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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白昼
    乾嘉帝几乎一夜没睡, 燕远来时,他正站在养心殿的窗前,看着窗外泛白的天空。

    “末将燕远, 参见圣上。”燕远行礼。

    林慎望着窗外道“旁边有椅子, 自己坐吧。朕瞧你受了伤, 莫要站着了。”

    燕远并未走过去坐下“末将无事,只是些小伤罢了。”

    林慎转过身来看着他,脸色算不得多好, 虽换了干净衣裳, 但隐隐能瞧见胳膊上裹着的绷布。他听太医说了燕远和林悠的伤势, 此时再见燕远偏生要站着,便觉这少年人着实有些他祖父和父亲的执拗劲。

    “知道朕找你来,是做什么吗”

    燕远垂下眼帘,他猜到了, 但很多话, 在要开口的时候, 才会发现其实并没有那么容易。

    “末将有愧于公主。”须臾, 他忽然说道。

    林慎负手看着他,似乎有些意外于他突然冒出来的这句话, 停了一会, 才道“何出此言”

    这次燕远没有犹豫, 紧接着便回答“末将不该令公主陷于五行谷险境,更不该与公主过从甚密, 险些连累公主的名声。末将一时心切, 却未能掌握好尺度,末将甘愿受罚。”

    他与林悠一道长大,几乎再熟悉不过, 可燕远如今身为朝臣,又怎能不清楚他二人之间到底还有君臣之隔。

    他平日里与林悠再好,却也不该带累她的名誉,借二殿下之手送些小玩意自然无妨,但如五行谷中这般,倘若传了开去,林悠云英未嫁,悠悠众口他又如何能应付

    圣上是悠儿的父亲,为人父亲者,若在这种事情上怪罪于他,他自然是认的。

    林慎听他说着那样的话,又见他果真一副听凭处置的模样,顿了片刻,竟是笑了出来。

    燕远微惊,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

    乾嘉帝摇了摇头,却是笑着问他“燕远,朕看着你长大,知道你的脾性,朕不说那些拐弯抹角的话,只问你一句,乐阳是公主,朕希望你是认真回答的。”

    “圣上要,要问什么”

    情况有些不在他的意料之内,燕远心里忽然有点慌了。

    天还没亮,圣上这显然是处理了关于罗家后续的事情便又把他叫来了,将他叫来却又不是为了罚他,那会是为了什么

    “朕问你,乐阳在你心里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你于乐阳又是怎样的感情”

    那话果然直白,一点都不拐弯抹角,甚至一向直来直去如燕远都愣了一下。

    他砰一下单膝跪地,因为牵扯了身上的伤口,险些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可偏又忍着疼痛直立身体行礼。

    “圣上容禀,末将对乐阳公主绝无非分之想,只是怕她受到伤害”

    “朕不是要听这些话。”林慎打断他的话,走过去亲自将他扶了起来。

    燕远怔怔看着近在咫尺的帝王,脑子一阵阵空白。

    林慎缓缓道“朕是想问你,你是否心悦乐阳”

    “是”下意识的话才最能代表一个人的真实想法,脱口而出的回答,正是他最心底的感受。

    林慎其实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了。

    他像是天底下任何一个普通的父亲一般,欣慰地拍了拍燕远的肩。

    “护好乐阳,朕不信别人,但信你。”

    林慎转过身去,朝长椅走去,快到上朝的时辰了,他需要准备今日早朝。

    而燕远正在这时,突然又行了一礼“圣上。”

    林慎转回身看向他“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或者有什么要求”

    “末将燕远,将军府燕氏后人,如今领天风营副将,心悦于乐阳公主殿下,斗胆请旨,但求圣上成全”

