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在关键的当口离京了, 称夜梦先帝,要去皇陵拜祭。
皇后全门皆被先帝所杀,去岁在皇帝的坚持下才翻案, 这些事情都不是什么秘密,离京的理由显然是让人怀疑的。
离京三日后, 周御史被夫人告至衙门, 阖京闹得沸沸扬扬, 城内的人渐渐忘了皇后离京一事。
唯有明华入宫询问皇帝是何意思。
皇帝应付朝臣后觉得疲惫之极, 长姐又来苛责, 他苦涩一笑,“朕是天子, 朕该做的都做了。她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凤冠凤印都留在了长春宫,带走的只有秦家的陪嫁。朕在想, 朕娶了她,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
明华凝视着他眼中的无奈与悲伤, 心中沉了沉, 转身离开。
在长公主离开后,萧宴去中宫, 去前穿了一身新衣裳, 月白色锦袍,温润如玉。
进入中宫后, 他好像还可以闻到属于绾绾的味道, 走到榻前,他凝望着整齐的被衾,唇角勾出一抹清淡的笑。
而在床榻的前方摆着一张坐榻, 上面摆着凤印凤冠,是他送给秦绾宁的。
他以为这是他这辈子送的最好的礼物,可到头来,她弃之如敝履。
成亲不过几日,他就感到了最大的绝望,娶妻算是得偿所愿,可到底还是得不到她了。
萧宴微微浅笑,目光落在床榻上,他脱下外袍,自己一人躺上去,觉得有些冷,他掀开被衾盖上。
他在想,她嫁给自己,是一种新的惩罚,日日相对,心思不同,两相折磨。
殿内的摆设,每一样都是他细细斟酌许久后才摆上的,他以为她会喜欢的。
他以为都是好的,结果,南辕北辙。
躺下后,感觉浑身扎得疼。
世间最幸福的事情是以他之姓冠她之名,现在,却是一场笑话。
成亲不过几日,她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了,让他再无理由去见。
萧宴快速起身,穿好衣裳,迅速离开中宫。走之前,他还看了一眼孤零零躺在那里的凤印。
这一刻他恍惚明白,凤印是冷的,捂不热她的心。
萧宴离开后,中宫宫门便关上了,不知何日再开启。
周御史的案子很快就审清楚了,白纸黑字犹在,是皇后赐予周夫人个人的,与周家无关。皇后的字据一摆出来,便成了最大的证据。
皇帝亲下旨意,周御史被剥夺官职,永世不得录用。
旨意颁布后,皇帝一人独坐殿内许久,看着虚空,不知该忙些什么。
许久后,他似回神一般站起身,走下御街,跨出门槛,呼吸殿外的气息,唤高铭“将凤印给皇后送去,你亲去。”
高铭喜色上涌,“臣这就去办。”
他很高兴,萧宴却没有笑意。
几日后,高铭落寞而归,将凤印置于龙案上,回道“娘娘说不收,她顶替了皇后的虚名,就不耽误陛下宠幸旁人。”
秦绾宁离开后,就没打算回来。
萧宴接过凤印,摩挲须臾,道“你辛苦了,先下去休息。”
高铭欲言又止,想说又不敢说,唉声叹气地退了下去。
萧宴让人将凤印送去中宫,自己一人去园囿中走走,他去了西瓜地,在地里蹲了许久,冬日快到了,很快又会过了一年。
他觉得无趣,又去了东宫曲桥,让人搬了杌子,自己一人在曲桥上钓鱼。
曲桥上每日都会有人洒鱼食,防止鱼被饿死。
今日萧宴来的不巧,宫人刚撒过鱼食,他钓了许久,都没有鱼儿咬钩。
他仿若成了笑话。
他看着澄澈的湖面许久,一动不动,他多希望秦绾宁从身后跳出来,一把抓住他“萧宴,你又偷偷钓鱼。”
他就回一句“你别吵,待会给你吃一条。”
秦绾宁就会蹲下来,同他一起静静盯着湖面,同他一起等着鱼儿咬钩。
今日他等了很久,秦绾宁都没有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鱼儿咬钩了,他迅速提出水面。谁知到了半空中,鱼儿掉入水里。
竹篮打水一场空。
