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那熟悉的尖锐声音传入耳内,南鹰非但没有惊奇,反而生出有人雪中送炭的喜悦。
他转身复向营门行去,口中低喝道“本将出去走走,任何人不得跟来”
众士卒轰然应诺,谁也没有发现,不远处的一处营帐后,一双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盯着营门。
南鹰一口气奔出近一里路,才猛然止步,静静的立在原地。
张角那高大的身形从浓重的夜色中现出,缓缓行来。
他毫不客气的斥责道“臭小子,你是如何答应我的二个月内绝不可踏出两京范围这么快就将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吗”
南鹰自知理亏,只得陪笑道“大贤良师恕罪在下若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怎敢不听您老人家的话”
张角没好气道“真是可笑究竟是否是你在求我怎么好似变成我反过来有求于你了”
“当然是在下有求于您老”南鹰堆起满面笑容,做出夸张的点头哈腰状,他突又疑惑道“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去向的竟能跟至此处”
“我一没聋,二没瞎”张角余怒未消道“你大队人马出帝都前,便已闹得满城风雨,想不令人知道都难”
南鹰想起灵帝交待的“大张旗鼓”之言,不由讪讪一笑。
“也罢也罢我定是命中注定欠你这臭小子的”张角望着一脸尴尬的南鹰,突然嘴边浮出一丝浅笑“何况我日后还有事情要托付于你,便再帮你一次吧”
南鹰虽然再次听得他说出“托付”之言,有些诧异,但立即被张角下一句中的“帮你一次”而喜形于色,脱口道“太好了在下如今正是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能够得到您的指点,那是再好也没有了”
“热锅上的蚂蚁你有这么不堪吗”张角似笑非笑道“你这竖子真是好大胆子竟敢只带区区数千人马便来招降百万乱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所以才想求得您的指点啊”南鹰厚着脸皮道“您老当年可是他们的精神领袖,当然明白他们的弱点,还请不吝赐教”
“知道为何当日我能够一呼万应,从者云集吗”张角淡淡道“是因为百姓们的生活苦不堪言,既要面对连年不断的灾祸,又要忍受官府的层层剥削。事实上,他们只是为了生存,甚至只是想寻得一个生存的希望,才会聚集在太平道的大旗之下这么说,你是否明白呢”
南鹰听得点头,却不明白张角为何会向他说出如此浅薄的道理难道他是想让自己给那些百姓们一口饭吃若是如此轻易便能招降群盗,岂非痴人说梦
“那些所谓的群盗首领,既有雄心勃勃之野心家,亦有被逼无奈的苦人儿,你所要做的,不过让他们各取所需罢了”张角从容道“至于具体如何实行,仍然要依靠你自己的判断和智慧”
“但是我要提醒你,千万不要试图去分化、打压甚至是拆散他们”他叮嘱道“乱世之中,人心诡诈,任何人都不可能如你想象一般愚蠢。阴谋诡计或可得逞一时,但是日后一旦拆穿,其引发的灾祸将会不可估量更会令你失信于天下,致使今后寸步难行,这便是因小失大了”
南鹰听得他一番深论,再想到贾诩的献计,不由浑身出汗,衷心道“多蒙指点在下诚心受教”
“其实,我也很想促成你的招安之举”张角嗟叹道“如今我雄心尽去,心中的变化也是天翻地覆这河北群盗也是实在快要活不下去了,才不得已走上这条不归之路若你能令他们从此抛弃贼名,得以安心生产,这也是一件大大的功德”
