的事结束了, 燕远已经许久没见林悠了, 胡狄人要来, 他几乎日日在天风营里练兵, 今日回府也是因为受伤了,府里有效果更好的伤药, 却不想还有意外之喜呢。

    林悠一见他胳膊上绑着白色的绷布, 瞬间便是鼻子一酸“怎么就受伤了伤得重不重, 可还疼吗”

    她忽然委屈巴巴地问出来,燕远一下愣住了, 他心里一紧, 又是一急,唬得胳膊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这就是一点小伤,不碍事, 几天就好了。”

    “还说是小伤,都流血了,怎么会是小伤呢”

    燕远低头一看,果然那绑带上洇出一点红来,他一面心里埋怨止血的药不管事,一面连忙道“就这么一点血,一会就没了,真的没事,你看我这胳膊,随便动。”

    他一边说一边上下晃胳膊给林悠看,林悠瞧见他忙着证明的傻样子,又绷不住破涕而笑。

    燕远见她笑了,便更起劲“别说能动,我这左手还能使枪呢”

    他说着就要比划个招式给林悠看,结果这一比划,动作大了,刚巧牵扯到伤口,疼得他本能地“嘶”了一声。

    “是不是动到伤口了”林悠吓得连忙按住他,“还说不疼不疼,明明就是疼的。”

    燕远讪讪地笑笑“真的没事,悠儿,男子汉大丈夫上战场,这么点小伤,算不得什么的。若不是我溜回来找伤药被祖母瞧见,这什么白布条都不用裹的,过几天自己就好了。”

    “真的没事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燕远笑笑,领着她在桌边坐下,又亲自给她倒了茶。

    “我听小山说你在朱雀大街上和胡狄人打起来了,我吓了一跳。那胡狄人不管怎么说,终究是还没动手呢,这般打一架,到时他们到父皇面前胡说八道,万一要罚你可怎么办”

    “罚是那些胡狄人先撞了人,我不过是替那老者讨个公道,百姓们都瞧见了,便是罚,能罚我什么只可惜,我还没打尽兴呢,二皇子殿下来了。”

    “你还要打。”林悠抬起一根手指,轻戳了一下他的脑门,“我们都知道胡狄人存了别的心思,可人家明里还是来和谈的,如今才一进城你就同人家打了这么一架,听说还让人家受了伤,到时少不得言官又要参你。”

    燕远却根本不在意“参就让他们参,反正就是听些骂罢了,也不疼。”

    “哪里有人愿意听别人骂自己的”

    “好悠儿,他们打不过我,若不让他们过过嘴瘾,岂不到时都气死了他们骂的是我,只要不牵连你,随便骂。”

    林悠听着他这些话,既好笑又无奈,好在这件事是胡狄人先撞了人,就算有人上本,最多也只是口头警告几句,也还算能接受。

    她于是便不再纠结这些已经发生的事,接着道“你日后万不要如此冲动,虽说那胡狄人也该打,可也得智取,不能让人抓住把柄了呀。”

    燕远脸上的笑意渐渐化为认真,他很深地看了林悠一眼,却在将要开口的时候,又将视线假装自然地撇了开去“放心吧,我有分寸,我还等着到望月关给他们教训呢,不会在京城就让人给找出错漏来。”

    他的话说到这戛然停了下来,后面的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他哪里能说这段时间里,商沐风上回说的话就像邪门了似的天天在他脑袋里转。他看到那个淳于鹰的马车,都想直接给淳于鹰一枪,又赶上胡狄人自己惹事,哪里就能忍得住呢

    今日林悠来了,他又看悠儿越看越觉得是天底下最好的,他这么好的悠儿,若是真让那个淳于鹰惦记上,他还哪管什么理智不理智呢

    林悠不知他心里已有了那么多弯弯绕绕,只听他说日后要到望月关去,不免又想起前世诸事,她瞧着燕远,到底忍不住,将那句话问了出来“望月关,便是非去不可吗”

    燕远听她语气不是很对,便抬起头来看着她。

    他自然还记得那日在宫中答应她的话,便道“那是我必须要做的事,但我从前与你所说,都是真的,也都是算数的,纵我去了,也一定会回来的。”

    他说完,又觉得只这样不够,于是便起身,拉住林悠的袖子“我带你看样东西。”