    那一时间的热血上涌,那被激起的翻涌在心底的烈火般的情绪,那些压抑了日日夜夜的思念,便因乾嘉帝的一句托付之语,喷薄而出,冲塌了他所有理智的高墙。

    这世上想害林悠之人从来不少,他无论如何不能放心将她置于孤立无援之地。做不成北征大军的先锋又如何

    历来只是不许驸马为官,可没有人说过不许驸马从军

    他便是辞去一身职务,只做戊字营的一个小兵,难道还能去不成代州吗

    不过是更难了些罢了,可五行谷这样的地方他都活了下来,还怕代州吗

    从前他未曾明白那样的感情,可时至今日,在五行谷内面对生死的一刻,他才清楚地感受到,他没有办法接受悠儿出任何意外,他更加不能想象日后悠儿会另嫁他人。

    他逃避了太久太久,那是他亏欠她的,也是他该全数补偿于她的。

    乾嘉帝林慎眼中闪过惊讶,历来婚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公主皇子的婚事,更是规矩繁杂,哪个不要几番试探

    可面前的少年,却根本不管那些虚礼,他足够胆大,也足够真诚。

    “你知道悠儿的身份吗”林慎问。

    “知道,乐阳公主殿下。”

    “你知道你若娶了悠儿,你是什么身份吗”

    “若尚公主,当为驸马。”

    “那你知道大乾的驸马不入朝为官,不领兵将吗”

    “末将知道。”

    “那你还要坚持吗”

    “若公主应允,末将无悔。”

    养心殿里安静了许久,直到初上的晨光有一缕沿着窗户的边缘溜进殿中,林慎的声音才又响了起来。

    “你不去代州了吗”

    燕远抬起头来看向乾嘉帝。

    林慎似乎知道他在惊讶什么,接着道“朕知道你接受不了当年望月关那一仗的结果,想亲自去看看,可你若娶了悠儿,也许就去不了了。”

    燕远沉默了一瞬,继而答道“末将只知道,活着的人才是更重要的。末将不敢妄自揣测日后如何,但现在,末将只想护着公主。”

    照进屋内的日光沿着既定的轨迹一点点攀爬,林慎在原地站了一会,抬脚往外走去,在即将离开的时候,他停下来,向着屋内的少年道“倘若悠儿同意,朕便不会阻拦。”

    林悠醒时,天色已然大亮。

    “怎么样,好些了吗”

    她看向声音来处,是燕远坐在那里,见她醒了,便起身走过来,站得更近了些。

    “你怎么不好好歇着,站在这做什么”

    燕远扶着她坐起来,靠在软枕上,自己则将椅子搬得更近些,坐在她的对面。

    “我没什么大碍的,这些伤休息休息自己就好了,都习惯了。”

    “可你昨日明明都吐血了,哪里还能”

    “傻悠儿,我又不是被刀刺中了也不是被箭射伤了,不过是磕碰了几下,还没有碰断胳膊腿的,哪里就那么娇气了。”

    “每次都是这样,一点都不爱护自己。”

    “那我听你的,等你吃了东西喝了药,我便去躺着,行吗”

    林悠轻哼了一声“你这便是敷衍我罢了,我才不信。”

    “哪里是敷衍,我是认真的。”

    他没有像往日那样陪着她开玩笑逗她开心,而是真的忽然认真起来。

    林悠不免有些惊讶地看向他。

    燕远垂下视线,片刻便又重新抬起头来,定定看着她,极为小心,却又满藏希冀地问道“悠儿,你你可愿我作驸马”

    “燕远”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林悠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她呆呆地看着燕远,直到燕远实在忍不住撇开了视线,方惊觉什么似的,也跟着收回目光。

    她搓着盖在身上的薄毯,眼帘低垂,低声地问他“怎么,怎么忽然说起这个来。”

    “我,我想护着你,以后也想护着你,悠儿,我”

    “可你得去代州,便是罗家如今已被关押起来,可昨日你也瞧见,那罗向全很大可能不知道五行谷中关着余将军,你就不想查查这背后到底是为什么,余将军又为何会在那个地方吗”