“大贤良师说得是在下自当尽力而为”南鹰点头道“不过在下心中颇多疑惑,这河北四州之地总共不过数百万人口,这些贼军却号称百万之众,是否夸大其辞呢”
“看来你的消息并不确实”张角摇首叹息道“贼军他们应该只是分属于不同首领的流民罢了这些人为了躲避战乱,逃避税赋,几乎都是拖儿带女、扶老携幼,其人数何止百万但真若算起他们的可战之士,当不会超过十万”
“这么说,他们其中的绝大多数人,真如传闻所言是寻常百姓”南鹰心中一惊,随即不敢相信道“大贤良师,不是在下多此一问,我军中无数斥侯苦探多日,才勉强得出了这种假设,您一向独来独往,又如何会如此笃定呢”
“你忘记了张梁吗”张角轻笑道“我修炼之地正是处于冀州境内,他虽然身处深山以避追捕,但是为了防患未然,仍会有消息渠道将附近的风吹草动源源不断的传入山中”
“原来如此”南鹰恍然大悟道“而负责传递消息的人,当然也是太平道中的资深忠诚之士,对于河北群盗的情况了若指掌也就不足为奇了”
“你说对了”张角含笑道“本人给你的忠告是,首先选择其中一家盗首,许以厚利,再委以本地官职,令他继续管理辖下民众,如此既不损害他们的利益,又可不损一兵一卒的重新将其划入大汉治下”
“首先选择一家”南鹰讶然道“为什么不同时进行呢”
“竖子无知”张角洒然道“如今天下大势动荡不宁,大汉威信已是江河日下,你道那个什么河北招抚使的身份真能够管用吗同时与数十家盗首商谈招安之事,只会令局势更加不可掌握,甚至引发大动干戈因为,利益面前,人人为私你有如此本事可以掌控全局吗”
“这个好象很有道理啊”南鹰不由脸上发烧。
“我知道你是急于求成但是公孙鞅百金立木的故事你也听说过吧一旦有人首先得到了实惠,消息传扬出去,你还怕别人不趋之若鹜吗”张角的手指轻轻点在南鹰的眉心“你这个脑子啊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南鹰听得心中敞亮,信心立生,他恭恭敬敬的向张角行了一礼“听大贤良师一言,真是令在下茅塞顿开啊”
“哈哈哈”张角欣然道“那么此时此刻,我是不是也该扮出一副老夫子的模样,捋髯微笑着说上一句孺子可教呢”
二人相视大笑。
“对了”南鹰突然想起一事,急急道“大贤良师那日曾说要告诉我一句谶言,是否就是代汉者,当涂高呢”
“咦你竟然也知道了”张角面露惊容道“不错正是这一句谶言”
“这其中到底有何深意呢”南鹰苦恼道“听说不但是在下茫无头绪,百余年来也无一人可以得窥其中之秘”
“你说的不错”张角目露深思之色道“我苦思近二十年,始终不得其解,听说这一句谶言后另有一句对映之言,只有两句谶言合一,方能什么人”
他猛然住口,身形闪电般飞掠而出。
南鹰心中大骇,难道竟然有人潜伏在侧窃听为何以自己今日的灵觉仍然毫无察觉呢
他不及多想,跟着张角扑出的方向一起追去,奔出数十步外后,不由目瞪口呆的立在当场。
张角伸手叉住一人的颈间,竟将他直直的悬空的提了起来。那人双脚不住向下乱蹬,似乎想要踏着实地,一双手却是软软垂下,竟是不敢反抗。
南鹰不由愕然,怪不得自己没有听到动静,此人竟是远远躲在百米之外,可是张角又是怎么发现的难道他的神功真得可以洞察秋毫
南鹰转至张角身后,借着天上微弱的星光向那人脸上瞧去,不由猛吃一惊,失声“怎么是你”
他一把拉住张角衣袖道“先放他下来问明情况后再做处置不迟”
张角冷哼一声,手掌一松。
那人“咕冬”一声坐倒在地,却立即翻身跪在张角足旁,浑身不住颤抖,话也说不出来。
“抬起头来”张角锐利的声音传来。
“是是”那人颤声应道,缓缓抬起了那张布满惊恐之色的面庞,他是张曼成
