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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064)
    景成帝眸光平静的打量着赵昂。

    赵昂却如针刺在背。

    景成帝瞧出来了, 他不禁有些莫名。

    自己什么都没说,怎么自己这个长子一副受了多大刺激,随时都会蹦起来乍刺的模样是敏感如斯, 还是心虚如斯

    他闲闲的开口,问“你母后如何了”

    说出这话时,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称孤道寡的皇帝, 而只是一个慈爱的父亲。

    可却仍旧泯灭了他是徐后夫君这一重身份。

    夫妻之间, 原本不该这么隔膜疏离, 妻子生死未卜,就算景成帝不至于痛不欲生,却也不该这么平静无情。

    甚至, 他要由儿子处来获悉妻子的病情,不免失之于凉薄。

    但景成帝和赵昂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赵昂眼圈一红, 喉咙一哽, 道“回父皇, 母后仍旧没什么起色。”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上进的儿子, 也不是众望所归的太子,就只是一个守着危在旦夕, 即将失去母亲, 为母亲性命担忧的儿子。

    景成帝单手置于膝上, 轻轻叩打两下, 语调清淡的道“你很悲痛”

    赵昂低头道“是。”

    景成帝轻呵了一声。

    看似没什么太多的情绪, 可听在赵昂耳朵里,却像炸了个雷。

    景成帝不比姚黄,姚黄的一声“呵”,赵昂便视若挑衅, 即刻化身成斗鸡,心底只有愤怒,恨不能亲自啄死姚黄。

    但在景成帝跟前,他却只有战战兢兢、俯首帖耳的份。

    只能说,世人都好柿子拣软的捏。

    景成帝神色平和,几乎不带任何感情的望着赵昂,道“如果朕是寻常的父亲,这时候应该和你一样忧心如焚,痛彻肺腑,茫然无措,病急乱求医,甚至应该和你抱头痛哭。但朕不是,你也不是寻常的儿子,你还是一国储君。纵然心忧皇后的病情,可你的职责不能懈怠。是以尽管稍显无情,但朕仍然要说尽人事,听天命。”

    赵昂一震。

    他自然是有怨念的,毕竟他一直以为,父皇的所作所为未免太过凉薄了点儿,母后生病,他几乎只看过一眼,再之后就一直以国事繁忙为借口,再没去过。

    虽是结发夫妻,到底没有血脉亲缘,就算母后有个三长两短,不妨碍他照旧立后纳嫔。

    甚至恶毒点儿想,只怕他早就厌倦了已成昨日黄花的母后,巴不得要立更鲜研、年轻的美人。

    所以,赵昂始终觉得,景成帝未免有隔岸观火之嫌,他不会有自己这般的椎心之痛。

    但这会儿,从家事上升到国事,他做为儿子是合格的,但做为太子未免失职。

    失职的后果是什么

    赵昂冷汗都淌下来了,他伏地叩首,道“儿臣知错。”

    景成帝问“错在哪里”

    “儿臣不该情绪失控,贻误学业。”他有些日子没去上书房听太傅讲课了。

    到底没提姚黄。

    景成帝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微蹙眉头,觉得有些不耐烦了。赵昂这错认得虽然及时,却轻描淡写,不痛不痒,真是怪不痛快的。

    既然他想避重就轻,不欲自己过多追究,那又何必惺惺作态来认什么错

    自己自然不会逼着赵昂去向姚黄赔罪,但他仗恃着这点就有恃无恐,没的让人嫌恶。

    景成帝道“情动欲胜,欲胜则情失控,这本是人之常情,朕若不许你有一点点儿的失态,那便是朕苛责。可你不是常人。若不能克制私欲和情绪,与禽兽何异”

    还是那句话,世人可以体谅他因母病而情绪失衡,但做成一个被情绪所把控的太子,固然其情可悯,却还是太过让臣臣百姓失望。

    偌大一个国家机器,是不能单纯靠同情、怜悯、善良、惜弱等情绪来治理的。

    越是有重大事情发生,越是要克制七情,才能冷静、审慎的衡量情势,在繁乱的事态中抽丝剥茧,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赵昂面上发红,道“儿臣会躬身自省,日后绝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呵。”景成帝颇是无语,他揉了揉太阳穴,道“你把谏太宗十四疏给朕背一遍。”

    赵昂情知父皇对自己的应对很是不满。

    他已经多年没像现在这样被父皇抽考了,一时面皮紫涨,血液蒸腾,整个人被羞愧、羞耻、羞窘的情绪占满。

    人僵硬得像块石头,手脚都无处安放,可父皇下旨,他不能不遵,是以慢慢跪直,整理了一下情绪,慢慢背诵

    “臣闻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源不深而望流之远。根不固而求木之长,德不厚而思国之理,臣虽下愚,知其不可,而况于明哲乎人君当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将崇极天之峻,永保无疆之休。不念居安思危,戒奢以俭,德不处其厚,情不胜其欲,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长者也。”