    “我自然想查明白,我自然也想知道是否有静宁伯府牵扯其中,可悠儿,我更担心你,我,我喜”

    “殿下,早膳好了。”眠柳端着早膳进来,一眼瞧见燕少将军坐在公主身旁,两人似乎正说着什么。

    “奴婢奴婢告,告退”她脸上露出尴尬地笑来,总算明白为什么今日青溪怎么都不愿来。

    可林悠哪会放她走她此刻耳朵烧得厉害,心更是砰砰地跳,有前世之鉴在,她真的还没想好该怎么应对燕远接下来可能的话。

    她连忙叫住眠柳“端过来吧,我这就洗漱了用早膳。”

    燕远攥了攥手,终究没将话当着眠柳的面说出来,他头一回觉得定宁宫的宫女没什么眼色,甚至脑海中一闪而过一个念头,要不要下次让展墨先去把那两个丫头绊住了。

    林悠用膳的时候,燕远就在旁边。

    她几次偷偷去瞧他,见他好像一副吃了大亏的模样,便觉得有趣,心里被满溢的情感占据了,好像都不饿了,连身上的伤都不太疼了。

    燕远却有些气闷,明明连圣上都同意了,悠儿却百般地躲着他。

    难道以前的好,都不作数了吗

    他心里有点难受,可瞧着林悠的模样,又对着她发不出火连重话都说不出一句来。

    瞧着她吃了一会粥,燕远实在受不了了,起身回去,干脆地倒在了床上。

    “燕远你怎么了”林悠放下粥碗,扶着眠柳的手朝他这里走过来。

    燕远忽然有些委屈“悠儿,你就不奇怪为什么我们两个可以一起留在养心殿吗”

    林悠微微怔了一下,确实有些奇怪,就算昨日是权宜之计,但今日醒来燕远还在,是不太像父皇的做法。

    “你”她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燕远坐起来,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她道“我同圣上说,只要你同意了,我便作大乾的驸马。”

    那好像是等了两世的一句话,在如今响起的时候,只让林悠觉得像是一瞬间回到了前世送他去代州那天一般。

    那时她不知这世上竟还有那般被隐藏起来的肮脏真相,只以为倘若他们够坚定,北疆便能守住,胡狄便会被拒于关外。

    后来重生,她一步步只想改变前世的结局,却未敢奢望能将那份隐藏许久的喜欢宣之于口。

    她回望着燕远,一闪而逝的前世今生种种场景,原来不知不觉,他们已经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

    “燕远,大乾的驸马可不能领兵”

    “我知道。”燕远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你若真要娶我,日后免不了数不清的麻烦,兴许还要与朝堂上那些文官周旋”

    “我知道。”

    “你也许去不了代州,就算去了,要知道当年诸事也更困难”

    “我知道。”

    “我都知道悠儿。”他没有再让林悠说下去,“也许现在说这些话没办法让你完全相信,但我想过,想过很久。在五行谷的时候,我以为我要死了,我那时才后悔,我应该早些告诉你。”

    “我想永远永远,永远都能保护好你,我祖父说,身为燕家后人,为大乾而战便是一生应当追求的,可我昨天看着你,我忽然就想,倘若你不在了,我便是守住了望月关,也不过是孑然一身在世上活着罢了。”

    “悠儿,将士当守家国,可没有你,何以为家”

    他一向都不是个善于表达的人,更多的时候,他开心了就雀跃,生气了就用拳头解决问题,反正没人打得过他,他处理问题的方法再过粗暴简单,旁人也没底气不满。

    可在林悠面前,他却是小心细致的,他斟酌过话语,他会用他的方式解释,甚至连目光都是不同以往的温柔。

    有些感情,是不能被抑制的,更是无法被永远埋藏的。

    林悠自诩重生之后冷静许多,可那是她等了两世的人,她又如何能将“拒绝”的话说出口呢

    就且活在当下吧。

    放下那些被旧事所累的包袱和枷锁,放下那些对前路的执着与担忧,至少这一刻,他们不曾错过,更不曾如前世般直至最后都未能将那些隐秘的情感宣之于口。

    已经很好了,以后的事,以后还能再解决呢。

    “燕远。”林悠轻轻唤了他的名字。

    “我在这。”燕远的心突然跳得飞快,好像像是在等待“审判”的结果一般,进天风营的那一日他都不曾这样紧张过。

    林悠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像是终于褪去了那一直以为坚硬躯壳,在那一刻,踮着脚尖,轻轻抱住了他。

