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之诲同圣上回禀今日诸事详细时, 王德兴并不在场,是以他并不知道事情具体如何。
但他在宫里这么多年,该有的敏感还是有的。
上午与胡狄的议和并不顺利, 那淳于鹰得寸进尺, 圣上就已压着一股火气呢, 下午又隐隐是乐阳公主出了什么事情,此刻圣上召罗贵妃和立阳公主前来,怕是那二人有事犯在了圣上手中。
罗贵妃啊, 就是太不知足, 分明守着三皇子便高枕无忧了, 偏要一再试探圣上的底线。
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如先皇后一般啊,王德兴感慨地想着,吩咐人去景俪宫宣罗贵妃和立阳公主觐见了。
林思自然已经回了宫,可她没想到这么快父皇就会派人来宣她去养心殿。
她心里装着秘密, 害怕得要死, 可偏偏她母后不知详情, 还以为是好事。
雨还在下着, 虽然小了不少,但地上湿漉漉的, 林思出了门, 只觉得潮湿寒意沁入骨髓。
一定是林悠, 一定是林悠告诉了父皇
她这么想着,默默攥紧了拳头, 反正没有证据, 她只要咬死不认,倒要看看林悠怎么说。
可她没想到,林悠根本不在养心殿。
偌大一个养心殿, 只有乾嘉帝在等着她们,沉闷与压抑扩散开去,比外面的雨幕还让人喘不过气来。
罗秋荷脸上为难地堆起笑意“臣妾参见圣上,不知圣上急召臣妾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林慎看着面前这一对打扮尊贵的母女,只觉得讽刺极了。
六宫无后,罗贵妃就是最尊贵的,她到底还能有什么不满足,要纵容女儿做出那等事情
“跪下。”林慎淡淡地开口。
王德兴一个激灵,心下默默猜测,恐怕乐阳公主的事比他起先以为的还要严重些。
罗秋荷愣了一下,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辩解都不知道从何处说起,只能依言战战兢兢地跪了下去。
林思却是心猛地一跳,她知道父皇生气了,在进养心殿的时候,她还想的是抵死不认,可如今却是突然就被害怕的感觉给包围起来。
她最了解她的父皇,那是个多疑又谨慎的帝王,便是没有的事都能引起他三分猜测,更何况她确实做过呢
她把身子伏得极低,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
乾嘉帝从长椅上站起身来,走到罗贵妃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朕知道你心有不解,不如先好好问问你的女儿,究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罗秋荷大骇。
林思自打听说胡狄使臣到了,就一直念叨着林悠,她警告了好几次,难道思儿竟没听吗
也,也不一定是林悠的事。
罗秋荷也是听说了林悠去燕府的那件事的,来养心殿之前,贤妃还破天荒地来她景俪宫,提起过此事,又婉言说了思儿往燕府去。
只是她那时一心看不惯贤妃,自然不想听贤妃的劝说,所以也当然没有拦着思儿,难不成是思儿贸然出宫,引圣上生气了吗
她心内百转千回有了诸多猜测,定了定神,方抬起头,以带着几分柔弱哀求的声音道“思儿到底年轻不懂事,若是哪里做错了,圣上责罚臣妾,臣妾这就管教,圣上万莫气坏了身体。”
林慎盯着罗贵妃看了片刻,看来这罗秋荷,也有管束不到的事。
他笑了一声“年轻不懂事。”
林思心里猛地一颤,就像是暴风雨之前那片刻的宁静,林思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下一刻,就听乾嘉帝厉声喝道“通敌叛国也是年轻不懂事吗”
通敌叛国
罗秋荷瞬间瞪大了眼睛,她的女儿她再了解不过,虽然有些小聪明,可绝没有胆子做出通敌的事情啊
“圣上,圣上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思儿她,她怎么可能通敌呢她也不过是在端阳宴上见过那淳于王子一面罢了,她”
林思也是惊骇地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父皇,通敌这林悠跟父皇说了什么,怎会把这种罪名安到她身上呢
林慎冷哼了一声,拂袖坐回长椅上“许之诲,进来告诉罗贵妃,她的好女儿到底都做了什么”
许之诲走了进来,身为殿前司都指挥使,他自然是认得罗贵妃和立阳公主的,罗贵妃也认识这个年轻的侍卫,只是对方是金鳞卫的人,她并不敢了解太多。
此刻她见许之诲面色冷硬,走进来甚至都没有看她们一眼,忽觉事情可能严重了,定是有什么极难挽回的事已经发生。
是以她横下心来,在许之诲还未开口时,便朝着林慎磕头“圣上,千错万错都是臣妾没能管教好思儿,还望圣上看在思儿也是圣上的亲生女儿的份上,饶了她这一回吧。”
林慎看都不看罗贵妃一眼,厉声朝许之诲道“告诉她”
