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不断的帐幕将整个山口完全封锁,上万赭巾包头的贼军正在营内营外忙碌着设置鹿砦、挖掘陷坑。
南鹰缓缓收回望远镜,脸色亦有些难堪起来“这些贼军不简单,竟然并未如预期中般发起抢攻,而是意图困死我军”
“果然,他们并不担心我们有援军”高风苦笑道“身处这般深山绝地,纵使我们能及时发出消息,有能力解围的汉军最快也要十余日才能抵达”
“不过,他们当真认为如此便能困死我们”他突的疑惑道“山中泉涧众多,而我军的粮草更是足可支撑月余用度,何况山中尚有种种飞禽走兽和黄精野菜”
“这帮孙子,定有阴谋”南鹰狠狠的骂了一句,突然间脸色一变,脱口道“你娘的,别是想从山外运送火油来烧老子吧”
高风的脸色也变了。时值初秋,正是风高物燥之时,若是占据风向,再以大量油脂催发野火,确是极有可能重蹈当年火烧棘山之辙。只不过,当初的纵火者却成了今日的笼中之鸟。
“如果本将这张乌鸦嘴再次应验,那么留给我们的时间便不多了”南鹰喃喃道,猛然向身侧的传令官大吼道“来人啊给本将盯住那,瞧瞧她到底在准备什么破敌之策,随时来报”
他扭过头来,瞧着目瞪口呆的高风苦笑道“若那是在虚张声势,你我兄弟还是及早脚底抹油为上,好过在此被人烧成烤猪”
“怎么脚底抹油”高风几乎是在惨叫着道“末将早已遍查此山,根本没有出山秘径,而唯一的山口也被封死”
“去寻管平来”南鹰瞳孔剧缩,暴喝道“本将不信他们孤守此山十余年,会不知道出山的秘道”
“回神使此山方圆数十里,尽是险峰奇岭,怎么可能没有出山秘道”管平恭恭敬敬道,他瞧着面色狂喜的南鹰,慌忙又道“可是神使,那些小径崎岖陡峭,莫说是大批战马,便是寻常军中健儿也必须在身缚长索的情况下,缓缓攀行才可能勉强通行”
“也只有我们这些守护者,才可以毫无危险的顺利穿行”他老老实实道“至于神使的数千部属中,那些女子们即使有长索帮助只怕也是无力通过的”
“我干”南鹰满心欢喜立时化为满腔怒火,他强忍着将粗口咽回肚中,沉声道“此山的季风变化是怎样的若是敌军从山外发动火攻,何时为宜”
“回神使,此时仍是西南季风,可是”管平略一犹豫道“神使当然也知道,如今是十月,通常正是西南季风与西北季风将要交替之时,若说数日之后风向变化,也并非全无可能,一旦转为西北风,便是敌军发起火攻的最佳之时了”
“明白了”南鹰一拳砸在身侧的大石上,恨恨道“定是于毒、眭固这两个王八蛋,也只有他们,才会如此熟悉这附近山区的气候变化”
他气咻咻的来回踱了几圈,心底生出荒谬绝伦的感觉。自己只道进入了云雾山,便将反守为攻,可是如今的形势发展倒似是自己有如傻瓜般主动一脚踏入了死地真若如此死法,岂非令人死不瞑目
他猛然转过身来,狠狠盯着一众手足无措的属下,咆哮道“那呢她究竟在做什么”
“将将军”一名将军磕磕巴巴道“梦依小姐从昨日起,便独自一人向山林深处行去,至于做什么这个”
“一群废物,还不去查”南鹰大吼道“一定要查清她的动向调动最好的斥侯,全天侯跟踪查不出来本将活活玩死你们”
“是将军”瞧着属下们抱头鼠窜而去,南鹰瞪着傻傻呆立的管立,气不打一处来的再吼了一嗓子“你们也去,那掉了一根头发,唯你是问”
“遵命”顷刻之间,原本黑压压的人群跑得一干二净。
“禀将军,梦依小姐背负药篓,整整一日均在山中采药”
“你说什么采药”
“是的,不过她似乎还采了别的”
“还采了什么”
“还还采了很多鲜花”
“你滚你娘的十月的天,她采什么花再去查”
“是”
“神使梦依小姐今日突然驻足流连于山间最大的山涧”
“最大的山涧有问题啊这山涧通往何处”
“直通山外”
“什么难道直通山外敌军的水源所在”
“正是如此,神使”
“啊哈本将明白了好毒的啊怪不得一连两日采药,她这是要通过水源下毒啊好好计啊”
“可是可是”
“你结巴什么说”
“可是神使,小人亲眼看到,小姐她不仅在山涧旁濯洗秀发,还当场取水饮用她可能下毒吗”
“什么气死我了给我滚去再查”
“是”
“将将军这回可让末将查明了决不会错的”
“什么还是高风你亲自出马利害啊快给本将说说,那到底在弄什么玄虚”
“她她是在施妖法啊”
“”