    燕远整个人都停滞了。

    林悠的下巴就搁在他的肩上,浅浅地笑着,在他耳边说道“公主殿下,答应你了。”

    商府。

    商沐风今日得了圣上的特准,不必去早朝。

    他虽然受伤了,但却并不太习惯安然躺在床上,待天色大亮,还是起身站在檐下感受着新一日的澄净空气。

    只是今天那每日看惯了的院子又有些不一样了。

    扎着辫子的姑娘,坐在他从前惯常喜欢坐的那个石凳上,对着花圃里栽种的几棵稻子发呆了大概有半个多时辰了。

    商沐风听说她没有用早膳,看了一会,终究走了过去。

    “节哀。”他在她身边站着,目光落在那片稻田之上,轻声说道。

    院子里很是安静,只有清晨的风吹过墙角栽种的树木,发出簌簌的声音。

    好一会,淳于婉才抬起头看向他“我娘不在了,我爹也不在了。”

    商沐风垂眸,视线落在她仰起的小脸上,不像是第一面见她时那般张扬凌厉,此刻她果真如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一样,眼睛红红的,脸上还好像留有泪痕。

    他见过很多女子,从扬州繁华富庶之地到大乾的京城,南方北地的姑娘不乏天姿出众者,更不乏生逢流离,身如飘萍之人。他会同情她们,甚至也曾如同窗一般资助些许银两,可从没有过哪一次,像是现在这样,他在心疼。

    昨日决定将淳于婉暂且带回府中安置的时候,他尚且没有意识到这个决定有哪里不对,可此时,当那心疼的感觉切切实实被感知到时,他终于明白了。

    以他的习惯,怎会贸然将一个姑娘留宿府中倘若真的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昨日就该请托燕老夫人,或为她找一处驿馆。

    可他都没有,他好像根本不放心把这个身世特别的姑娘交到别人手中。

    但这很可怕,他才仅与她认识了一日啊

    “商沐风,我没有家人了。”淳于婉一字一句地说着,好容易停下来的眼泪便又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商沐风撇开视线,从袖中拿出一块干净的帕子,送到她面前。

    “我十几岁的时候,父亲生了很重的病,没能挺过去,上京赶考的前一年,我母亲去探望叔父一家,路上遇到大雨,马车翻进了一处深沟了,人虽然找到了,但重伤不治,没能救回来。”

    淳于婉捏着帕子,抬头望着他有些愣住了。

    “还好商家在扬州有不少族人,他们知道我家里出了事,便隔一段时间就来看看我,后来还给我银两让我入京赶考。只是也许我命该如此,就在上京赶考的路上,我遇到一伙劫匪,银子都没了,命也差点丢了。”

    商沐风深吸了一口气,如今他已能平淡地面对这些过往,可说出来,终归还是要些勇气。

    “还好,那时燕远从东郊大营回京,我这才被他捡了一条命回来。”

    “你”淳于婉没有想到,她猜测的那个出身名门的富贵公子,竟原来也早是“孤家寡人”。

    商沐风回过头,蹲下身来,让自己能够平视着她“淳于姑娘,人活着不该活在过去,没能救出你父亲,我很抱歉,但我更不想看到你不顾自己的身体。倘若余将军和夫人在天有灵,也一定不想看到你现在不吃不喝的样子。”

