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南鹰的脱口狂喝,房舍远近的四面八方,同时传来各种奇怪的声响,缓缓绞紧的弓弦声、轻轻抽刀的磨擦声,还有无数悄然掩近的步履声,共同交织成惊心动魄的威压气氛。
然而放眼四顾之下,却是偏生连一个人影也无法看到,令人生出诡异无比的感觉。
高览心间狂跳,惶然向袁绍望去。发出这些声音的人,当然不是他的手下,整座庄园之内,也不过区区数十人罢了南鹰的大批部属究竟是何时无声潜入的
“原来,那个传说竟然是真的”袁绍仿佛连眼睛也没有眨上半下,他讶然道“传说中,天子待你胜逾手足而你,果然也对他情深义重”
“不过”他环视四周,微笑道“汉扬不是想要拿下我严刑逼供吧”
“哼”南鹰冷哼一声,双手快速打出连串手势。顷刻间,远近传来的诡异声响迅速隐去。
“这才是一个名将的气度”袁绍点了点头,才道“约在七日前,天子于寝宫之中突然昏厥,醒来后吐血不止据御医诊断,此为长期操劳而引发沉疴猛作”
“放屁”南鹰狠狠啐了一口“什么沉疴天子明明”
突然间,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袁绍蓦的目射奇光,一瞬不瞬的望向南鹰“为什么不说下去明白了,你近日才见过天子吧凭着你的医术,当然能够看出他根本没有什么沉疴”
他闭上双目,半晌才叹息道“原来如此,他是跟着孔融来的吧竟然瞒过了我们所有人”
“哼”南鹰自知失言,同时惊于袁绍的贯微动密之能,这真是史书所载的那个“志大智小、色厉胆薄”的袁本初吗这是否史家因为痛恨其人而作出的刻意诋毁至少以目前的状态观之,眼前的袁绍可是比之韩遂、公孙瓒都更加深不可测,而曹操、刘备之流更是拍马也难与之比肩。
“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汉扬还要自贬身价的谈什么好处吗”袁绍淡淡道“对于当今天子,你根本就是一个直臣、忠臣,对百姓,你更是爱民如子的仁人义士匡护汉室何须理由,当然更不需要好处”
袁绍之言有如一记记重锤狠狠撞入南鹰心中,他悚然心惊,首次生出被人看通看透的可怕感觉。心中的惊惧立即自发引动了日益强大的灵觉,南鹰的双目蓦然锐利如刀,仿佛放射出有质无形的电光。
“算你说对了本将做人,一向但求问心无愧”他平静道“那么敢问本初,一个昔日还曾屡次刺驾的不忠之人,今日却来到本将面前大言忠君爱国之事,这究竟是对本将智慧的污辱,还是在说明那人心中另有不可告人的图谋”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袁绍耸肩道“此一时,彼一时,就要看汉扬如何理解了”
“如何理解请容本将尝试理解一二”南鹰心念电闪,将近期所有帝都方面传至的信息一一在脑中浮现“天干地支如今的实力虽然大不如前,但贵方的主要人物却纷纷由暗转明,登堂入室得以参与朝政,又得到了大将军的普遍重用,正可谓柳暗花明”
袁绍微笑点头。
“大将军一派与董太后明争暗斗已久,一直占据上风,这当然其中少不了其姻亲张让的匡扶”南鹰突然双目一亮“而本初却与中朝不共戴天,大将军不可能在你们之中左右逢源,两边示好,他必然要作出选择”
袁绍又点了点头,面上的轻松之色却已渐渐褪去。
“若是大将军和你仍然掌控形势,那么你袁本初也犯不上亲自来请我淌这趟浑水”南鹰以嘲讽的口气道“说明你们正陷于困境,不仅夺嫡无望,更有动辄覆亡的威胁除了董卓手握雄兵虎视帝都外,只怕连张让也已作出了自己的选择,对吗”
他轻轻一叹“其实自从当日为太后献寿,乃是曹、崔、张三家联手进奉,而将大将军摒弃在外,便已种下了今日决裂的种子了”
“你唉你说得不错”袁绍终于发出叹息。
“所以说,本初兄休要愚人愚己,”南鹰冷笑道“内有心腹大患,外有虎狼觊觎,天子中意的也并非史侯,当然更不可能站在你们一方,更何况”
他突然仰天大笑“你和何进也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说到底,是你朝不保夕的前来求我,若再以什么大义的名份来压我,岂非惹人耻笑”
“南汉扬,果然厉害可笑多数世人却只知你是一个只会逞一勇之力的粗人”袁绍怔怔的望着南鹰,突然摇头苦笑“其实你还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愿闻其详”南鹰洒然一笑。
“帝都形势之复杂,远远超出汉扬的想象,再非我们、太后和何、张几家之争”袁绍迎着南鹰惊异的眼神,摇头一叹“汉扬离开帝都太久了,纵然有人与你暗通消息,却也不可能尽知朝中内幕”