秦绾宁没有去皇陵,而是去了萧宴给她准备的道观,里面焕然一新。
她不会去为先帝守陵,更不会去见先帝。
冬日快来了,秋潭给她做了几件小袄,山上风大,防止染了风寒。
珠珠喜欢去道观外的小湖里捉鱼,说是湖,不过是个半大的沟,山上流淌下来的水很清澈。
水不深,珠珠进去,刚好到膝盖。秋潭不敢给她多玩,只有在烈日的时候,才领着她去摸鱼。
山中的鱼儿狡猾,她扑腾着进水,还没靠近,鱼儿就游走了,整个小湖里,就珠珠一人,一条鱼都看不见。
秋潭为哄她高兴,让人去山下买了鱼放进湖里,可纵是这样,珠珠腿短胳膊短,下水后也是摸不着。
回来后一通哭泣,秦绾宁少不得多哄几句,抱着小小的姑娘哄了会儿,秋潭提了水桶过来。
桶里放了两条鱼,珠珠立即不哭了,蹲在水桶旁拨弄着鱼。
道观无人过来,只主仆人住着,过了冬日,就送珠珠去公主府。
到了第二年春日里,明华亲自过来将珠珠接走,并未说太多的话,玩笑几句,就领着小小姑娘走了。
珠珠离开后,道观里就彻底安静下来,秦绾宁耐得住性子,时常看看书,有时会临摹字帖。
山中寂静,不知何日,直到秋潭摆上了荷叶羹汤,她才晓得夏日来了。
每日里做着相似的事情,日复一日,好似与世隔绝般,真正超出世俗之外。
秋潭耐不住性子,时常唠叨下山去看看,秦绾宁准许她下山,却只字不提自己下山。
渐渐地,秋潭不再提了,时常自己做绣活,秦绾宁跟着做了几件小衣裳,觉得尚可,又做两件贴身的给珠珠送去。
秋潭让人送去长公主,要交给长公主。
仆人答应了,送去长公主府那日,恰好见到陛下。
陛下与长公主在凉亭内品茶,小国公爷坐在杌子上垂钓,并不去听两人说话。
明华亲自煮茶,将一盏莲心茶放在萧宴面前,“尝尝。”
萧宴神色不佳,并未去迎,只看向玉章手中的鱼竿。鱼竿总是在动,片刻的功夫就有好几条鱼儿咬钩,玉章都将鱼甩上岸。
让人羡慕。
“陛下在看什么”明华顺着他的视线去看,除了玉章并无其他人。
“朕在想,玉章的鱼饵为何会有那么多鱼来咬钩,而朕的,就没有呢。”萧宴沮丧。
明华不知他在说什么,“你是不是病了”
萧宴回神,看着长姐,道“相思病,许久了,治不好。”
“你为何不去呢”明华叹息。
萧宴说道“想去,但朕接回来的只会是行尸走肉,她不爱朕了。”
明华瞪他“活该,该你受着。”
萧宴依旧盯着玉章的鱼竿,许久不吭声,心像被针扎过一般,疼得发抽。在宫里的时候,他时常在想,她在做什么
道观的人回报很简单,看书、刺绣、临摹字帖。
他不知秦绾宁的性子有朝一日,可以这么安静,他以为秦绾宁会跑了。
许久不曾有人提及皇后了,他想忘,忘不了。
此刻他明白,秦绾宁是真的不爱他了。
鱼儿再度咬钩了,秦玉章又钓了一条鲤鱼,他高兴地朝着母亲挥手“母亲,今日喝鱼汤。”
明华笑着颔首,问萧宴“陛下可留下”
“不了,朕需回宫去了。”萧宴站起身,落寞无趣,走到秦玉章的水桶旁,看了一眼桶里活蹦乱跳的鱼儿,眸子里生起羡慕。
有的时候钓鱼也要看运气。
自从秦绾宁走后,他就没有钓上一条鱼。
他看着水桶里游得欢快的鱼儿,心里的思念疯狂般生长,藏也藏不住,压也不压住。
心里无端慌了起来,他看向平静的湖面,寂寞带来的不知所措,几乎将他压垮。
他看了一眼凉亭里的明华,锦衣华服,再想起大周江山、皇位,心里没有丝毫满足。
心里空荡荡,如同偌大的湖泊,空寂无边。
仆人将福宁郡主的小衣送来,他看了一眼就拿了过来,密实的针脚让他更加羡慕了。
天空忽地闪过一道惊雷,夏日惊雷是常有的事情,他捏着小衣,想起窗口下做针线的秦绾宁。
原来刁蛮任性的小姑娘,有朝一日,也会这么沉静从容。
她在慢慢变好,也不会再爱他了。
不爱他了萧宴猛地感受一阵撕心裂肺的疼,他站直身子,看向送衣裳的仆人。倘若绾绾在宫里,依旧爱他,是不是会有另外一番景象了。
明华见皇帝久久不出声,下意识唤一句“陛下”
萧宴回身,将衣裳还给明华,抬脚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