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又见洛阳
随着围城叛军的全面败退,仅仅数日功夫,除了城头上仍有战火之色,偌大一个洛阳城竟然完全恢复了旧日繁华,但瞧只是城门内外,便行人如鲫,热闹非凡。
南鹰刚刚接近城门,立时便被守门军士认出,立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不仅将士们由衷的向他致以庄严的军礼,连过往的百姓们也喝采不迭,以此来向这位保卫洛阳的名将致以敬意。一时之间,以南鹰的淡定,亦不由似真似幻,恍如置身云端。
然而很快,他的好心情便遇到了莫明其妙的挑战。
“唉呀,原来是仲简兄”南鹰没有直回徐府,而是径自来到了南宫,恰好在宫门前遇到了淳于琼。
战争期间无故脱离指挥岗位,即使是打了胜仗,即使自己是天子面前的红人,也不能不尽快做出一个交待。
淳于琼愕然抬头,面上首先泛出惊喜之色,却立即被一丝尴尬所替代,他掩饰着回礼道“恭迎将军你这几日不见踪影,虽然明知必然无事,仍令人心中焦虑”
他上前小声道“天子可是急坏了”
“嘿嘿死罪死罪”南鹰乐呵呵道“本将贪功心切,只引少数兵马悄然出城追击贼首,却是无功而返此来,正是向天子请罪的”
“天子之前传下话来”淳于琼神色复杂道“这几日谁也不见,将军还是稍待几日再来觐见吧”
“什么”南鹰心中大讶,灵帝难道是在办什么大事否则以他的心性,面对如此一场守城大捷怎会无动于衷而且从淳于琼躲躲藏藏的样子看,八成又是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这里面定有蹊跷
想着,他不由沉下脸来“仲简,你我一向亲如兄弟,如此云山雾罩好不令人心寒”
“下官不敢”淳于琼神色明显有些挣扎,他终于低下头来,轻轻道“将军还是回徐府打听一下吧,自会明白下官的苦处”
“哼”南鹰一摔手,掉头而去,心中却隐隐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你说什么被抓起来了”南鹰听着李进满面焦急之色的诉说,不由大惊失色“刘陶不是仍在长安担任京兆尹吗怎么会被囚于洛阳”
“他惹下滔天大祸了”贾诩神色阴沉的行入堂中“主公你定是入宫面圣时也吃了闭门羹吧”
“什么叫也吃了”南鹰吃惊道“难道你们已经试着去请见天子了”
“我和高顺、马钧”贾诩叹息道“凡是自觉在天子面前能说上支字片言的人,全都去了却无一例外的被拒于宫外”
“老天刘陶到底犯了什么大罪”南鹰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灵帝一向待自己和手下的兄弟与众不同,当日连曹操的附逆重罪,也不过三言两语便开脱了去,如今这么多功勋卓著甚至共过患难的臣子们一起求情,却连见面的机会也不赐予,难道刘陶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死罪
“他公然于朝堂之上,出言污辱天子,已经犯下了大不敬之罪”贾诩缓缓跪坐下来,无奈道“我们之前均不知情,还是王越偷偷派人来报的信”
“到底怎么回事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南鹰的好心情终于荡然无存,刘陶不仅与自己相交非浅,更是李进的世叔,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袖手旁观。
“就在你失踪的第三日,也就是洛阳城庆祝大捷的第二日”贾诩叹了一口气“刘陶从长安赶来,寻你未见,便去了宫中面圣,岂知从此便一去不返”
“你说他污辱天子是怎么回事”南鹰想起当日刘陶曾为李膺仗义执言的故事,不由心中黯然。这刘陶虽然亦是官场老手,终究仍是性情中人,说出什么不敬之言只怕也是在所难免。
“听说,他先是猛烈抨击车骑将军张温的用兵失误,致令叛军有机可趁”
“不好了”南鹰脱口道“张温毕竟是天子钦命的主将,就算是用兵失当,如此直言批判又与批评天子没有识人之明何异”
“这还不算什么”贾诩苦笑道“他紧接着就将矛头对准了张让,痛骂其克扣军饷,剥削地方,直接导致李相如和王国的叛乱”
“这老小子”南鹰又是一惊“他这岂直是在痛骂让张让一人这是在向整个中朝宣战啊”
“那刘陶倒真是一个铁骨铮铮的诤臣他一连上表八件大事,件件虽是忧国忧民,心怀天下,可惜却均是言辞锋锐,针针见血,直指十常侍和朝中权贵”
“家有诤子,不败其家。国有诤臣,不亡其国啊”南鹰听得发呆,突然心中涌出复杂的情绪,不但对刘陶是发自内心的敬佩,更对自己一些随波逐流的行为感到一丝惭愧,至少在很多人眼中,自己几乎是与张让同穿一条裤子的。
“天子为了照顾十常侍的颜面,当场斥责他不要借题发挥,小题大做,这原本也是让中朝下个台阶岂料唉”
贾诩摇头叹息道“这刘陶不知是不是疯了,竟然指着天子大骂,说他用人失察,误国误民,长此以往,江山不保”
