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洛阳,其东西六里,南北九里,城中居民达到百万之多,是当今天下最宏伟的城市,
城中,两座巍峨壮观、气象森严的皇宫南北相对,形成一个大大的“吕”字形状。南宫楼台殿阁鳞次栉比,为天子议政和群臣朝贺之所,北宫富丽堂皇美轮美奂,为天子及妃嫔寝居的宫城。两座宫城中间又以长达数里的复道相通,几乎将整个洛阳城一分为二,堪称建筑工程史上的一奇。
此时,夜色虽然深重,但两宫之间的复道仍然灯火通明。长长的复道中,每十步便有一名威武的卫士持戈而立,身后铁架上的火盆正燃着熊熊火焰。
整齐的足音从南宫玄武门内响起,很快,一队约数十人的雄壮甲士列队行出,沿着复道一侧向着彼端遥遥相对的北宫朱雀门,缓缓行去。
封谞木无表情的走在队伍前列,他的步履不徐不疾,连呼吸都十分平稳,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按在剑柄上的右手之中已经满是汗水。
他的身侧,是一名身着鱼鳞铁甲的将军。那人约三十来岁,一张轮廓分明的狭长脸孔上,布着好几道横七竖八的细长疤痕,配合其凌厉的眼神,尽显霸道强横的气魄。
那将军突然轻轻叹息一声道“壬一,你确定我们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封谞步幅不变,淡淡道“这么做壬二,你知道我们要做什么吗”
那将军壬二愕然道“我很奇怪,为何你要领着我们壬系大半精锐人马穿上卫尉属下的军服由我率领直属的虎贲郎执行任务不是更好吗”
“你瞧瞧”他嘟囔着,“你身为中常侍,我为虎贲中郎将,却带着一群南宫卫士令属下,这算什么嘛简直就是自找麻烦,别人不起疑才是怪事”
封谞仰首瞧了瞧天上的明月,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时间,才冷笑道“所以说,你根本不明白我们要去做什么”
壬二有些恼怒道“壬一,你还有脸这么说我听说,你对每一位参与今夜行动的兄弟们都单独下达了密令,唯独我一人蒙在鼓中可有此事”
封谞漫不经意道“是又如何”
壬二额上的青筋一跳,他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为什么
这么多年我跟随你的身侧,可说是患难与共,生死相随难道你仍然对我抱有戒心”
封谞眼中闪过复杂之色,摇了摇头道“不就是我太相信你了,也太了解你了所以我现在绝不能向你透露我的计划”
壬二脸上的怒色缓了下来,低哼道“你不说,难道我便猜不到了你领着我们换装直往北宫,大不了便是要行刺天子吧”
封谞微微一笑,道“我便知道你无论如何也是猜不到的行刺天子哼,现在还有必要这么做吗徒增死伤罢了,却得不到半分实惠”
他停下脚步,双目直直的盯着壬二“我现在只要求你一件事”
壬二讶然道“何事你很少有这么严肃的神色”
封谞低低道“一会儿,无论我做什么,你都千万不要奇怪静下心来,做你应该做的事”
壬二一呆,脱口道“什么意思你到底想干什么”
封谞冷下脸来,硬梆梆的道“你不必废话记住没有”
壬二深深吸一口气,似乎想将委屈和怒火咽回肚中,终于颓然道“行了我记下便是”
封谞望着仍然矗立在两、三里外的北宫朱雀门,轻轻呼出一口气,今夜,便是自己生命的结束这结束换来的,将是一段乱史的开端自己已经五十多岁了,能够用这将要燃尽的残缺生命,做一次轰轰烈烈的大事,博一个史书留名,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他长叹一声,幽幽道“让兄弟们放慢速度”
见壬二愕然的目光瞧来,他微笑道“除了你之外,我还约了一个人”
丹尘子、淳于琼和贾诩一起步出房外。
高顺从院中的黑影中现出身形,向丹尘子和淳于琼拱手微笑道“两位,多日不见,一向可好”
淳于琼连忙笑着回礼,他对高顺亦有惺惺相惜之意。
丹尘子却一言不发,一双精光闪闪的眸子紧盯高顺。
高顺心中生出奇怪的感觉,却说不清是为什么,只得微笑着回视。
丹尘子突然淡淡道“高先生,能借一步说话吗”