    淳于婉微微怔住了。

    她从小都跟母亲生活在一起,要躲避追兵,要不停地离开住所,除了母亲,她几乎没接触过什么人,更没有什么朋友。

    以前从来没人像这样同她说过话,她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只是好像看着商沐风的样子,她便平静下来。

    “不是你的错。”她低下头,用帕子擦了眼泪,“没救出我爹,不是你的错。是我太笨了,我娘说当年代州就像一座孤城,兵士们不要命地去打,才将望月关的大门堵上,后来天又降大雪,死了的人都被雪埋了,哪里分得清谁是谁,我就以为我爹也在那时候倘若我能再聪明些,能早早就知道他被关在五行谷,也许就能救出他”

    她哽咽地说着,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倾泻的出口一般。

    “商沐风是我对不起我爹”她好像终于能把所有的情绪都毫不保留地吐露而出。

    她倾身,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伏在商沐风的肩上,将脸埋进他的衣服里放声大哭。

    商沐风原本想安慰她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定定地半跪着,说不清那一瞬心里是怎样的感觉。

    他本来是个克制又守礼的人,便是与京中的女孩有所来往,也绝不越界半步,诚如这般任由别人抱着,更是完全不可能。

    可此一时,他却没有一点推开淳于婉的想法。

    他只是觉得心里狠狠地痛着,为他没能提前预知的那些危险,为他这些年来未能同燕远一道尽早查明真相。

    “公子”小厮走进来本是要寻他,瞧见一处的两个人,有些惊讶地停在了远处,张张嘴又不敢发出声音来。

    商沐风看见了,抬手在嘴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这才招招手让他走过来。

    那小厮在商府多年,心思活络,想了想便踮着脚走过去,以唇形朝着商沐风道“少将军的人来了。”

    商沐风眸光微变,点了点头。

    待那小厮恭顺地退了下去,他才犹豫一下之后,抬起手来,轻轻拍了拍淳于婉的背。

    “我让他们准备些粥,等会用早膳好不好”

    淳于婉好像终于哭累了,她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吸着鼻子应了一声“嗯”。

    商沐风无奈地笑了一下,托着她的胳膊扶她站了起来,将她送进屋中安排好了,这才走出来。

    展墨已经在偏厅等着了,他到时,瞧见那燕远身边的小侍卫今日倒有种隐隐的雀跃。

    “怎么了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展墨迎上来,目光都明亮起来“商公子,我们公子答应当驸马了”

    “他,他答应了”商沐风以为自己听错了。

    展墨重重地点头“公子说让属下先来告诉商公子,说是最近多事之秋,恐此事被人知晓后,还将引来更大变故,烦请商公子早做准备。”

    “我就说他迟早栽进去。”商沐风心里现在可谓五味杂陈。一面为好兄弟终于勇敢面对了自己的内心而欣喜,一面又是为他接下来的路而担忧。

    镇北军是燕老将军留下的队伍,燕远定是要去代州的,可如今他要是真做驸马,代州可又怎么去呢

    况且望月关外那些胡狄人,可是还虎视眈眈,两边若是起兵,燕远怎可能不上战场呢

    他攥了攥手,朝着展墨道“我知道了,我会看着这几日朝上的动静,你也提醒他,让他和公主殿下都小心些。罗家虽被关起来了,但是风口浪尖,难保不会再出亡命之徒。”

    “属下明白”

    两日后,宫里传出了圣上的旨意,因天风营副将燕远忠勇有谋、坚定赤诚,故为其与乐阳公主赐婚,待及冠之后,行礼大婚。

    赐婚圣旨既出,整个京城可谓精彩万分。

    胡狄商队事情出了之后,朝堂之上人人忧心自己被牵连其中,生怕圣上一个恼怒自己就掉了脑袋,乍一听见这赐婚的消息,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况那燕少将军可谓是少年英才,众人有许多都以为他不会甘愿做个闲散驸马,却不知是因为什么,竟是几日之内就改变了想法。

