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简易的木栅正在逐渐成形,帐幕一顶接着一顶连成了一片,鹰巢独家制造的行军大锅也被支了起来。很快,诱人的肉香飘遍了整个营地,令辛苦劳作了半日的先头部队战士们更感饥肠辘辘。
马蹄声疾,后续的骑兵们排着严整的队列一队队开进营中,他们有条不紊的按照建制分别入驻,并迅速卸鞍、饮马、布防,当上百辆黑色的四轮马车排成首尾难望的滚滚车流涌入营中,夜幕终于降临。
一辆马车缓缓靠在一顶帐前,驭者矫健的跃下车来,恭敬的打开了车门。一个须发半白的老者步下车来,他轻轻的捶着有些酸涨的肩膀,便要入帐。
“墨先生,请留步”一个传令兵急匆匆的行了过来,他向那老者行了一礼才道“奉主公将令,请先生前去相叙”
“哦”那老者露出一个微微惊讶的神色“主公可曾交待过何事”
“不曾只说请先生前去有事相商”那传令兵侧过身来,伸手道“先生请”
跳动的篝火旁,南鹰正独自一人盘膝而坐,红红的火光映亮了他若有所思的面庞,直到墨让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他才醒觉过来,回身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先生来了坐”
“主公,不知您召唤老朽前来所为何事”墨让随意的坐在他的对面,伸展着仍然有些麻木的腿脚。这一天的马车坐下来,可是险些将这把老骨头都颠散了。
“有两件事,要向先生请教”南鹰有些歉然的望着墨让“耽搁了先生的休息,请见谅”
“主公这话可就有些过了,老朽身为部属,为主分忧那是责无旁贷”墨让微笑着答道。事实上,他早就期待着今日,能够为这个可亲可敬的年轻主公分忧解难,才是他存在的最大意义。
“这第一桩,前日天子差人传谕,将调拨五百工匠至渤海,意欲打造出海船只”南鹰有些无奈道“本将不敢抗旨,想给先生压压担子”
“哦这么说天子的圣旨竟与我们之前的计划不谋而合”墨让眼前一亮道“那么我们正可借此圣意,将这些工匠和我们的匠人们合兵一处,名正言顺的公开造船,再不虞有人敢对主公指手划脚”
说着,他不由捋须笑道“看到主公画成的那战船图形,真是令人拍案叫绝,现在连老朽都急不可耐的想要动手一试呢”
“没有那么简单,我们的计划何等隐秘绝不可公然亮相”南鹰有些出神道“正如先生所说,那战船将是称霸海上的利器,一旦制造工艺外泄,对我们将造成难以想象的损失,所以,本将想请先生选择两处造船之址,一明一暗,同时开动”
“主公恕罪,老朽有些糊涂了”墨让露出一丝不解之意“若是主公已经决定建立两处造船之所,那么又何用老朽选址呢主公麾下,有的是精通地理的善战之将”
“不,只能由你选择”南鹰摇头道“因为本将希望先生可以心分二用,同时兼顾,所以这两处船厂不能太远”
“原来是这样”墨让嘴边泛起一丝微笑“老朽明白了请主公放心,无论如何这五百工匠都命中注定成为我们的人”
“先生果然厉害竟然瞬间便猜出了本将的用意”南鹰衷心赞叹道“不知先生打算如何入手呢”
“善待其身,以服其众;教授其技,以利其艺”墨让突然一笑“迁其家眷,以安其心当然这最后一点,只能请主公来办”
“很好”南鹰双手一拍,欣然道“一切便按先生之言进行。这年头啊,人才最重要本将可是一个也不能放过”
“对了不知先生打算在何处选址呢”他突然问道“听说先生年轻时曾经在渤海担任过地方官吏,对此当然是胸有成竹了”
“当然是屯氏河”墨让不假思索道“我们可在上游处设立明面上的船台,以天子派遣的五百工匠修建楼船,然后于下游处疏通水道,设立秘密船台来打造主公设计的战船”
“如此一来”他微笑道“即使是有人在出海口处发现残木碎屑,也只能想到是建造楼船时顺流飘下的,不会怀疑有他”
“楼船”南鹰想了想道“先生认为,是楼船强大,还是我们的秘密武器厉害呢”
“没有经过证实的东西,老朽可不能信口开河”墨让一本正经道“再强大的战船,没有优秀的水军将领指挥,也是废柴”
“先生放心”南鹰哈哈一笑“我们很幸运,因为我们的水军将领正在成长,待他完成磨砺之日,便是令天下所有水军俯首称臣之时”
“那么,老朽拭目以待”墨让直觉的感到南鹰语中那份无以伦比的强大信心“不知主公的第二件事,又是什么”
“本将以前一直担任的是军职,自问尚算是一名合格的将军”南鹰嘴边有一丝苦笑“后来做都官从事,便感觉有些力不从心如今做了这一郡之守,更是心中没底所以”
他站起身来,施了一礼“今日本将诚心求教,如何作好这渤海太守请先生指点”
“主公真是虚怀若谷啊”墨让赶紧还了一礼,才正色道“其实主公果敢坚毅,待民宽仁,老朽一直甚为敬佩若主公也能令渤海民众安居乐业,便是百姓们的再生父母,又何须老朽指点”
“安居乐业”南鹰再次苦笑“渤海地广人稠,可不比小小鹰巢的弹丸之地,想要令数十万百姓衣食无忧凭本将的能力,还不敢如此口出狂言”
“想要治理好一方百姓,首先要明白他们都需要什么,才能够对症下药”墨让突然幽幽道“敢问主公,是否真正了解百姓们的疾苦呢”