“你为什么这么害怕”张角伸出足尖勾住他的下巴,侧着头微笑道“是因为我吗”
“小人,小人没有想到大贤良师、大贤良师依然在世”张曼成突然磕头如捣蒜,惨叫道“若知您还活着,小人万万不敢投降啊求大贤良师饶命啊”
南鹰和张角相视一眼,均有啼笑皆非之感,没有想到大贤良师的声势时至今日仍有偌大威力,竟将一个堂堂大渠帅吓成如此模样
“滚起来”张角踢了他一脚,不耐道“就凭这么点出息怎么能当上南阳大渠帅的真是丢人现眼”
“是是”张曼成慢慢站起身来,身躯抖得仍如寒风中的小草。
“曼成你听好了第一不可将我仍然在生的消息泄露出去,第二今后便在南将军帐下好生效力,不得再有异心”张角傲然道“做到这两件事,你便可活命了”
“小人谨遵大贤良师教诲,誓死不敢违背”张曼成心头一松,“卟嗵”一声又跪了下去,连连磕头。
张角向南鹰淡淡道“此人今后交给你了,若不听话,直接宰了”
说罢转身向黑暗中行去。
“且慢啊”南鹰想起方才仍然话未说完,不由大叫道“我还有事要问你”
却见张角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整个身体已经溶入到深深的夜色之中。
同时尖锐的声音如丝般传入耳中“此间事了,立即返回若有消息,我会再通知你”
南鹰一阵怅然之余,生出对张角的感激之情。他望着尤自磕头不休的张曼成,心中一阵恚怒,若不是这小子偷偷在侧窥视,怎会扰散了和张角的对话
他飞起一脚踢去,怒道“张曼成,你小子竟敢跟踪本将,是否不想活了”
张曼成被踢得仰天摔倒,却立即以不可思议的惊人速度弹起身来,一把抱住南鹰的大腿,涕泪交流道“想活末将想活而且今日始知,只有死心塌地跟着将军,末将才有活路啊”
南鹰被他吓了一跳,忙不迭的再次一脚将他踹开,讶然道“说得什么屁话”
张曼成缓缓起身,拭了一把泪水道“末将现在才算相信了将军果然是大仁大义,不仅收留了我太平道那么多兄弟,连大贤良师都和将军结成了密友,那么末将便不用担心日后会有兔死狗烹的命运了”
南鹰听了默然,原来自己之前对降将们一番慷慨陈词,也并不足以打消他们对于未知命运的恐惧,而正如张曼成所说,当他发现连大贤良师也逍遥自在的活在人世,这才打消了所有的顾虑。
他轻轻一叹,心中生出对张曼成的一丝怜悯,伸手拍了拍张曼成肩头“放心只要你不负本将,本将保你一生平安”
“末将绝对不会辜负将军”张曼成的面上突然焕发出不一样的神采“将军,不是末将故意跟踪你而末将苦思多日,终于想出了一个招抚之策,正要前去您的帐中禀报,却在营门口意外发现您行出大营,这才跟了过来”
“哦”南鹰精神大振道“什么招抚之策快说来听听”
“将军,那日末将向您说过,那群盗中的飞燕极有可能便是昔日地公将军帐下的褚燕。若真是此人,凭着末将与他的交情,应可将其顺利说服”张曼成信心十足道“待其归降后,将军再对其许以重金高官,以安其心。之后我们便可大肆宣扬此事,如此一来,那其余河北众盗还能坐得住吗”
“听说他们之前借着河北诸山谷互通声息,俨然一体”张曼成继续微笑道“那么褚燕的归降,便会打破他们相互依托的局面,河北群盗从此再非铁板一块,那时,还愁他们敢不向将军您投怀送抱吗”
“说得好啊就是这一招百金立木”南鹰不由眉飞色舞道“曼成之议竟然与大贤良师不谋而合,真是妙计啊”
“将军”张曼成向着南鹰深深埋下头颅“末将得将军活命之恩,无以为报,愿亲往说服褚燕,以为晋献之礼希望将军不弃,从此收留某于鞍前马后,死亦甘心”
“好”漆黑的夜幕中,南鹰的目中迸现出璀璨的光芒“本将便提前预祝曼成马到功成,无论成败,今后你我都生死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