    而城中百姓人家可就更热闹了。

    茶馆酒肆,说书先生最时兴的段子便是燕少将军的英勇往事,这赐婚的圣旨一下,不知多少姑娘碎了一地芳心。

    要说最高兴的,满京城除了燕远和林悠,大概就要数燕老夫人了吧。

    姜氏活了大半辈子,经历过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从四年前的巨大打击之中坚强地撑起燕府门楣,本是心如止水,很少因为什么事情有波澜了。

    可小孙儿能与喜欢的姑娘最终在一起,却是着实让她激动地流了些眼泪。

    她在祠堂里上了香,同前辈们说了大半日还不够,回了卧房,又将燕老将军的那幅画拿了出来。

    “堇芳啊,你说老燕要是知道远儿敢尚公主,会不会拿着扫把还满院子追着打他啊。”姜氏展开那幅画,小心搁在桌上,微笑地看着。

    堇芳跟了姜氏几十年,眼见着燕家诸多变故,听见这话,不知怎么鼻子一酸。

    可她却是笑着道“乐阳公主殿下那般乖巧讨人喜欢,将军若是知道,怕要乐得合不拢嘴了。”

    姜氏笑着摇摇头“你呀还是不够了解他。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他瞧见远儿同乐阳公主一道说什么,他说远儿哪里配得上娇贵的公主,说远儿是个糙小子呢。”

    堇芳跟着笑起来“难为夫人记得这么清楚。”

    “怎么会记得不清楚呢”姜氏的视线有些模糊了,她抬手抚在那泛黄的画纸上。

    她的丈夫是镇北军赫赫有名的镇北将军,常人只知道他带兵打仗英勇无匹,却不知他年轻时也擅诗词作画,还曾让她以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呢。

    她那时只想这人恐怕是个“儒将”,那翩翩样子哪里像个将军后来随他征战才知,什么翩翩有礼,什么诗词书画,不过都是他骗她嫁到燕家的把戏罢了。

    几十年的光阴,如今想来也不过吉光片羽,连他们的孙儿都要加冠成人,娶妻立业了。

    “老燕啊,乐阳那丫头你也见过的,她那时虽小,可多讨人喜欢,如今长大了,不仅漂亮了,还变得更勇敢,都敢着陪着你那孙儿,去虎穴龙潭里闯了。”

    “我知道你定然不想让远儿做驸马,想让他子承父业,像你和小烛那样,上阵杀敌保卫大乾,可如今咱们跟胡狄议和了,你,小烛,巡儿,你们都留在代州了,就让远儿安心过往后的日子吧。”

    姜氏说着说着,便已哭了出来。

    她说着丈夫、儿子、孙子是为大乾鞠躬尽瘁,她说着她独守燕家也绝无怨言,可人怎么可能没有私心呢

    倘若他们未曾牺牲在当年的望月关,会否她现在,便也能像旁人那样,享享天伦之乐呢

    “夫人”堇芳轻轻拍了拍姜氏的背。

    姜氏抚摸着那幅画,扬起笑意“都过去了,都过去了。老燕啊,我这是跟你报喜呢,怎么还哭上了。”

    她说着,便抬手要拿帕子来,只是大颗的泪滴不等人擦掉便已掉落下去,有几滴正好落在了画上。

    “你若是在呀,肯定又要说我,一把年纪了,还学小孩子掉眼泪,我这就擦了,决不让你瞧见。”

    姜氏拿起帕子来擦了擦眼睛,可在将要把那帕子放下去的时候,她竟赫然看见,方才那落了泪滴的地方,竟隐隐有字迹显现

    姜氏微微愣了一下,立时意识到什么“堇芳你瞧瞧,这里是不是有字”