高顺微愕,仍然伸手一引道“请”
淳于琼和贾诩留在原地,面面相觑,心中只想到“古怪”二字。
丹尘子低着头一直行至后院,才转过身来,面对紧随而至的高顺。
他一字一顿道“动手吧”
高顺失声道“道长说什么”
风声大作,丹尘子双袖疾展,如同吃足风力的帆布向高顺当头压下。
高顺骇然后退,同时抽出袖中双尺,迎着丹尘子双袖格去。
如击破革之声传来,两人同时一震,各自退开一步。
丹尘子狂笑一声,脚下踏出诡异的步伐,身形忽东忽西,有如鬼魅,双袖卷起重重袖影,如怒涛拍岸,连绵不绝的向高顺猛攻而至。
高顺眼中闪过不能置信的讶异神色,脚下一变,同样幻化出倏起倏落的身法,双手铁尺划出大大小小的圆圈,与丹尘子的无尽袖影以攻对攻的狠狠碰撞。
“波”的一声,有如皮囊泄气之声。
高顺收尺后退,歉然道“道长,承让”
丹尘子呆呆的抬起右手,宽大的袖袍上赫然被刺穿了一孔。
他仰首向天,发出一声悠悠的长叹,苦笑道“你师傅是魏伯阳吧怎么还称我做道长呢”
高顺双膝跪倒,恭敬道“高顺拜见无尘师叔”
丹尘子哈哈一笑,伸手搀起高顺,欣然道“他对你说起过我吧原来我那个无情的师兄还记得我这个不成材的师弟”
他双手把住高顺双臂,仔细的打量着他,道“不错不错难怪师兄当年为了收你这个徒弟,连我这个师弟也不管了,一走便是十余年”
高顺赔笑道“师叔何出此言师傅一直在我面前提到,说有一个无尘师弟天生聪慧,其才其志远胜于他”
丹尘子双眼一翻道“那他是放屁这老小子仗着技高一筹,从小便没少欺负我还能将我说这么好是你小子哄我吧”
高顺尴尬一笑,引开话题道“师叔,您老是如何认出我身份的”
丹尘子瞪大双眼道“我是老了,可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当日宜阳别院一战,我老远瞧见你对敌,便生出似曾相识的感觉,后来又在林边瞧见你和那杀手首领一场恶战,我若再认不出本门的武功路数,死后如何有脸见你师祖”
他轻轻一叹道“可惜当日我身负护驾重责,却始终无暇证实此事,直至今日才得以同门相认”
高顺疑惑道“无尘师叔,师傅曾说您一直在伏牛山中隐居静修,您怎么会化名丹尘子,随侍在天子身侧”
丹尘子身躯一抖,苦笑道“无尘唉无尘我原先也认为自己能够念如止水,心无一尘,老了心思静不下来了为了能够重振我丹鼎派声威,我一脚便踏入了这红尘俗世,还有什么面目再自称无尘”语气中透出无限沧桑。
高顺心中恍然,数十年来,随着以张角、张修以代表的符箓派日益强势,丹鼎派却呈现出人才凋蔽的趋势。尤其是近百年来,大汉王朝多数帝王都是少年登基,却几乎都在宦官和外戚的争权夺利中短命驾崩,根本没有出现一位强势的长久之君,自然也不可能大兴炼丹延命的风气。所以丹鼎派如今的状况,可说是日暮西山。
高顺虽然出身道门,却从未修习过丹术,除了对师傅魏伯阳怀有一颗敬服之心,他的内心中几乎没有半点所谓发扬师门的精神。
但见丹尘子黯然神伤,高顺只好闭口不言,心中也不禁有些为他难过。
两人不由默然相对,良久无语。
“什么”灵帝眼中闪过惊骇之色,“你是说中朝常侍之中有太平道内应”
他呆呆的愣了半晌,才道“不错我早该想到是这样,否则朕宜阳之行的机密怎么会轻易为太平道所侦知”
他猛然眼神转厉,切齿道“此人是谁”
南鹰一阵头疼,他很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内鬼就是封谞和徐奉,但这个问题却是万万回答不得的,一旦灵帝让他佐以证据,又该如何应对
他不由心中暗骂,这个该死的唐周,你在一个月前就应去官府告密了,为何迟迟不动害得自己如今骑虎难下,若不说,将白白便宜了太平道这个生死大敌,说了,却将如何自圆其说总不能说是猜测的吧
他只好含糊其辞道“这个实是不知只知道内鬼好象还不止一人”
灵帝不由惊怒交加道“什么不止一人真是罪该万死”
他突然冷静下来,盯着南鹰道“贤弟,不是朕多疑。如此机密之事,你却是如何探听到的”
南鹰对此倒是早有准备,微笑道“陛下容禀,也是这群奸贼命数不好,臣弟在半道之上截杀了一群天师道残匪,其中一名首脑虽然逃脱,却遗下与太平道的往来密信一封。信中便提及此事”