    背到这里,赵昂已经羞愧无及。

    身为人君,他却被情绪左右,还迁怒于人,在案情尚且未水落石出之前,先擅自定了姚黄的罪,又因一己私念,便欲以私刑将她杖毙。

    若当真将姚黄杖毙,他又何德何能,堪配储君之位

    若传扬出去,他再难取得朝臣、百姓的拥戴。

    若父皇计较,将他废了他都无话可说。

    景成帝眯着眼,一声不吭,见赵昂顿住,这才抬起眼皮子看向他。

    赵昂重新伏地,道“儿臣知错。”仍旧是这四个字,却已经较先前的四个字多了几重情感和真挚的沉重。

    景成帝仍旧回了一个“呵”字。这简短的一个字却意味深长,含着失望、轻蔑和不信,还有身为男人和父亲以及做为皇帝被挑衅的不悦。

    他问赵昂“你当朕是什么”

    “我”赵昂被噎住。

    他没想到父皇如此直白。

    直白的后果就是,父皇越发威重如山,让他有不可承受之威胁。

    仰望得太久,纵然私下里多不有服和不甘,可到了两相对峙的见真章的时候,他竟然觉得脖颈沉重“自然是君父。”

    景成帝目光威严的看向他,道“就算朕是虎,可你是朕的太子,不论于公还是于私,朕都有顾子舐犊之情。你年纪轻轻,初生牛犊的无畏在哪儿”

    有话不敢说有理不敢讨他还真不如姚黄一个小姑娘。

    身为儿子,他怀疑自己父亲的品行,身为臣子,他对君父满是疑虑而毫无信任,身为太子,他自己都不占理,不辩是非。

    就算他这会儿口口声声认错、知罪,却连错在哪儿、罪在哪儿都不敢正视,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孬种。

    赵昂脸上火辣辣的,心里也又酸又涩。他那点儿心思,表现得太过明显,是以父皇没打算置之不理。

    他忍辱含羞的道“儿臣目光短浅,错会了父皇扣压姚黄的深意。”

    脓疮终于被挑开了,赵昂心里有片刻的轻松。

    景成帝却不肯放松,犹自追问他“你以为什么”

    赵昂心口一跳,他不敢说。

    景成帝嗤笑一声,道“或者,你听说了什么”

    赵昂汗如雨下,还是不敢答。

    宫中规矩再严,到底人多,人一多,便心思各异,口舌不一,自然流言也蔚然成风。

    他不可能不受影响。

    但要说他因为听信了流言蜚语,才致行为失常,那些人固然该死,可他也未免太没定力了些。耳软心活,哪有太子该有的样子

    景成帝轻蔑的道“朕拥有四海,且自认不是贪恋美色之人,你如此私心揣测,置朕于何地”

    就这么不相信他会抵抗得住姚黄美色的诱惑。

    赵昂战战兢兢的道“儿臣不敢,实是儿臣对姚黄的心机十分不齿。”

    心机不齿这话怎么听着更像个弱者的狡辩呢。

    他若连姚黄一个小姑娘都对付不了,他得多无能

    因为不齿,所以便以偏概全,失之公断,他得多偏狭

    景成帝道“她对朕,不过是子侄辈对长辈的孺慕,是卑弱女子对强者本能的敬服,既然你也能看出她不过是耍了个小小的心机,何至于动情动绪,到了失手伤人的地步”

    若不是他让骆安过去拦着,就真的出人命了。

    “儿臣”赵昂百口莫辩。

    他终于体会到了被冤枉,偏又没法辩白的滋味。

    如果姚黄在这里,一定会拍手称快。

    凡事都有因果循环,这报应来得也快。

    赵昂沉默了一时,从牙缝里吐出四个字“儿臣知错。”

    其实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端看景成帝如何解读,以及如何看待了。

    如果他非要上纲上线,赵昂便错误深重。

    如果他愿意难得糊涂,这事轻拿轻放也就过去了。

    自己不过就是给了姚黄一个耳光而已,又不是什么深孽的罪责,怎么父皇如此不依不饶

    景成帝忽的问赵昂“你喜欢她”

    “不不不。”赵昂慌乱的解释“儿臣不过是关心则乱,因深恨她伤害母后,所以才会一时怒极动手。”

    除了恨她伤害了徐后,还恨她居然以色讨巧,妄想媚惑父皇,从而挤占母后的位置。

    景成帝只淡淡的道“关心则乱,这还真是个好借口。”

    “所以,人人都可以以此做为推托是吗”

    既如此,狱里那些奸恶之徒,谁没有自己的苦衷和不得已呢

    “所以,人情便可以凌驾于国家、律法、制度等之上吗”

    如果这样,国何以为国

    别人可以不这么忖度,否则无异于杞人忧天,可身为一国储君,如果赵昂的见识只囿于人情,那他还真是个毫不合格的继承人。

    赵昂真的是战战兢兢了,他乍着胆子看向景成帝,来来去去,竟只有一句“儿臣真的知道错了”。

    景成帝收回目光,声调清凉的道“知错必改,善莫大焉,朕也不能违逆圣贤教诲,不能不给你机会,否则未免失于苛刻和凉薄。

    并且朕也很愿意看见你知错就改,端午刺杀案于明日在大理寺非公开审理,你便跟着长长见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景成帝来,儿砸,咱俩说说掏心窝子的话。

    我对你娘不是没感情,但生死大事不归我管,所以虽然凉薄,可仍旧要说尽人事,听天命。

    我对姚黄也还没多少感情,不过是人之常情, 且也在可控范围之内。

    但你以小人之心相度,为时尚早。

    赵昂捂耳儿臣不敢儿臣知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