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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朝夕
    养心殿, 王德兴惊恐地站在门前朝外看着。

    夹杂在雨中的鼓声,一声一声清晰可闻,这声音, 是朝夕鼓

    “圣上, 有人敲了朝夕鼓。”王德兴诚惶诚恐, 话音都有些颤抖。

    自打金诚公主之后,已经十几年,也许二十几年没有人敲过那面鼓了, 是谁会在这样的雨夜击鼓呢

    乾嘉帝面色凝重地站起身来, 走到门口, 听着外面一声一声的鼓声,须臾,开口道“摆架承乾殿,宣击鼓之人。”

    “是。”王德兴重重应下。

    承乾殿中灯火通明, 殿门大开, 外面的潮湿气息便涌了进来。乾嘉帝端坐在上首, 两边是听闻鼓声赶来的六部重臣。

    王德兴站在殿前高唱“宣击鼓人”

    随着他话音落下, 一道道声音顺着承乾殿外的广场传了出去,夜雨之中, 林悠打着伞, 坚定地拾阶而上, 走入大殿之中。

    所有前来的臣子,都怀着几分疑惑猜测这深夜击鼓的会是谁, 又会是因为什么事。可他们怎么也猜不到, 应诏入殿的,竟是那平素温温柔柔的乐阳公主。

    不少人脸上闪过惊讶,一位久居深宫的公主, 又能因为什么事要敲朝夕鼓呢,难道她也要学金诚公主请命出征吗

    “儿臣乐阳,叩见父皇。”林悠走入殿中,朝端坐主位的乾嘉帝行了大礼。

    林慎其实在来承乾殿的路上就已猜到也许是林悠,他近来发现这个小女儿的性子有时和闻月实为相像,可他终究还是存了几分侥幸,想着小姑娘应当不会那么无畏,当年金诚公主敲响朝夕鼓时业已二十有余,林悠才过了十五,论理还是个小女孩。

    当真的看到林悠走入殿中行礼时,林慎甚至有一瞬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梦。

    他微微怔了一会,才艰难地开口“平身。”

    “儿臣谢过父皇。”林悠站了起来,不同于她以往给人的感觉,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衣摆淋湿垂坠,她整个人好像都比平日多了些坚硬。

    林慎看着她起身,深吸了一口气,才再次开口“朝夕鼓非同小可,你且说,因何击鼓”

    林悠福礼道“儿臣为燕少将军请愿”

    殿中站着的大臣都是六部重臣,一听林悠此话,俱是一惊,且不说后宫不得干政,这公主为将军请愿,这算什么

    林慎微微皱眉“请什么愿因何请愿”

    饶是在朝夕楼上便已想好了说辞,可真要面对父皇,面对六部的重臣开口时,林悠还是觉得心跳加快,有些不由自主地颤抖。

    她双手平举在身浅,以拇指的指甲掐着另一手的手指,这才让自己能保持清醒和镇定。

    她缓缓开口,声音虽柔和,可却莫名夹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儿臣为燕少将军请愿,万望燕少将军能为御敌先锋,前往代州,击退胡狄,守护大乾”

    此言既出,那些重礼的大臣面面相觑。这燕少将军可是要当驸马的人,且尚的还是乐阳公主,乐阳公主自己难道不清楚吗

    林悠忽视各色目光,接着说下去“天风营副将燕远,自幼勤勉习武,入天风营后无人不称赞其为良将之才,兵士敬佩,老将赏识,以燕远之才能,恰该为,也应为征北之军的先锋。儿臣不愿见栋梁见藏,良弓无用,愿击朝夕鼓,以性命为燕少将军请愿”

    她话音落下,整个承乾殿一片安静。

    击朝夕鼓,为驸马请愿带兵,这每一件事,都实在有些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们尚且要用时间来消化这样的事情,更遑论身为林悠父亲的林慎。

    他既是帝王,又是一个普通的父亲,他知道林悠所说都是有道理的,可祖宗规矩在那,想要破除,谈何容易

    且这规矩,原本就是为了防止臣子借驸马的身份专权夺位,他身为帝王,心情又怎能不复杂

    林慎默了好一会,才终于开口“你可知他是什么身份”

    林悠想都没想便道“他是天风营副将。”

    “你可知他要娶的是什么人”

    “是儿臣。”

    “那你可知,他日后会是什么身份”

    “是大乾的驸马。”

    “你既都知晓,仍旧要以性命请愿吗”

    “儿臣以为,燕远首先是燕远,而后才是燕家后人,才是儿臣未来的丈夫,才是大乾未来的驸马。强敌当前,他既是少将军,便该出战,该守边疆。”

