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因为北疆的战事, 代州城门前的盘查似乎还颇为谨慎,进城的百姓排着队伍,一个一个走到城门口的镇北军面前,递上通行的文书, 陈明自己入城的原因。
江孤月没有骑马, 且把自己的剑交给了林悠保管, 她扮作了一个普通的江湖人士, 混在入城的队伍里打探了一番。
没过多久,她便回到了林悠她们停下马车的地方。
“不太对。”江孤月没有太多话, 开口便会直接说明重点。
林悠微微皱眉“是什么情况”
“查路引, 身份、姓名一样不少,问得清楚,还要看脸面辨长相,不像是普通盘查。”
“像找人。”林悠接着她的话说道。
江孤月点了点头。
她曾在北方各州帮助州县的衙门捉拿犯人, 对这种关卡盘问之事再熟悉不过。如果不是为了找人, 城门守军为了方便百姓进城,是一定不会花这么多的时间核对得那样详细的。
“姑娘, 这代州城门前,是要找什么人呀难道是京城出什么事了吗”眠柳不解。
林悠眸光冷了几分“这城进不得。”
“不进城了那我们去哪, 不给少将军送东西了吗”眠柳惊讶,她发觉自己如今越来越看不懂公主了。
如今公主的样子,和从前那个一向温和柔弱的小公主, 实在可以说天差地别。
“东西自然要送,只是却不能经代州送了。如果我没记错, 望月关地处代州,却也不在代州城之内,入城的这条路走不得, 那我们就直接到望月关的战场上。”
江孤月神色凝重“去那可不容易。”
“哪里不易”林悠问。
江孤月眺望远方的山峦“望月关在代州城以北,沿山势而建,附近不过些零散村庄,军队驻扎最多与村镇相邻,只怕连得住的房子都没有。”
林悠笑了一下“我们一路走来,不也什么地方能挡风遮雨就在什么地方将就吗那望月关再苦,既然将士们都驻守在那里,我又为什么去不得孤月,你能找到绕过代州去望月关的路吗”
江孤月看着林悠,良久,才道“有路,但是是山路,走不了车。”
“可咱们得带粮草去,走不了车这可怎么带去啊”眠柳惊讶。
“你有办法”林悠看着江孤月,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面前的这个江湖上摸爬滚打的姑娘,一定有法子。
江孤月看着那两车的粮草,犹豫了片刻,却仍是开了口“商队走山路时多以马队拉货,但运的那些毛皮药草,都不是太大的东西,粮草”
“毛皮能运,粮草就也能运。”
“姑娘,这里头的粮食可不轻,恐搁在马身上,马也承受不住。”那拉着马车的宣州营士兵经验多些,听见林悠的话,连忙提醒。
林悠紧紧攥拳,看着那经历了波折好不容易才到了北地的两车粮草“大车走不了山路,换成小车总能行。”
“小车”江孤月一时没能明白。
林悠从怀中将自己的荷包拿出来,抖出里面仅剩的几块碎银子。
“多买几匹马,再买几辆百姓们运东西的推车,不过是要把这些粮食多分几份罢了,便是海崖山再险,我也要把这些东西都送到。”
按照林悠的计划,江孤月带着他们仅剩的银子,入代州城买了马匹和推车,还好入城的百姓不少,江孤月才得已花铜板雇了几个人伪装成一个商队,安全地将马匹和推车都运出了城。
林悠几人一直在城外等到日头西斜,才见江孤月牵着马回来。
几人一天只吃了些干面饼,却也不敢耽搁,当即就在城外的灌木林中,将两车的粮草分别堆码在六个小车上。
马匹上驮了些,小车上再放了些,堪堪将那些粮草重新分完。
在江孤月的建议下,他们伪装成了从宣州前来代州做生意的一个小商队,因为买主在望月关下的兴平郡,所以要走山路入关。
林悠起初只以为是江孤月一路谨慎,所以这一回也要变换一个身份,却不想,倒幸好编了这么一个理由。
他们沿山路一直走到入夜,先到达的是建在代州城与兴平郡之间的青林驿。
这里虽只有一处孤零零的房屋院落,却也是大乾的官驿,主要是方便从望月关往代州的商队或是百姓、驿卒休息。
青林驿的驿丞葛成海是个身体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核对了江孤月的路引,他甚为热情地招待了林悠几人。
“如今天冷了,几位做生意这会才上山啊”驿站里人不多,葛成海便端上热汤时,顺道坐下同林悠几人聊天。
他生得就是北方汉子的粗犷模样,说话也热情,听说林悠几人是买主要求才走山路去兴平郡,一时间颇为同情。
“前几日下了雪,上头的路不好走哩。你们送什么东西这么急,正赶着雪还没化的时候来呀”
江孤月不是很想理这人,没好气地道“宣州的杂货罢了。”
那葛成海见这姑娘是个用剑的,微微缩了下脑袋,倒确实不敢再问下去了,他于是又换了别的话题“今年冬天冷呢,上头兴平郡挨着就是望月关,你们去了兴许能遇见镇北军呢,他们在那守了一个月啦,将士们连代州的家都回不得。你们从宣州来,可听说什么动向没我可听说上头有位少将军受了伤,很严重哩,朝廷也不派人来支援支援。”
屋外北风呼啸,屋内林悠听见葛成海的话,拿着汤匙的手僵了一下。
江孤月虽不知林悠具体的安排,但一月的相处,她多少能猜到,林悠铁了心要到望月关,八成跟望月关的什么人有关系。