“将军,你可别不信啊昨日,末将潜近后亲眼看到,梦依小姐将近几日采摘的花花草草在地上拼成一个奇怪的图形,然后她端坐其间,闭目施法,口中念念有词”
“恩这倒是有些怪异还有吗”
“当然有末将还看到她最后挑挑拣拣了一阵,用其中的一些花草编成了一艘花船,放入涧中随波而去唉哟,将军你为何打我”
“我日你这分明是那闲着无事在自娱自乐呢还什么妖法满口胡说八道的你说你小子还不该打”
“可是将军唉哟别打了,说不定那真在下毒也说不定”
“放屁今晨,老子才命人取了那山涧之水给战马试着饮用还下毒现在全军都喝过了那山涧之水,若是下毒,连本将都没命了,还下毒站住,别跑”
一连五日,一道道密报雪片般传来,张梦依现出诡异的宁静之态,不是摘花采叶,便是对影自怜,险些没有令南鹰气炸了心肺。不过,他已经没有时间再去理睬那个装神弄鬼的小女子,因为山外最新的密报已经传了过来,且是白绕再次冒险亲身入山。
他终于证实了南鹰一直最为恐惧的担忧白波军的李乐昨日秘密率部来会,他不仅带来三千精锐,还带来了数百车的火油,只待风向转变,便可借助风势将整座云雾山化成一片火海。
正当南鹰正为这个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而心中震惶之际,正在涧边怔怔凝视着倒影的张梦依突然有了异动,她缓缓抬起头来,仰望着身侧参天巨木的树冠,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满树婆娑的绿叶正在悄然转身风向变了。
“出来吧”她俏生生的立于涧边,头也不回的向身侧勾了勾手指。
“小姐”一条身影有如狸猫从树上无声跃下,脸上尽是尴尬之色“原来小姐早已发现我了”
“和你们在此生活了这么久,能瞒得住我吗”张梦依淡淡道“这几日盯得我很辛苦吧”
那名守护者讪讪的低下头去。
“时间紧迫,我就长话短说”张梦依感受着渐渐强烈的西北风,平静的指着脚下一个药篓“此篓之中,有千片青针叶,你立即呈交神使,命他精选千名战士以口含服”
“什么小姐何意”那守护者愕然道。
“两个时辰后,务必全力攻击山外敌军”张梦依缓缓解开外衣,露出一身黑色紧身水靠“现在,只须做成最后一事,便可大功告成”
“小姐不,小姐”那守护者惶然道“你想做什么神使命我务必贴身保护于你”
“除非你想所有兄弟们和神使一起命丧云雾山否则便追着来吧”张梦依身形拔起,在半空中轻轻一个回旋,有如人鱼入水般投入山涧之中,转瞬消逝不见。
那守护者呆呆的怔了半晌,终于狠狠一跺脚,提起那药篓,闪电般纵身向着南鹰营地飞射而去。
“什么她孤身一人,去了山外”南鹰险些脚下一个趔趄,不可置信的大叫起来。
“将军,不好了,快看大纛风向完全变了”传令官惶急的声音传入耳中。
“不不”南鹰呆呆道。他突然间全明白了,这果然是一位奇女子,她定是在不动声色之间,借助满山奇花异草和那条直通山外的水源,布下了一个针对山外数万敌军的绝户之计,可笑自己竟是懵然不知风起之后,她说仍有最后一环尚未完成,那么必是利用风势从敌军外围释放诱因,可是她孤身一人能做什么
“高风、李进、甘宁”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连大呼了五位将军的名字“你们都听到了,立即挑选精兵,每人口含药叶待时辰一至,只要发现敌军异相,全力攻击”
“将军,你,你想做什么”几位将军看到南鹰头也不回的向着远方行去,骇然大叫道。
“服从命令任何人不得跟来,违者再不是我南鹰的兄弟”
南鹰瞬间将体能提到极限,向着不远处的山涧全速掠去。同时,他心中生出滔天悔意,自己为何竟会这么轻率的去激将张梦依枉自己还在张角面前信誓旦旦的立下誓言,宣称将对其女视若亲妹,终身保护于她一时的玩劣和可笑的试探,竟会将她置于无法预知的可怕危机之中,只要一个不慎,她将身陷山外数万敌军的重重包围,再也无能逃出生天。
“不”他从心底发出野兽般的嘶吼,自己定要阻止悲剧的发生。身为男儿,自己犯下的过失,只能由自己一人前去偿还,否则,怎么对得住张角的信赖之情他更加无颜再立足于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