    林悠瞧见他的认真,虽不解,可也跟了上去。她却没想到,燕远竟是领着她去了燕家的祠堂。

    祠堂是甚为重要的地方,她站在门前,瞧见里面燕家先祖的牌位,到底不敢进去。

    不过这倒也够了,燕远就指着里头显眼位置的那方印道“那是我祖父的,四年前望月关与胡狄一战,传回京城的消息是镇北军大捷,可我祖父、父亲、兄长却全都没能回来,回来的只有这方印。”

    “悠儿,大战告捷,主将却全部埋骨青山,你觉得这是应该的吗”

    这还是两世里,林悠第一次远远看见那方印。

    她当然知道四年前望月关的那一战,就是那一战打得胡狄元气大伤,才让这四年里北疆安定,百姓得已休养生息。

    她也知道燕家为此付出良多,毕竟那一次封赏,让整个燕家都成了朝中地位最特殊的功勋世家。

    可她并不知其中详细,更没有想过那么深的原因。

    如今燕远直白地将这些话说出来,她方想起前世燕远的棺椁回京。一月前传回来的还是捷报,一月后便是北疆大败,燕少将军身死沙场。

    这前后种种相似,让她此刻只觉凉意入体,不受控制地轻轻抖了一下。

    “悠儿”燕远感受到了,紧张地看向她。

    林悠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我明白,那是你必须要做的事,我明白。”

    没有很多的解释,也不需更多的承诺,他们之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好像都能理解彼此的意思。

    林悠抬起视线来,静静地看着燕远,好像过了有一会才道“我都明白,可你一定要护好自己,万不能冲动行事,无论是如今在京城,还是日后到了代州,到了望月关。因为,我也会担心,会害怕。”

    燕远勇敢地回望着她的目光,很是郑重地,应下她的叮嘱“我一定会查出真相,也一定会认真记得你的话。”

    他说完了,又觉得这一下太过郑重,他又怕将小公主吓倒,于是一下又扬起一个笑脸来。

    “不过悠儿你放心,若论打架,我还是没怕过谁的,无论是胡狄那什么王子还是别的什么人,我一定将他们打得爬不起来”

    “你还想打”林悠让他说得哭笑不得,抬手轻轻打了他一下。

    燕远便顺势而为,嗷嗷叫起来“哎呀碰到伤口了,疼,疼”

    林悠吓了一跳,她方才刻意避开他的胳膊了呀。

    “碰到哪了哪里疼,要么我让他们这就请太医来”

    燕远见她着急了,又嘿嘿一笑“这点小伤打两下都不会疼的。”

    林悠这才知他是骗她玩呢

    “燕远”

    养心殿里,乾嘉帝正在看着手里的折子。

    底下站着定国公罗向全和瞧着仍有些狼狈的礼部尚书陈大人,殿中分明焚着安神宁心的香,可谁的心里都不太安宁。

    不过多久,乾嘉帝林慎将手中的折子看完了。

    “那被撞的老者已经处理了”他将折子扔到一边,抬头问道。

    陈尚书连忙道“回圣上,已请了郎中看,也赔偿了银子,大约已经送回家中了。”

    林慎点点头“百姓无辜被撞,又是与胡狄有关,谨慎些处置。”

    陈尚书躬身答“微臣谨遵圣命。”

    然后养心殿中就安静了下来,林慎又拿起一本折子来看,定国公罗向全和陈尚书两人互相交换个眼神,都摸不清这是什么意思了。

    这就完了燕远和胡狄人打了一架,一句不提

    定国公罗向全听闻消息和陈尚书俩人拟折子来养心殿的时候,可是抱着用这件事让燕远再没可能上战场的想法的。

    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呢,这燕远在胡狄使臣的队伍刚来的时候就好勇斗武,把人家使臣队伍个个打得鼻青脸肿,这难道不是丢大乾的脸面吗

    他们大乾可是尊礼的,似这般无礼野蛮的行径,让罗向全看,撤了燕远的天风营副将都不为过。

    可这会,他们折子也上了,事情也禀报了,圣上就问了一句受伤的老人,就没话了,而且看起来也不像要再接着说什么的样子,这怎么回事

    罗向全和陈尚书两个人站在那,在这安静里多少显得有点尴尬。

    看见陈尚书一直给自己使眼色,罗向全想了想,也只能自己硬着头皮上了,于是他轻轻咳了一声缓解尴尬,行礼道“圣上,这天风营的燕少将军出手伤人,是否要另行处置”