    堇芳一惊,连忙低头看过去,竟真的瞧见那被沾湿了的指甲盖大小的一片地方,殷出些原本不在画上的字迹。

    “拿些水来。”姜氏扔下帕子,从旁边的笔架上拿起一支没用过的毛笔。

    堇芳连忙用空砚台盛了水端了过来。

    “你有什么话,今日便告诉我吧。”姜氏对着那张画说了一句,而后提笔蘸了清水,轻轻地铺了开去。

    林悠已搬回了定宁宫去,只是那日五行谷中的经历于她而言到底还是太“严酷”了些,虽是休养过两日,可她身上的伤却依旧没有大好。

    只是饶是如此,今日的定宁宫中,还是处处都喜气洋洋。

    圣上为公主和少将军赐婚了,虽说正式的大礼要等到少将军及冠之后,可少将军及冠也没有几个月了,定宁宫上下,自然人人都分外开心。

    这公主成亲可是定宁宫的大事,从前跟着皇后娘娘的老宫人有经验,已经开始提前培训宫里那些小宫女到时该行什么礼节,又有哪些规矩。

    林悠坐在窗前,看着院子里挂着的燕远送她的那些灯,隔一会就傻傻地笑一下。

    青溪和眠柳正整理屋子,听见公主那不时传来几声傻乎乎的笑,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捂着嘴偷偷看。

    “公主莫不是傻了吧”眠柳故作担忧,悄悄向青溪说道。

    青溪认真看了看,装作忧心忡忡地说道“瞧着确实是有些傻了,就知道傻笑,唉,这可怎么办呀。”

    “你们两个偷偷在那说我什么呢”林悠听见动静,自己起身走了过来。

    两个丫头嬉笑着躲向一边。

    “公主,咱都在那坐了有半个多时辰了,要不要做点别的什么呀”眠柳故意问。

    林悠听她自己在那坐了半个多时辰,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做,做什么”

    “少将军送了那么多礼物来咱们宫里,公主要不要也回件礼物啊”青溪眨眨眼。

    林悠转过身去“我回什么礼物又不是我让他送我的。”

    眠柳走过来,在林悠耳边道“公主,奴婢们台阶都找好了,既想做,做就是了。”

    青溪不知从哪变出来一个放着五彩丝线的竹篓“昨日公主还说要给少将军也绣个荷包呢,公主放心,奴婢把东西都准备好了。”

    “你们两个丫头,竟敢取笑我了”林悠见她二人把阵仗都摆开了,不免羞得红了脸颊。

    她答应燕远的时候是忐忑的,旁人不知日后如何,她却清楚,终有一天胡狄人要向大乾开战,望月关是天险,是北疆最为重要的关隘,到时候势必要派兵去守,燕远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她没能控制自己的感情,答应了他,可实则自打那日之后,便总隐隐不安。

    她只能想,虽说赐婚了,可到底还要等燕远及冠,燕远的生辰在冬天,还有这一段日子让她准备,只是她哪里能想到,赐婚的圣旨一下,所有人对待她和燕远便俨然犹如他们已经是夫妻两人了。

    林悠无奈地坐在桌案前,看着青溪“贴心”准备好的针线“你们两个倒是比我还殷勤”

    青溪笑道“殿下放心,咱们谁都不告诉,旁人也不知殿下急着给燕少将军绣荷包呢。”

    “好你个青溪你倒胆子越来越大了。”

    几人正说笑之际,小山从外面走了进来“启禀公主,大皇子来了,说有事想见公主一面。”

    “大皇兄”林悠愣了一下。

    这几日忙着她与燕远的事,倒是好像未曾听过大皇兄的什么消息,算算前世的日子,怕是顾萱与大皇兄之间的事也并不远了。

    “我这就来。”林悠说着,起身往外走去。

    大皇子林谚可以算得上是几个同龄人中最为成熟稳重的,也许是从小就跟在乾嘉帝身边学习,在奉贤殿时又最是严于律己,他此时二十余岁的年纪,倒好像已初备了一国之君的模样了一般。