“他真是疯了”南鹰骇然失色“刘陶怎么能说出这么不分轻重的话来他这是要自杀吗”
“刘陶此言一出,满殿皆惊,再无一人敢于出声为其辩护”贾诩苦笑道“听说天子当时的脸色很吓人,几乎就要当场发作而张让更是不失时机的奏请天子,将刘陶当即拿入了狱中”
“狱中哪个狱”南鹰心中一阵战栗,大叫道“是不是黄门北寺狱”
“正是”
“不好了”南鹰整个弹了起来“那里正是张让的势力所在,他这是明显起了杀机啊”
“末将恳请将军”李进听得心中震惶,跪伏在地大叫道“救救末将的世叔”
南鹰向堂外冲去“我要立即面见天子,还要造访张让”
“只怕没有用的”贾诩幽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刘陶如此公然忤逆天子,早已为张让制造了最好的杀人理由。无论是天子,还是张让,他们会允许这样的人继续存在世上吗”
“而主公你”他苦涩道“如果横下心来维护他,不但得罪了天子,更会令我们与张让辛苦建立起的深厚交情毁于一旦”
“我不管”南鹰旋风般转过身来,双目神光大盛“我只知道,刘陶不应该死谁敢阻拦我救他,谁就是我的敌人”
淳于琼面色复杂的再次走出宫门,对南鹰低声道“天子言道,南汉扬糊涂,怎可维护一个无君无父之人”
南鹰一颗心儿直沉下去,他终于意识到一个可怕的问题,天子也对刘陶动了杀心,他已经无法容忍一个犯上臣子的存在,这将对他的帝王威严造成了严重的挑衅
同时,一股怒火亦直冲上来,难道仅仅是因为一句话,天子就可以狠心杀了一个忠心耿耿的大臣何况此人有大功于社稷真是应了伴君如伴虎这句话
“天子还说什么了”南鹰的声音平静了下来,甚至有一丝冷酷,听得淳于琼一阵心惊肉跳,他当然明白南鹰如果失去了理智,天子也不会被他放在眼里。
“汉扬,你,你不要冲动”他骇然大叫道“天子待你有如天高地厚,你不可莽撞行事”
“莽撞行事”南鹰仰天打了个哈哈“是天子失去了容人的气量吧”
他突然转身就走,口中道“你现在就去上复天子,刘陶我救定了,哪怕是免去我的所有功勋,哪怕是要将我抄家灭族,任何人休想拦着我”
“汉扬不可啊”淳于琼有些绝望的颤声叫道“你怎可令天子失望”
“令天子失望洛阳才刚刚走出覆灭的阴影啊,天子便要自毁长城吗”南鹰猛然回头,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狠狠道“你不妨去转告他,我这是最后一次挽救他如果天下人知道一个帝王可以只凭自己的喜怒便杀了肱股重臣,这个天下还能保得住吗韩遂第一个会做梦都笑得醒来”
淳于琼浑身剧震,再也说不出话来。
阴森森的牢狱深处,刘陶一脸从容的跪坐于地,静静的望着面前呈放的几件器物一条白绫、一壶毒酒,还有一柄短刃。
幽暗的烛火闪耀着,一支干枯的手掌握在了监房的木柱上,有如鬼哭一般的阴笑声响起“刘陶啊刘陶,你也有今日十余年前你便一心与老夫与敌,可想过今日结局”
张让干槁的面容从黑暗中缓缓现出,他冷笑道“你我虽为政敌,毕竟相识一场,可有什么遗言”
“史书”刘陶轻轻道。
“什么你说什么”张让一时没有听清,他讶然道。
“我最后的请求便是,将我之死,真实记录于史书,至于生前种种,留待后人去评述,可否”刘陶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波动。
“哈哈哈”张让愕然半晌,突然放声狂笑“迂腐愚蠢可笑难道你不知道史书只为胜利者而书写吗无论你是罪有应得,抑或是蒙冤而死,千百年之后,再不会有人记得你分毫凭你,也想青史留名”
“你错了”刘陶淡淡道“一个人生于世间,若是碌碌无为,有如行尸走肉,那么他确实将彻底湮灭于历史可是如我一般,心中只懂忧国忧民,做事但求问心无愧,那么即使我的肉体死了,我的精神依然不灭,自有千千万万的志同道合之士,会将我的故事流传下去,当然不会被后人所遗忘”
“强辩”张让冷笑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腥腥作态的让我将你记于史书岂非是多此一举”
“你又错了”刘陶微笑道“你当我真是自己想要青史留名我只不过是想要令无数后人从我的死因知道,你们这些祸国殃民之人的真正面目”
“你死到临头尤逞口舌之利”张让不由怒发如狂的喝道“好我就如你所愿不过在你死前,却要让你受尽万般折磨”
刘陶面无惧色,朗声一笑道“只管施展,我原也没有想要从这三种死法中挑选的意思”
“好好”张让咬牙切齿道“休要嘴硬,,瞧谁能救得了你”
“我想试一试”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转角处传来“却不知中常侍会不会卖给我这个面子”
s:谢谢oyuan6868同学的打赏和书友140223071702401的赞誉,白雪惶愧
另外,白雪的工作近日可能要发生调整,好日子可能一去不返了,不过仍会抽出时间,专心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