    乾嘉帝是出了名的多疑善谋,定国公罗向全身为老臣再清楚不过。这般性子的帝王,在其身边做事,其实最忌讳随意出手,但罗向全被逼到这一步了,也不想浪费一个大好机会。

    他到底还是斟酌了用词,没有说“惩罚”,只道“另行处置”。

    林慎闻言,合上了自己手中的那本折子,重新抬起头看了过来。

    “依爱卿所见,当如何处置”

    罗向全一听这话,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可圣上发问,他又不能不答,于是只能道“大乾一向以礼为先,燕少将军虽是打抱不平,可出手伤人,未免有些过分,又是在朱雀大街上,不少百姓都看见了,影响甚广,微臣觉得,总要有些约束,方能彰显我大乾待客之道。”

    罗向全已经尽量挑看似中立的话来说了,可说完了还是满头冒汗。

    这圣上到底是什么意思那燕远光在乐阳公主的事上就屡次三番违逆圣上,难不成圣上还要比从前更优待他

    况且胡狄人都来了,圣上也不曾表现过要给胡狄人下马威的意思,反而还很友好,如今燕远与朝堂的风向对着干,怎么现在圣上这反应,倒让人看不懂了呢

    “嗯嗯,”林慎很是随意地应了两声,“爱卿说得也甚有道理。虽说这胡狄人撞断了我大乾百姓的一条腿,可他们毕竟也被打了几下,燕远年轻气盛,是该让他也静静心了。”

    罗向全一听这话,又觉得自己的打算有谱了。就以这个原因,夺了燕远在天风营的位置,到时候胡狄那边也提出和谈的要求,这燕远就算不当驸马,也定是再上不了战场。

    他正收拾收拾打算说自己的建议呢,却不想这次林慎根本没想问他。

    只见那帝王似自言自语一般道“朕看不若就让他这两日不要去天风营了。朕听说他不是也受伤了吗让他在家里好好养养,明日端午节宴,让他也来,好好同别人学学礼数。定国公觉得,朕这样决定,如何啊”

    一边的王德兴本是面无表情地听着,听到这句话,差点没掌住笑了出来。

    这是罚吗罚人回家休假两日,还能参加原本没有让武将去的端阳节宴,这是罚

    王德兴看向罗向全和陈尚书,见那两人站在那里,脸上哭笑也看不出来,总之是难看极了,不免觉得更滑稽,因不能笑出来,只好咳了一声,掩饰自己上浮的嘴角。

    罗向全和陈尚书都听傻了。

    自打胡狄要来的消息到了,圣上说要有晚宴,要安排端阳宴,哪个不是要和谈的意思如今燕远在城门口把人打了,圣上却“罚”他回家休息两天

    圣上这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啊

    林慎看那两位臣子都不答话,只当他们是默认了,于是朝旁边的王德兴道“你去传朕口谕,就按刚才说的,让燕远好好学学礼仪。”

    王德兴笑着应下“老奴这就去。”

    罗向全和陈尚书俩人又灰溜溜地从养心殿出来了。

    陈尚书当年受过定国公提携之恩,同定国公关系甚好,走出养心殿一段路,再也忍不住了“国公爷,这圣上到底是什么意思呀那胡狄人挨了打,个个激动,要是让他们听说打人的没被罚,这万一接风的晚宴上就闹起来,下官有几个脑袋,也唯恐不够砍啊。”

    罗向全要是知道圣上什么意思,他就不用愁了。

    “圣心难测,你我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今日晚上不过是个接风宴,人也没有多少,暂且不必忧心,明日要到镜湖看龙舟,那才是要担心的呢。”

    出来传话的王德兴带着徒弟景福正要往燕家去,抬眼瞧见罗向全和陈尚书俩人的背影,兀自轻笑了一声。

    这定国公当了半辈子的官,却连个圣上的意思都看不懂。

    连乐阳公主都知道,胡狄人是狼子野心,便是和谈也要防着,圣上怎么可能真如表现出来的那样欢迎那些胡狄人

    胡狄人撞了大乾的百姓,这是撞了个人吗这是给大乾下马威呢若是忍气吞声了,之后几日和谈,还不知道他们要提出多过分的要求。

    如今刚好燕少将军冲动,借着这个由头把人打了,这大乾的场子不就找回来了还是一点不用圣上出面的找回来。

    圣上自然在后面做那宽仁求和平的君主,可胡狄人也休想讨到一分的便宜。

    燕少将军看似有过,实则在这等形势下,却是正帮了圣上的忙。圣上不能明着赏他已是让步了,怎么会罚他呢

    王德兴摇摇头,同自己的徒弟景福说道“日后多些心思,看事情呢不要只看到一件。在圣上身边做事,给我打起你的十二分精神来,懂了没有”