南鹰心中一动,猛然间想起了马伦曾经说过的话古往今来,那些所谓的大人物,他们从上而下的俯瞰芸芸众生,却只看见人头而不知人们在想些什么,所以没有一个朝代可以万世相传
“本将惭愧”他怔怔的叹息一声“这几年来,本将或南来北往,或身处庙堂,始终不曾真正贴近百姓纵然是行军途中,为了避免扰民,本将也会远远避开百姓们的聚居之所”
“用本将的话说,这便是脱离群众啊”他自嘲一笑“说说什么爱民如子的空话发发粮食临时救济灾民本将可不会天真到认为这样便能解决百姓们的疾苦”
“主公说的不错”墨让的声音淡淡的传来“所以我墨门一直坚持本、原、用三表法,上考历史变迁,下察百姓之需,再来评定当朝的政令是否对百姓有利”
“本将懂了”南鹰的眼睛亮了起来“先生是想教本将深入辖地之内,探访百姓诉求啊”
“任何的官面文牍,都有可能是极具欺骗的谎言,所以历代的明君和贤臣们也只有微服私访,才能够拨开层层迷雾,直达真相”墨让嗟叹道“如果无法看到真相,那么便永远也不可能做到利以平民”
“这么说,先生你”南鹰情不自禁的上前一步,目光热切的盯着墨让。
“老朽不才,愿以无用之身追随主公,做一个导路之人”墨让一掬到地“若能令渤海民众因此受益,死亦甘心”
一处小型坞堡的中央空地上,熊熊的篝火闪动着惨然的火焰,仿佛折射着围蹲在火堆边上百颗瑟瑟发抖的心脏。不远处,鲜血洒满了一地,四五条狗尸横七竖八的排列着,有的尤在微微抽搐。
无数劲衣背刀的大汉正在快速高效的搬运着大批钱帛粮米,一头头耕牛和几匹驽马也被牵了出来,行入远处无边无际的黑暗。
“嘿嘿嘿”一连串的得意笑声传了过来,一个英挺的年轻人将长刀反架在肩头,晃晃悠悠的踱了过来。
“各位衣食父母,请不必惊慌”他的脸上尽是和煦的笑容,落在落难者们的眼中却只有邪恶“我们此来只为求财,只要你们配合便不会受到任何的伤害”
突然,那年轻人的目光落在那几条狗尸上,他皱了皱眉头继续道“我们杀狗不杀人,劫财不劫色当然,如果你们之中有美女愿意从此脱离被奴役的命运,自愿跟着我们,那么便是另当别论了”
低低的女子尖叫声从人堆中传了过来,所有人不由自主的更挤在了一处。
“真是一点也不懂什么叫诙谐啊”那年轻人显得有些狼狈的嘀咕了一句“就算是你们想投怀送抱,本少爷还不敢收呢”
“谁是坞主站出来”他扮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吼道“本帅只数到五”
“老朽便是此间主人”一个老人强作镇定的站了起来“这位好汉,你已经取尽了此地的财物,不知还有什么要求”
“要求不不不”那年轻人竖起一根手指左右摆了摆,他轻蔑道“本帅不是对你要求,而是发出郑重警告”
“从此不许再剥削小民”他大吼道“靠吸食穷苦百姓的鲜血而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你不觉得这么做很可耻吗”
“什么”那老人不由愕然以对。
“还有你们”那年轻人以悲天悯人的动人目光望向仍然有如筛糠的人群“本帅宣布,你们从此自由了,再不用受人奴役,再不用被人欺凌,好日子已经来到所以,有没有想跟本帅替天行道的”
他有些期待道“不用感谢本帅,因为本帅以前也和你们一样,都是穷苦人家出身。也只有本帅,才会令你们真正脱离暗无天日的惨痛过去”
人们面面相觑,不知所对。
良久,突然一个平民服色的中年人颤声叫道“好汉,你将我家主人的牛马都掳去了,我们从此拿什么种地过活啊”
“你们”那年轻人呆呆的张大了口,突然恼羞成怒道“真是一群愚不可及的下贱之人难道你们没有听清本帅可以令你们过上不受剥削的自由生活,你们应该千恩万谢的从此追随于我才对”
“好汉开恩啊”
“我们只想在此好好过日子啊”
“求求你,不要掳走我们啊”
哭喊求告之声突然四起。
红红的火光映射下,那年轻人的面色却似乎越来越青,他终于狠狠一跺脚“来人将这些人全部轰出去,拿光所有物品,一把火给我烧了这座坞堡”
大汉们一涌而上,不费吹灰之力便赶羊一般将人群驱逐一空。
一个头目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大帅所有的东西都搬空了,我们撤吧”
“你确定”那年轻人正没好气,瞪眼道“所有该拿的都拿了”
那头目刚刚点头,一脚飞来正中他的臀部。
那年轻人指着几具狗尸,怒道“败家的玩意儿那几条狗还能给兄弟们下下酒呢你的眼珠子可以抠出来了”5
“是是”那头目眼睛一亮,一手抚着尤自疼痛的屁股,一边颠颠的指挥着手下们去拾掇狗尸去了。
很快,冲天烈焰将半边夜空映的通红。
那年轻人回身望着陷入火海的坞堡,满心的不豫仿佛已经消散一空,他有些志得意满的自语道“这第一步,本帅已经稳稳的踏了出来下一步,便是铲尽渤海所有的强凶霸道之徒,然后招兵买马,拯救天下黎民”
一名手下正好听到他的豪言,不由眨了眨眼,向另一名同伴疑惑道“铲尽所有的强凶霸道之徒大帅不是连自己也要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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