    她字字句句皆是真心,每一个答案都是肺腑之言。

    她不畏那朝夕鼓的生死之约,身为公主,一个没有实权、没有背景的公主,性命就是她唯一能动用的筹码。

    她敲朝夕鼓,便是决定了,即便舍出这条命去,也要破了什么驸马不领兵的破规矩。

    可那百年间的祖训又岂是那么容易破除,短暂的沉默之后,那些老大人果然“坐不住”了。

    “圣上,微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我大乾历来驸马不得领兵,这是祖训,不能因此废除啊”

    “圣上,微臣也以为不可,公主殿下贸然敲响朝夕鼓,可兹事体大,怎能因动用了朝夕鼓,便破了历来规矩”

    “圣上,祖宗礼法不可废啊”

    那些老大臣们躬身跪拜,就仿佛林悠敲了朝夕鼓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一样,他们一个个脸上都是为难、担忧、恨铁不成钢的神情,看得林悠只觉心内一片冰寒。

    怪不得前世胡狄打入京城,这满朝文武竟连个临时应对的法子都没有,就这般死守着规矩不知变通,能有法子才怪。

    她于是也同那些老大臣一般,咚地跪了下去“父皇御敌事大望月关天险乃是京师最佳的防线,倘若望月关失守,其后万里平原,胡狄铁蹄将再难阻拦儿臣愿以性命担保,燕远赤胆忠心,便为驸马,也一心只为守护大乾,儿臣恳请父皇三思,令燕远为先锋,领兵北征”

    她重重叩拜下去,便连那些一生浸淫朝堂的老大臣们都未曾见过这样的场面。

    那位宫城里最小的公主,仿佛是完全舍弃了所有的顾忌,她不畏生死,不惧流言,只是为给那要做驸马的燕少将军求一个公平。

    是啊,谁不知道京城之中燕少将军最为勇武可他既自己答应做驸马,又怎能再领兵前往北疆呢

    “你起来吧。”乾嘉帝终于开口。

    礼部的官员急了,忙道“圣上,三思”

    乾嘉帝抬手打断他的话,看着林悠站起来“乐阳,容朕想想,给朕些时间。”

    林悠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父皇,突觉好似这几日之内父皇就苍老了许多一般,是什么时候呢父皇的鬓边竟也生了华发。

    “容朕好好想想。”林慎的目光定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上,似是在喃喃自语一般。

    下了一夜的雨,在第二日天亮时停了。

    秋日的气息终于渐渐浓了起来,飘着云的天空格外旷远,暑日的燥热也被一驱而散。

    朝夕鼓响,京城皆知,昨日夜里有人敲响朝夕鼓的事,自然是不可能瞒住的。

    可谁都没有想到,敲鼓的竟然是乐阳公主。

    朝中的重臣已在昨日便于承乾殿中经历过此事,可其他朝臣却并未了解详细,宫城的百姓更是只能听说乐阳公主敲了那没人敢敲的鼓,至于是为什么,又是怎么解决的,他们一概不知,而既是一概不知,便给了那编故事的人机会。

    一时间各种猜测纷纭而起,便是燕远把自己关在天风营里练兵,都免不了从展墨那里听到消息。

    彼时他正在校场上练枪,一杆银枪搅荡尘土飞扬,展墨同他说这事时,他一个失神,银枪竟脱手,掉在了地上。

    “公子”展墨惊骇,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见他们公子将银枪掉在地上的。

    燕远攥紧了拳又松开,只觉得全身的热血都在翻涌,让他恨不得现在就冲到林悠面前将她拥入怀中,那可是朝夕鼓,是以性命为赌注的朝夕鼓

    她怎么敢,又怎么能为了他,就去赌上自己的性命呢

    “公子,没,没事吧”

    “进宫,我要进宫,备马,我要进宫”

    “公子,这会公主肯定在定宁宫呢,本来这事就掀起轩然大波,若是此时再让公主出来见面”

    燕远捡起银枪,一边摇头一边往校场外走“我是要见圣上。”

    “圣上”展墨更为惊诧,“公子冷静啊,说不定圣上现在正在气头上,一不小心可是要被砍头的”

    “展墨,悠儿尚且能为我舍弃性命,我此刻又怎能退缩便是圣上生气,也该将火都发在我身上,我若是不入宫,难道让悠儿替我承受那群老家伙的肆意诋毁吗”

    “公子”展墨张张嘴,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燕远朝他笑了一下“大不了就是在戊字营里做个先锋兵罢了,只要悠儿无恙,我怕什么”

    自父兄战死沙场,这些年觊觎燕家的人还少吗只要他还在,就永远有人以各种各样的理由阻止他去代州,驸马的身份,不过是他们的一个借口罢了。

    就算悠儿真能让圣上破了这个规矩,那些想要阻拦他的人,还是会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打消他去代州的可能。

    可他偏不认输,他要去圣上面前,将所有的矛头都揽到自己身上,然后,和他们斗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