    景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瞧见方才师父若有所思看着两位大人离开的背影,于是猜测大约与今日胡狄人的事有关。

    圣上对胡狄人的态度确实让人捉摸不透,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那可是太对了。

    于是景福恭恭敬敬地道“师父教导,徒弟铭记在心。”

    朱雀大街上发生的那件事,看到的百姓众多,天还没黑呢,天风营燕少将军勇战胡狄使臣的故事就进了茶馆的说书先生口中了。

    晚上有迎接胡狄使臣的接风宴,那些要去参加的大臣自然也一早听闻了这件事。

    文官们想不到朱雀大街上打架能打成什么样子,等到了设宴的四方宫,看见胡狄人一个个脸上青紫一片,这才深刻地体会到天风营兵士的凶悍。

    他们这些文官里有一大部分都是主张议和的,原本该同定国公一样斥责燕远,但这时候瞧见那些胡狄人个个花猫似的,不免又都忍不住笑。

    不管战还是和,总归这事说到底,确实让人痛快了。

    只是大乾的人痛快了,胡狄人可不痛快。

    那些胡狄的武士一个一个脸上连个笑容都没有,胡狄王子淳于鹰倒是没受伤,可他手底下的人都鼻青脸肿,他的脸色自然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礼部和内务府准备的接风宴还是很丰盛的,可那些胡狄人瞧着就知道,根本没吃得尽兴。

    乾嘉帝却是心情不错,他还盛情向胡狄的使臣队伍介绍,说是明日一起去镜湖上观赏龙舟,一同庆祝大乾的端阳节。

    商沐风作为户部主事,也在陪坐的群臣之中,那淳于鹰想不想看龙舟不知道,不过他瞧着,这个淳于鹰一刻也不想与圣上虚与委蛇倒是真的。

    商沐风兀自笑笑,燕远这看似鲁莽地打了这么一场,倒是歪打正着,算是好事一桩了。

    因这次胡狄的使臣队伍里并没有女子前来,故而林思、林悠两位公主也不用去晚宴。

    林悠今日才去过燕家,心里还想着燕远的伤,听说父皇特准燕远明日也去端阳宴会,便早早去太医院,又寻了些治外伤的好药,打算明日寻个机会送给他。

    虽说不必去晚宴,可这一晚上倒也没有闲着。

    等准备好了明日的衣裳,又听青溪将礼部那里定下的流程都说了一遍,夜已经深了。

    林悠这才带着几分紧张地睡下,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端阳宴实与前世差别太大了些,她竟是一夜都没怎么睡好,第二日天还未亮,她便自己醒了过来。

    左右也睡不着了,待得天边有了一丝光亮,林悠便自己起来了。

    青溪就在外间睡着,听见声响一下醒了,待侍奉着林悠更衣洗漱闭,竟才刚过卯正。

    也不到出宫的时候,林悠坐着无事,便命青溪收拾好今日要拿的东西,自己推门走了出去。

    晨间还有些淡淡的雾气,时辰尚早,林悠便出了定宁宫,一直往东边随意走着。

    原想着走到御花园瞧瞧花就回来,没想到才走出不多远去,迎面竟是遇见了大皇子林谚。

    这倒让林悠没想到了,淑妃娘娘的濯玉宫离这里可不近,大皇兄怎么这么早的就到这里了呢

    她看见林谚的时候,林谚方巧也往这边看过来,瞧见自己的妹妹也是一惊。

    “乐阳妹妹这么早就出来”

    林悠走过去福了礼“皇兄这般早到这边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林谚想了想,还是把这事说与乐阳妹妹合适,便将起先抱在怀中的一个包裹拿了出来。

    “我来这原就想着要不要找你,如今可巧遇见了,当是天意如此。”

    林悠有些没懂“大皇兄怎么这么说”

    “这里头的东西是要交给燕老夫人的,是当年燕老将军的旧物,我是偶然得到,虽是旧画,可既是燕府的家藏,我也不好拿着。我若是去燕府亲自交还,未免引人注意,若是乐阳妹妹肯施以援手,再好不过。”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林慎这人阴得很,吃亏不能有他,占便宜是一个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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