她注意到林悠一瞬的僵硬,看向葛成海开口道“我们就是做生意的,朝廷怎么样,我们管不着。”
这话是对葛成海说,也是对林悠的提醒。他们这一路几乎从追杀中过来的,林悠明白,这路上的任何人,都不是完全可信。
葛成海见他这话说了,那几人该吃吃该喝喝,便有些讪讪地接话道“倒也是,不影响做生意。”
热汤泡饼算不得什么好饭,但对于吃了几日冷干粮的林悠几人来说,算是难得地改善。北地的冬天天寒地冻,太阳落山后尤其寒冷,林悠本是打算在这个青林驿休息一晚,第二日一早再走的,宣州营的几个士兵也该好好歇歇。
可当日夜里,她却冥冥中总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不只是那葛驿丞说镇北军有个少将军受了很重的伤,更是这整个青林驿,总让她有种忽略了什么细节的感觉。
二更天,林悠叫醒了江孤月。
海崖山呼啸的夜风里,一队人马在无人注意的时候,离开了青林驿,继续往兴平郡而去。
第二日一早,葛成海是被驿馆里的小二叫醒的,那小二急得说话都像要打了结巴。
“驿丞,那,那住在二楼的人,已经不见了,马也不见了”
天气不知什么时候阴沉了下来,天亮时,已能瞧见满天飘下细细的雪花。
林悠裹紧了衣裳,牵着马跟着江孤月走在前往兴平郡的小路上。
她的手早已冻僵,几乎没有知觉了,头上戴了兜帽,可那寒风还是钻进衣裳的缝隙里,将她的耳朵冻得冰凉。
在寒冷里走了一夜,若非江孤月和宣州营的士兵更有经验,半路上拢了火堆强行让她暖了暖身子,只怕今日天亮,她倒要冻死在这深山老林里了。
林悠从来不知道,原来冬天可以这样冷。
从前在京城,外头下再大的雪,她的定宁宫里拢了炭火都还是暖暖的,这还是宫里那些看人下菜碟的宫人克扣了她的银丝炭呢,倘若如从前的罗贵妃那般,整个屋里说一句温暖如春也不为过了。
如今这样的冷,才是冬日真正的寒冷。
这一夜过去,林悠只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了。她很累,很冷,还有些饿,唯有脑海里的一个念头,支持着她一直走下去。
就快到了,兴平郡在海崖山里的高地上,背后就靠着望月关,她已经走了很长的路,绝不能倒在最后一步上。
可是雪却越下越大了,甚至地上已积起了新雪,队伍走过,留下杂乱的脚印和车辙,又很快会被飘落的雪片重新掩盖。
江孤月看着前方的路,目光冷肃“是场大雪,今天到不了,我们也许会死在路上。”
她说出这话时,听不出一点的感情,仿佛死是一件与她无关的事情,可当她的目光落在林悠身上时,却罕见地多了几分复杂。
林悠瘦瘦小小的身影像是要被鹅毛一样的雪片给包裹住了似的,可她却牵着马一步一步坚实地走着“死在路上也得去。”
淳于婉曾告诉过她,兴平郡离代州城算不得多远,她都绕过代州城这么久了,那兴平郡,想来应该马上就到了吧
“等等,有人”江孤月忽然拔剑而出,挡在林悠身前。
整个马队停了下来,林悠反应了一下,方抬起头来,透过飞雪,看向远处。
山原已被白雪覆盖,而那白雪之中,却是突兀地出现几个披坚执锐的身影。
那几人好像正往他们这边来,也像江孤月一样,拿着武器做出应战的准备。
可就在宣州营士兵也抽出自己的刀剑,准备拼死保护这些粮草之时,他们忽然听见前方那少女满含着不安、欣喜和试探的声音。
“燕远,是燕远吗”
林悠看到了那杆熟悉的银枪,她记得,那杆银枪有个名字,叫孤星。
“悠儿”燕远彻底怔住了。
在走到距离那队人马十余步的时候,他停了下来,像是被冻住了似的,一时之间竟不知是不是饥寒太久,出现了幻觉。
甲字营的几个跟随他的兵士都停了下来,不解地看着他们的少将军,不管对方是胡狄人还是大乾的商人,总要上前问问才是啊
还是展墨第一个反应过来“这,这不是公”他不敢把“公主”那两个字说出来,只能急得原地跳脚。
公主不是应该在皇宫里吗怎么会出现在海崖山呢而且还穿着这样百姓才穿粗布衣裳,难道在他们被困的这段日子,连京城都出事了吗
林悠喜极而泣,氤氲的泪水因为天气寒冷,凝结在睫毛上,让她的视线一片模糊。
可她却奇异地能辨认出燕远的方向,她将手中的缰绳交到了眠柳手里,在那漫天大雪之中,一步一步地朝着燕远走去,像是履行前世未宣之于口的承诺,又像是实现今生未完成的誓言。
燕远忽然扔下银枪,劈开漫天风雪朝她跑了过去。
寒风如利刃般擦过他的面颊,而他却像恍然未觉,他太怕那不过是长久煎熬带来的幻觉,所以在触碰到她的一瞬,便抛却所有的顾虑和理智,结结实实将那日思夜想的姑娘抱了满怀。
风雪之中,林悠缓缓抬手,仿佛隔了两世光阴,紧紧回抱她的少将军。
他们未曾说一句话,却早在彼此的呼吸和心跳中,尽诉相思。
作者有话要说 风雪尽头,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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