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宴面前的匣子里装着满满一匣子沙土。
徐州的沙土与金陵并没有区别, 偏偏秦绾宁兴师动众地带来一匣子,关键在于周卫小心翼翼地捧着,像极了稀世珍宝。
萧宴没忍住, 一脚踹上了周卫,“匣子里的宝贝不错, 不如送给周相食用。”
“使用”周卫全身发颤, 沙土怎么用
萧宴纠正他“是食用, 让你吃”
周卫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没等出口, 萧宴就越过他,径直出殿, 一点解释的余地都不留。
出了紫宸殿,萧宴去了长春宫,这是历代皇后寝居。自从江氏被废后,萧宴就令人里外重新修缮, 按照秦绾宁的喜好来修来改。
偌大的殿宇失去了了烟火气息。
萧宴停在了殿前新移植的一棵月桂树,扬首看去, 枝叶青翠, 该是活下来了。
这棵树是从徐州秦家移入了东宫,又在江氏离开后栽入中宫。
简简单单的一棵树, 寻常无二。
萧宴撩袍坐了下来, 目视前方,就像多年前一般, 端正姿态, 脊背挺直,手中却没了西瓜。
每到夏日,秦绾宁就喜欢拉着他在月桂树下吃西瓜, 西瓜籽顺势就埋在了树下。若在初夏,瓜子生根,还会长出藤叶。
落地生根,便是新的希望,秦绾宁就开始日日盯着,自己看不够还会拉着他一道过来。
绿芽先破土而出,接着芽儿蜕变出叶子,接着长出茎,茎上再长出叶,如此繁复,一颗瓜子长出的藤叶会爬出几丈远。
到了秋日里,叶子下藏着一两个西瓜,小小的,不大。
秦绾宁开始巴望着西瓜再长得大些,到时候就够两个吃,现在太小了。
可渐渐地,茎叶开始变黄、变黑,藏不住西瓜了。
秦绾宁这才忍不住,抱着西瓜去找他,两人一道吃。
切开西瓜,里面的瓤呈现暗红色,闻着味道很奇怪,秦绾宁闻了闻,皱着鼻子躲开。
瓜坏了。
萧宴忽而笑了,让人切了西瓜送来,自己吃了两块,将籽埋入树下,希望过上一两月能有西瓜吃。
前陈战事结束后,大周已然是这片土地上唯一的国家了,朝堂慢慢稳定下来。
到了夏日里,萧宴宣布秋日加考科举,为朝堂选拔良才。
萧宴得了闲功夫就会去长春宫,他比秦绾宁聪明,懂得施肥浇水,茎叶大而长,结出来的瓜也很大。
等到成熟的时候,萧宴亲自挑选两个好的,让人快马送去徐州。
而科举也结束了,殿试的时候,见到了孙家大郎。
孙家大郎是个文弱的书生,身子瘦弱,瞧着不大精神,萧宴嫌弃,这种人就算入赘,也是不成,指不定几年后,秦绾宁就要做寡妇。
身子不好,但文采不错,萧宴亲点了传胪。
孙家大郎也算是年轻有为,回到孙家后就去娶秦绾宁。
秦绾宁正在吃着萧宴种的西瓜,甜味很足,水分也多,珠珠一连吃了两块,族长夫人这时候来了,秦绾宁让人将剩下的西瓜收了起来。
族长夫人瞧得清楚,不知怎地,嫌弃秦绾宁小家子气,一片西瓜罢了,竟值得藏起来。
昔日的秦家大族已落寞下来,再无往日辉煌。
进门后,族长夫人的底气也很足,寒暄两句后,就说明来意,“不绕弯了,我家侄儿一举高中,旁人要考上四五回,他竟一回就中了。我来呢,还是想问问你的意思。”
秦绾宁莫名笑了,她连当今陛下都不要,会在意一个小小传胪
都是本家,秦绾宁也不好说难听的话,委婉道“先前我已经说了,若是入赘便可,其他不用在谈。”
闻言,族长夫人又憋着一口气,她家侄儿将来是要入枢密院的人,还能入赘
“不成,姑娘年长,孙家低声下气数回,今日我侄儿是身份今非昔比,不能同往日而语。姑娘的条件不合适了。”
秦绾宁温温婉婉地笑了,不知该笑婶娘无知还是该笑孙家不要脸,孙家大郎瘦弱,样貌并不出众,她看不上是真的。
但若肯入赘,彼此照顾,她也不会在意。
感情本就是虚有,真真假假,过日子才是真的,再者玉章年幼,她不可能抛下孩子不管。
这才提了入赘的想法。
不想给了孙家脸面,竟觉得他们自己有几分脸面。
“婶娘觉得不合适,此事莫要再提,洛阳城送来了些时兴绸缎,您若喜欢,就带些回去给弟弟妹妹做些衣裳。”
族长夫人又落空,脸色就压不住了,连片西瓜都舍不得给的会给什么好绸缎,她当即就道“姑娘也想要想想孙家的仕途,你这么不给颜面,我家侄儿还有何脸面立于朝堂上。”
秦绾宁又道“绸缎是陛下送的,婶娘挑些吧。”