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卷白帛递给灵帝。这帛书当然是事先伪造的,不过也不能完全说是伪造,只因这信便是由原天师道祭酒郑度亲笔书写,可说是天衣无缝。
灵帝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天师道,朕几日前刚刚接到这帮贼子覆灭的捷报,好真是太好了否则这一东一西两股贼人联起手来,朕真是要焦头烂额了”
他此刻再无怀疑,只因东西两家道教暗中串连之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他欣然道“贤弟真是一员福将,不不对,是我刘氏皇族的福星”
他突然皱起眉头道“不过你胆子太大了,如此势单力孤还敢去劫杀天师道匪首,若有好歹就得不偿失了”
南鹰傲然道“陛下莫要小瞧人,我上次护驾不力,更险些令文和丢了性命。此次专程前来为陛下效力,又岂会无备而来”
灵帝目中一亮,喜道“你带了帮手前来多少人对了,那位原东阿县尉呢他人在何处朕正要用人”
南鹰吓了一跳,背后的汗都冒了出来,自己此次并没有将枣祗带出来,如何向灵帝交待呢
他支支吾吾道“什么人马陛下言重了,臣弟只是带了百多位家将,至于那枣祗嘛臣弟得到这天大机密后,心中担心陛下安危,当然是星夜兼程,他日后才会前来相会”
灵帝奇怪的瞧了一眼南鹰,道“家将贤弟从异域回来不过两年,竟然也收了这么多家将朕还当你是请了几位高手前来”
南鹰又吓了一跳,背后汗水更多,急中生智道“说来不足为奇,臣弟近年来四处行医,活人无数,嘿,有些人硬要以身相报,其实臣弟也颇为烦恼”
灵帝闻言立即释然,别的不说,宜阳城中对南鹰感恩戴德的人便已是不计其数,这可是他亲眼所见,若说没有人甘心为奴,以报救命大恩,反倒令人难以置信了
他不由微笑道“这也是贤弟得道多助之故。贤弟尽管放心,朕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若你属下还有如高先生和贾先生这样的人才,朕也将一并委以重任”
南鹰暗拭一把冷汗,知道终于再次成功蒙混过关。
灵帝怔怔的出了一会儿神,才道“贤弟的消息来得甚是及时可惜事情仍是一团迷雾,太平道究竟在策划什么阴谋呢这个关键性的内鬼,还有计划的主使者,他们到底是谁”
南鹰心中暗道,陛下对不住了,可惜不能如实告诉你,这几个关键性的人物便是封谞、徐奉和马元义,哦对了,还有那个该死的唐周。
蓦然,远远隐约传来如雷的足音。
两人同时一惊,侧耳静听。不一会儿,足音越来越重,夹杂着骏马的嘶鸣。
南鹰倒吸了一口气,道“陛下,听这声势,应该是数千训练有素的兵马正在调动您今夜准备抄谁的家吗”
灵帝面沉如水,推开房门大喝道“仲简,立即持你的身份令牌前去问话城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竟然有人不经朕的旨意便敢调动大队人马,难道想造反吗”
淳于琼远远应了一声,一路飞奔着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气喘吁吁的回来,躬身道“禀陛下,外面是河南尹何进大人的兵马
灵帝一愕,面色缓了下来,何进是他的心腹,绝无可能发动叛乱,那么一定是另有大事要办。
他微怒道“到底出了什么大事,就算是他何进,也怎可不经朕下诏便擅自动兵”
淳于琼面上闪过奇异之色,他凑近灵帝耳边,用只有灵帝和南鹰才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陛下,何大人说,太平道一人叫唐周的连夜前来告密,他指证中常侍张让、徐奉和封谞三人之中有太平道内应。何大人不敢尽信,也不能不信,又担心延误时机,只好先行调兵包围这几人的府邸,待天明后再请陛下定夺”
灵帝、南鹰二人听得分明,一齐失声道“果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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