许之诲不添一丝感情的声音响起“昨夜有人损坏了定宁宫的马车,借此机会让今晨想要前往燕府的乐阳公主殿下不得不乘内务府准备的另一架马车。而就在马车出宫后不久,马车上的乐阳公主与侍女便因迷香昏睡,被人改道带到了城东的一处偏僻小巷内。”
林思两只手紧紧捏在一起,指甲几乎要掐进肉中,父皇真的知道了,真的知道了
“其后,赶车的宫人不见踪影,乐阳公主殿下和侍女亦被人转移。”许之诲顿了一下,将不该说的那些事情隐去,方又接着道,“索性燕少将军搭救及时,乐阳公主殿下并未受伤,胡狄人的阴谋也未能得逞。只是”
林思伏着身子,几乎要趴在地上,这些事情,若不是林悠说出来,父皇怎么会知道呢
许之诲想起就在方才,殿前司的侍卫将两个据说被燕府抓到的小太监送到他这里时,一并承上的两份口供。
“此事却并非胡狄人一手谋划,而是立阳公主殿下在宫中与之策应。内务府负责调换马车的太监已供认不讳,就是受了立阳公主的指示,才伙同胡狄人,布下此局。”
“立阳公主私自与外邦人沟通,陷害乐阳公主,险些泄露京城布防,已经罪证确凿,请圣上定夺。”
与外邦人沟通泄露京城布防
林思脑海空白了一瞬,而后忽然直起身朝许之诲看了过去。
“许指挥使,你怎么能血口喷人”
说她针对林悠就罢了,什么联系外邦,什么京城布防,那是什么,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林慎视线瞬间扫了过来,罗贵妃看见了,一把按下自己的女儿。
“思儿,思儿怎么会有胆量做出这样的事呢会不会是,会不会是误会了”
“误会”林慎冷笑了一声,“你问问她,是不是她做的,她心里清楚”
“父皇我没有私通胡狄,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们,我怎么会私通呢”林思彻底急了,陷害林悠,最多是被父皇罚一顿,可若是私通胡狄,她就是大乾的罪人了。
胡狄和大乾正在议和,她一个公主,她干嘛要去招惹那些胡狄人呢她也不过是吩咐人把林悠扔到驿馆门口罢了,怎么会跟胡狄人扯上关系
林慎的目光益发寒冷“你还是不承认,朕且问问你,吩咐人毁坏定宁宫马车的是不是你吩咐人在内务府的马车上搁迷药的是不是你把你妹妹送到胡狄人居住的驿馆里是不是你下的命令”
林慎起身两步走到林思面前“林思,朕倒是要好好听听,你还能找出什么理由来”
林思彻底呆住了,她还从来没见过父皇在自己面前是这个样子,她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父皇,儿臣承认是把定宁宫的马车弄坏了,可儿臣真的没有联系过什么胡狄人啊至于布防图,那更是儿臣见都见不到的东西,怎么可能被儿臣泄露出去呢”
“你还不承认”
林思不住地摇头“儿臣没有,儿臣真的没有”
“朕告诉你,胡狄人大肆在京城里找你妹妹,若不是燕家反应够快,朕现在都不知这和谈之时,如此形势该如何是好你可真是朕的好女儿啊”
林思今日一心都在林悠的事上,压根没听说胡狄人的事,此时听见乾嘉帝这般说,她只觉得满心里都是疑问。
胡狄人怎么会找林悠,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就命人把林悠扔在驿馆,那胡狄人要找什么呢
“父皇明察秋毫,怎能只听乐阳一家之言,儿臣做了什么儿臣清楚,父皇责罚儿臣也认了,可儿臣没做过的,还请父皇明察啊”
“你还提乐阳,朕告诉你,乐阳因为马车坏了淋了雨,从燕府回来尚且没有退烧,她根本就没跟朕说过一句你的不是苍天昭昭,你告诉朕,你就是这么当大乾公主的”
“父皇”林思怔住了,为什么没人听她的解释,没人相信她呢
“儿臣真的没有做过那些事,更没有与胡狄人私自联系过,儿臣”
“你还”
啪
在乾嘉帝的话出口之前,罗贵妃扬手一巴掌打断了自己女儿辩解的声音。
连乾嘉帝都顿了一下,王德兴更是有一瞬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惊讶地看着罗贵妃的方向。
“圣上怎么会冤枉你思儿,母妃是怎么教你的你身为大乾的公主,要为大乾的百姓着想,怎么能与胡狄人有往来呢”
林思捂着脸,抬起目光看向自己的母妃。
第二次了,这是母妃第二次打她的脸。
连母妃都不相信她了,果然啊,有了林诺,她一个公主又有什么用呢
她忽然笑了,笑得越发放肆,像是终于脱去了满身枷锁一般。
“我懂了,我都懂了。父皇,母妃,你们都不信我。我说了我没有联系过胡狄人,我更不知道什么布防图,可你们不信,所以林悠就是清清白白的,我就是那个可以被随意污蔑的是吗”
罗贵妃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儿,哪怕是屡次争吵,她都没见过女儿是现在这个表情。
她不再哭了,脸上尚有泪痕,可目光却锐利得像是匕首。那是恨意,不是委屈,竟然是恨意。
“好,好”林思的声音响在养心殿中,伴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竟罕见地令人心惊。
“既然你们都这样言之凿凿地指控我,那我就也来说说,你们到底都做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