“如今朝中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再非张让或是大将军,而是蹇硕而来自帝都之外的威胁,也并非仅为董卓一人”他狠狠道“本人现在便可想象,一旦天子驾崩,帝都内外,将会掀起一场何等残酷的血雨腥风”
“先说说蹇硕,他不过是一个宦臣,做了一个西园八校的上军校尉,如何就一步登天了”南鹰疑惑道“便是你也任着中军校尉,与他不过一步之遥啊”
“那个阉狗”袁绍从容的目光中猛然间杀机大盛“他虽名为校尉,然而天子赋予其的权力却是大到通天,他简直已经凌驾于大将军之上,成为了大汉军队的最高指挥者”
“这怎么可能”南鹰失声道“不过就是一支皇帝亲勋的统帅,怎么可能超过大将军这样的重臣”
“西园八校哼其实便是天子、中朝和大将军的一场博奕”袁绍坦然道“相信汉扬也能够看出其中的端倪。我与孟德、鲍鸿代表了大将军派系,淳于琼则是天子的亲信,而其余几名校尉则均以蹇硕马首是瞻这阉狗为了削弱我们的力量,先是力压大将军之议,坚持派遣鲍鸿出战葛陂黄巾。”
“这件事我知道”南鹰吃惊道“竟是蹇硕的主张这说明他果然已经盖过了大将军”
“正是只是还有一事,汉扬只怕还不知道吧”袁绍有些悲愤的厉笑起来“鲍鸿出战黄巾颇有功绩,而朝中却有人诬指其贪污军饷,现已入狱待死”
“是他们抢先动手了”南鹰听得默然无语,有些难以置信道“天子怎会纵容他们如此肆意妄为”
“天子病体垂危之际,能够自保便不错了”袁绍淡淡一笑“他还能够约束住那些狼子野心之徒吗”
哼,这话似乎正应在你自己身上才对南鹰心中鄙视,嘴上却继续道“本初说帝都之外的威胁尚有他人,不知所指是谁”
“他便是并州刺史丁原”
袁绍话音未绝,南鹰面上失色,脱口道“竟然是丁原”
“怎么汉扬竟然听过此人吗自当日并州刺史张懿殉国之后,此人新任不久,此前并无偌大声名”袁绍讶然道“汉扬果然非凡”
“你是不知道”南鹰摆了摆手“丁原算什么只不过他手上颇有几员盖世猛将,绝对不能小觑”
此时,他心中只想到两个名字吕布、张辽
传说中的战神,终于要一崭头角了吗
“猛将却是从未听过不过既然以汉扬的见识都这么说”袁绍面上泛起凝重之色“当然不能等闲视之”
“你说那丁原也有觊觎帝都的野心,可有证据”南鹰定了定神才道“不会此人亦是你们的政敌,便欲对其扣上谋反之名而诛杀异己吧”
“汉扬休要说笑,异己他其实应该是我们的人才对”袁绍面上再次涌起一股怒色“若无大将军和本人一力擢拔,凭他一个出身卑微的丁原也能当上刺史可是大将军三次传书令他进京勤王,他却率军一万五千驻防孟津,再也不肯上前一步这摆明了便是想要坐收渔人之利,然后趁机武力把持朝政”
“看来,你们真的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南鹰出人意料的迸发出一阵大笑“这不禁令本将想到一句话,正是你们的真实写照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尔等性命”
“汉扬不必幸灾乐祸因为,你暂时与我们同乘一条船中”袁绍面不改色道“你与董卓水火难容,此为天下共知,而收养史侯的丹尘道长更是高顺将军的师叔,所以你拥史侯、弃董侯也是必然之事”
“汉扬是聪明人”他眨了眨眼睛“若是令董卓得了势,你与我会落得什么下场,不用本人赘述了吧”
“不得不说,虽然本将对你也没什么好感,但是听到你提及董卓他奶奶的,老子便想杀人”南鹰突然爆了一句粗话,心中亦是杀机凛然。袁绍没有说错,董卓是一个生性凶残又极为记仇的小人,若是他掌握了强大的力量,第一件事便会是不择手段的报复自己。反之,若他始终不得掌权,便会继续隐忍下去,甚至不惜放低姿态这就是一条随时可能暴起伤人的恶狼
“说吧你想我怎么做”南鹰终于问及了双方谈判的关键所在。
“请鹰扬中郎将率军入京”袁绍突然深施一礼“拥立新君,肃清朝堂相信凭着将军的威名,定能震慑宵小,还我大汉朗朗乾坤”
“你是在开玩笑”南鹰反问道“我一个太守未经天子恩旨,怎敢率军入京不怕被那些别有用心之人扣上一个阴谋反叛的罪名”
“汉扬才是在说笑”袁绍微笑道“你身怀天子御令,自然一切行事均代表了天子谁人敢于对你指手划脚,那才是罔顾圣意”
“原来,你们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想让本将赴京为你们顶缸”南鹰嘿然一笑“帝都,本将是一定要去的却绝非为了你们那些龌龊的权利之争”
他突然语声转寒,令袁绍都有些不寒而栗“你适才说本将是仁人义士哈哈,等着瞧吧若是令本将知道确是有人敢于暗中加害天子本将保证,帝都的街巷都将因为鲜血的冲刷而难以立足”
袁绍盯着南鹰那双蓦然间变得毫无感情的冰冷眼神,心底的寒意一阵阵涌起,首次因为相邀南鹰入京而生出悔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