提及陛下,族长夫人终究是坐不住了,悻悻地站起身,“容我回去同哥哥嫂嫂说一说。”
秦绾宁不作挽留,依旧让人领着族长夫人去挑绸缎。
族长夫人出府后就回了娘家,令人将绸缎先送回府,自己同哥哥嫂嫂说了。
“陛下给她送绸缎、早前就听说她喜欢陛下,爱而不得,会不会还对陛下余情未了。”孙大郎的母亲赵氏疑惑道。徐州城内的也没有秘密,该记得的还是记得,当年纷纷扬扬,想不知道都难。
她又猜一句“她与陛下 是不是”
“就算是那又如何,你难不成还去质问陛下”族长夫人提醒道,她早前就听说了陛下与秦绾宁的事情,现在略微有些后悔了,刚刚那些绸缎分明就是最好的,可见陛下的心思。
赵氏皱了眉头,“不如就算了吧,都已经不干净了。”
“算了你以为她看得上你儿子”族长夫人哼了一声。
倒是孙大郎的父亲孙周按住自己的妻子同妹妹笑了笑,“亲事还需妹妹多费点心,除了入赘外都可应,大郎是长子,不可入赘,倒是二子”
“不成,他才十五岁,秦姑娘都已二十岁了,哥哥惦记的是什么,我很清楚,只有大郎才成。”族长夫人听不下去了,大郎都已小了两岁,二郎是不像话了。
夫妻二人同时沉默下来,族长夫人不想再等了,“此事就作罢。”
“不不不,不可作罢,大郎就大郎。”孙周陡然改口,拉着妹妹就改了主意,夸赞道“秦姑娘美貌,配我们大郎是绰绰有余,入赘便入赘,只要他二人过得好就成。”
赵氏成了哑巴,一声不吭。
亲事就算说定了,族长夫人少不得多跑几趟,一来二去,将该说的该都说了,该要的礼也不能废。
秦家是秦绾宁当家,当事人也好说话,秦绾宁看似柔弱,脑子很清醒,感情与理智分的清清楚楚,答应后,她又多问了一句“孙家大郎远在金陵,那可是荣华富贵之地,家中可做得了他的主”
金陵城内纸醉金迷,美人与权势都有,孙大郎十八就中了传胪,可见是才学了得,前途不可限量。
榜下捉婿的富贵人家不少,倘若捉了去,可就会闹翻天的。
秦绾宁思考一番,觉得有些操之过急。
族长夫人被提醒了,榜下捉婿的美事不少,倘若落在自己侄儿头上也是锦上添花,她迟疑了。
对方不说话了,秦绾宁趁势而为,“不如等孙大郎回来再说。”
族长夫人觑了秦绾宁一眼,温润如玉,绵软中又见几分青竹的节气,行事谨慎,不骄不躁。
若非两家有些血缘在,她都想给自己儿子娶回府,娶妻当娶贤,这样的姑娘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那你等上几日,我着人上京问一问,别出了差错。”
“婶娘便回吧。”秦绾宁朝着婢女扬起下颚,示意她们送客。
等族长夫人一走,她便躺回了自己的床榻,外面偷听的秦玉章急忙跑了进来,“姑姑,他们打的一手好算盘,拿你当傻子呢。”
“无妨,本来我也想招婿,随他们去。”秦绾宁懒懒散散,眼神却极为明亮,她又不是傻子,孙家大郎在京内多半有亲事了。
秦玉章气得跺脚,“你知道还答应”
“我答应了吗我没有答应。”秦绾宁柔柔的笑了,孙大郎的亲事任何人都做不了主的。
果然,过了三日,孙家都没有动静。
半月后,孙家大郎娶了新人,还是陛下赐婚,天大的荣耀。
秦玉章听后站在树下骂人,手指着树,嘴里念念叨叨,声音不大不小,只有站在他身旁的珠珠能听见。
珠珠歪了歪脑袋,“哥哥,陛下是谁你为何骂他,他抢我们糖吃了吗”
秦玉章骂得口干舌燥,停了下来,低眸看着珠珠“他犯错了,就该骂。”
珠珠没有听懂,还是点点头“该骂、该骂”
这个陛下犯了什么错
珠珠不明白。
两日后,长公主府里的人来送秋衣,还有些冬日里要用的皮毛,货物送下车后,长史亲自递了封信。
信上一句话萧家有子,入秦家赘婿,可否
秦绾宁思索许久,不明白这个子指的是谁,便问长史。
长史摇首,“长公主未曾说过,我也不知。”
秦绾宁陷入冥思苦想中,萧宴是绝对不可能的,皇帝入赘,必会引起动乱。
或许是凌王。
长史却道“长公主吩咐过,秋日里寒凉,让姑娘仔细些,至于孙家的事,不必在意。孙家的亲事是殿下求陛下赐婚的,算是给孙家的教训。”
秦绾宁摆手,她从未在意这件事,孙家拜高踩低就随他们去了。
她的心思都摆在了这页纸上,阿嫂何时偏袒凌王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