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胡狄人怎么也没想到有人竟然敢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往外跑。
“站住不许跑”
那胡狄人反应也快, 一见这样便猜其中有鬼,怒吼着就要追上来。
可这后院里乱七八糟,方才又因他们的到来将人都聚集一处, 便是要到后门那里都“阻碍”重重。
林悠虽跑得不如胡狄人快, 但她把破筐一扔, 借着院里的阻碍,竟是堪堪跑出去了。
那几个胡狄人好不容易把百姓推开追出来,就见那两个粗布衣裳的“妇人”已经冲进后门对着的这条大街上了。
“追上她们”领头的胡狄人大喝一声, 把周围的百姓吓得都慌忙躲到一边。
后面跟着的两个胡狄人也是满脸凶相, 三个人杀气腾腾地就追到了驿馆外更繁华的那条大街。
林悠出门常坐马车, 其实根本不认识京城的路,她为数不多的记忆还大多都是前世胡狄打来的时候留下的。
此时虽然从驿馆里跑出来了,可是宫城在哪个方向,燕府在哪个方向, 她根本就不知道。
可是后面三个胡狄人来势汹汹, 她根本不敢停下。
那淳于鹰胆大包天, 在京城里就敢劫她的马车, 倘若她被抓回去了,还不知要面临怎样的困境。
她只能拉着眠柳的手, 不管不顾地一直往前跑。
轰隆隆
又是雷声传来, 天气越来越阴, 乌云也越来越低,大雨将近, 街上本是有许多百姓在收东西, 见到两个姑娘一路狂奔,后面又有三个凶悍的胡狄人,一时间惊得瞪大眼睛。
京城里有不少百姓都见过那日朱雀街上胡狄人和燕少将军起冲突时的场面, 此时见到胡狄人又是这般凶神恶煞地追人,自然便想起那日了。
不一时便有人猜,是不是这几个胡狄人要欺负她们大乾的女孩,没能得手才满大街追着人跑,就像那日撞了那位老者似的。
这胡狄人不懂礼数,还粗蛮无比,同为大乾人,怎么能忍心冷眼看同胞被欺负。
林悠倒是没想到,她与眠柳的狂奔,这么快就被热心百姓脑补了一出跌宕起伏的爱恨情仇,她更没想到,有更热心的百姓,竟是把这件事禀报给了巡城司巡逻的卫队。
于是没过多久,京城里各处都有了巡城司的人在寻找当街追人的胡狄人。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也惊动了燕远。
他一听闻消息说巡城司在找胡狄人,当即便扔下审了一半的两个内务府的小太监,骑着马出了门。
淳于鹰自然也收到了消息,只是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是他的人在追,他倒是罕见地没有着急,而是只交代呼烈去看看,莫要让他们的人与大乾巡城司起冲突。
林悠此时还尚不知道她们这一番逃跑引起了多大的动静。
她只知道她万万不能被认出身份,倘若她被胡狄人掳走的消息传了出来,即便什么都没发生,那她也只有嫁给淳于鹰一条路可走了。
她平生从来没有哪次跑这么久过,就连前世,城破国灭之际,她都没有这样拼了命地奔跑过。
为了摆脱胡狄人,也为了赶紧隐藏起自己,林悠不得不拉着眠柳见小巷就进,见拐弯的地方就拐。
她们在坊市巷道之中跑着,希望以这种七拐八绕的方式先甩掉那几个胡狄人再说。
可林悠早已嗓子冒火一般,根本跑不动了。
她是公主,平日出门都是步辇轿子马车,何曾跑过这么远的路
起先还是她拉着眠柳在跑,到后来,几乎是眠柳在拖着她跑了。
轰隆隆
惊雷乍响,震得人心肝都是一颤。
在前面跑的眠柳脚步一顿,林悠跟在后面,险些扑到她身上。
“你们别过来啊”眠柳大喝一声,抬手将公主护在身后。
林悠扶着她的胳膊大口地喘着气,此时方看见,不知什么时候,她们前面竟出现了一个胡狄人。
林悠认识这个人,是胡狄使臣队伍的侍卫长呼烈。
她再回头看她们来时的路,先前追她们的那三个胡狄人被甩开了,可此时却不知从哪又冒出两个胡狄打扮的人来。
“姑娘累了,要休息一下吗”呼烈开口。
他并不着急,此处是一座不算太宽的石桥,石桥下方就是一条普通河道,他与手下将上桥下桥的位置都堵了,凭借这两个丫头,定是逃不出去的。
对方毕竟是大乾的公主,还是要礼貌些招待才好。
林悠一手扶着眠柳,另一手紧紧地攥了拳。
这很不对,她和眠柳虽然也不认识路,但能将胡狄那三个人甩开,证明在这坊市里周旋还是有用的。
这呼烈先前根本未曾出现,为何这时候会突然像提前准备好了一般正好将她们堵在一座桥上
大乾的京城偏北,且并不临海,城中的河道都是城外一条主河的支流,其实并没有很多,桥自然就更少了,这呼烈能刚好把她们堵在桥上,真的是巧合吗
“呼烈侍卫长同我就不必装模做样了吧”林悠虽然仍有些喘息,且嗓子疼得厉害,但她仍强忍着,扔出掷地有声的话来。
呼烈笑了一下,认定对方一定会很惊讶于自己出现在此处,并且定会被此击溃心理的防线,他看起来轻松极了,就像一头凶猛的豹在戏弄到手的猎物。