    这等大逆不道之话林悠自然不会说出口,但她知晓前世诸事,也记得父皇最终册大皇兄为太子,故而心里总会想想,倒是也不大碍事。

    “不知皇兄今日前来,有何要事”林悠扶着青溪的手走了进来,到底伤还没好,她步子算不得快。

    林谚瞧见妹妹还多少显得有点虚弱,不免心疼“烦扰你来见我,倒让你不能好好休息了,是皇兄没考虑周到。”

    林悠摇摇头“大皇兄也不要总那么为别人考虑,我既能走路,自然是没有大碍,且还有太医院的药给我治伤呢,真的不要紧。”

    林谚微怔了一下,那“不要总那么为别人考虑”几个字,像是让他想到了什么似的,有一瞬的恍然。

    林悠见他表情不是很对,便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我这两日在定宁宫中,着实有些与人隔绝了。”

    林谚扶着妹妹坐下,自己也坐在她对面“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旁人有求于我,我终归于心不忍,想着不该替你做决定,便来了。”

    “有求于皇兄”林悠有些不解。

    林谚轻叹了一口气“南淮道巡查使罗大人今日启程去往锦州,他想托我转告你几句话。”

    “南淮道巡查使”林悠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说的事定国公的孙子,曾经的礼部主事罗清泊。

    “罗家收押下狱待审,他现在算是戴罪之身,但因他此前自请前往锦州,且锦州的灾情也不容再拖延,父皇便没有收回成命,命他先去赈灾,待灾情过后再行处置。”

    林谚顿了一下,方道“罗家的事,他或许真的并不知晓多少。他在礼部时,我也曾与他有过来往,他倒像是被罗向全保护得太好,所以想法有时候反而有些单纯。”

    “便像他此次自请去锦州吗”林悠问道。

    林谚点点头“众人都知锦州是个窟窿,跳进去一个不小心便是把命都搭了,他去不光是赈灾,还要把这背后林林总总的事情都查清,说得不好听些,还不知有没有命回来。”

    “他今日启程吗”

    “应该已出城了,怕是要星夜兼程,尽快赶到了。所以我才想,既他走之前,特意暗中请托于我,我便不该替你回绝他。”

    “他说了什么”

    “他说谢谢你,让他知道这世间许多事并非如他所想,需得亲眼见过,亲身体会,方能明白到底怎样的做法才最对。他说虽然那日初见你驳斥了他,但那些话倒是令他一点点找到而今的出路。他已是戴罪之身,往后便会在锦州尽己所能,他祝福你和燕远,能平安。”

    林谚淡淡地说着,脑海中是昨日夜里在正安门外见到罗清泊的样子。

    几日之内,他便好像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林谚也是因此才动了恻隐之心。

    他恨罗家险些害了妹妹的性命,可对罗清泊,却又心怀复杂。朝事,他看得出罗清泊本性刚直,他想也许父皇是对的,这样的人,即使是罪臣之后,也该给他一次机会。

    “既去了锦州,也算是有个归所,谢谢皇兄,乐阳知晓了。”

    林悠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前世与罗清泊来往并不多,甚至都没有见过几次面,今生因她的改变,太多人的命运都受到了牵连,她对罗清泊没有什么感情,终归也只剩下一声叹息。

    “公主,王公公来了。”眠柳站在偏厅门前,朝着里面禀报。

    林谚听说王德兴来了,便站起身来“为兄这便先走了,乐阳若有什么事,只管差人告诉我。”

    林悠点点头“皇兄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 橙猫, 阢隐 的营养液

    一些有感而发的碎碎念,可以不看

    写这章的时候我在想要不要把燕远的表白放在最后,章末的留白有时候更有氛围一些,可最后还是决定按着本来的节奏写下去了,答应做驸马要面临着什么,他心里清楚得很,他既想明白了,按他的性子便是一气呵成。

    不过我们小公主是真的变勇敢了,直白热烈的感情是真的很难让人不动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