“确实不必,殿下冰雪聪明,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才能请来,在下并不想采用什么可能伤到殿下的强硬手段。”
眠柳闻言厉声道“弄清楚你的身份你还不配说这样的话”
呼烈大笑“小丫头有些烈性子,只是这里,你觉得还能有别人听到吗”
林悠面色冰冷“这可是大乾的京城”
“那又如何”呼烈摊手,“我的人早已将此处的人赶开,就是为了恭候我们的贵客。”
林悠心中原本的疑虑在听到这话之后更深了,呼烈是个胡狄人,可他不仅找到了这座桥,还仿佛是提前来此,仿佛是知道这是她和眠柳的必经之路,他怎么可能对大乾的京城如此熟悉
只是眼下并不是调查这个问题的时候,她万不能被呼烈带走,虽然不知道内务府的马车是不是因淳于鹰出现问题,但现在淳于鹰派人抓她是真,她也不难猜出淳于鹰打的是什么算盘。
“呼烈侍卫长这是打算对本宫动粗吗难道胡狄的和谈不打算再谈下去了吗”林悠一边问,一边视线从两边的河道扫过。
呼烈迈开步子,缓缓向桥上走来“殿下若能赏光,必定能为和谈添上更好的一笔。”
林悠捏了捏眠柳的胳膊,将她拦在自己身前的手放了下去,她走上前来,正正面对着呼烈。
“我们大乾有句老话,叫士可杀不可辱,呼烈侍卫长会否太自信了些本宫虽是个女子,但也知道什么事可为什么事不可为。”
呼烈见她说得坚决,面对自己丝毫没有退却之意,脸上的笑容终于散去了一些“殿下说话有些意思,只是不知殿下此刻还要有什么打算,还能有什么打算”
他与另两个胡狄人已成前后夹击之势,林悠和眠柳不过两个女孩子,且还并不会武功,在这么个不算宽敞的桥上,定然是逃不出去的,呼烈对这一点相当自信,也正因如此,他才越发嚣张。
林悠盯着他上前的脚步,微微扬起唇角“想以这种卑劣手段达成目的,回去转告你们王子,下辈子吧”
林悠说完,在呼烈和另外两个胡狄人根本来不及反应了时候,向侧面迈出一步,没有一丝犹豫地纵身直接跳入了河道之中。
“拉住他”呼烈瞪大了眼睛,几乎是下意识地出口。
可他们根本没想到林悠会跳河,虽是在靠近,却也并没有太过着急,此刻距离尚还远,哪里能拉住
只听扑通一声,桥下的河道飞溅水花,而正在此时,惊雷乍响,豆大的雨滴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连眠柳都吓呆了,她甚至惊得忘记了身边还有胡狄人。
呼烈冲上前来,焦急地看着桥下,可也不知是不是雨来了,那河道里被雨水打得全是波纹,既看不出有人在水下,也不见人浮上来。
“下水去找人”呼烈朝旁边两个胡狄侍卫大喝一声。
而就在此时,一支羽箭带着裂空声瞬间钉在了三个胡狄人面前的石头缝中,生生将他们要跳下河道的脚步阻断。
呼烈抬头看去,河道岸边不远处,正是那位天风营的燕少将军,将一柄弓扔给自己身边的人,亦是纵身一跃,跳入河道中。
“既是胡狄来的贵客,怎么不好好在驿站歇着呢”天风营的大胡子将军张季带着一小队人走上前来,也像那胡狄人围住乐阳公主似的,将呼烈几人围在了桥上。
呼烈自然明白还不是与大乾人起冲突的时候,他也当然没法当着张季的面跳下河道抢人。
张季也不傻,尤其是燕远同他说过,他当然也看出了胡狄人的心思,于是便招手让自己几个手下过去“呼烈侍卫长莫要担心,大乾道路众多,迷路了也是正常,我这就送侍卫长回驿馆去。”
呼烈看了张季一眼,冷哼了一声,可事已至此,他总不能在这与大乾的天风营打上一架,便也只能含恨跟着天风营的人离开。
只是直到他们离开之际,也并不曾看到河道里有人露出头来,难道那一对亡命鸳鸯要淹死在里头不成
河道之中的水可谓是浑浊不堪,燕远闭着一口气,在其中四处搜寻林悠的身影。
她刚跳下去不久,就算是漂也不可能漂太远,她虽游泳并非多好,可也不是不通水性,怎么可能连人都不见了呢
他不能让他的悠儿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失踪在河道里,他答应了要保护她,就算是死在这里,也要把她找出来。
终于到来的一场大雨,将整个河面打得像是碎了满地的瓷片。
林悠感觉自己再也没有力气了。
她原本就跑了许久,又跳进这么冰冷的河道里,她已经尽力想要浮出水面了,可四肢根本没有了力量。
她也许就要死在这了吧。
还记得小时候她最不明白,保下个名声清白却丢掉了性命,能有什么用呢
却不想前后两世,竟是她自己为这清白所累,可她此时倒是心甘情愿地觉得,就这么死了,也好过远嫁胡狄。
只可惜重生回来,还没能看见她的少将军意气风发地当号令千军的大将军呢
林悠感觉到自己在下坠、下坠,她彻底游不动了,大概要永远沉入黑暗了吧。
而就在那黑暗之中,一只有力的胳膊揽在了她的腰上,没有任何犹豫地,将她带出了那仿佛深不见底的泥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