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生蔫头巴脑地进来,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不吭声。
“怎么了”元和奇怪地问,平时出去回来都是高高兴兴的,今天怎么回事
“十九床的老爷爷走了,就是前两天给我吃桃子的那个。”
在医院,走了就是死了。
“哦。”
“你怎么这么冷淡”见元和一脸平静,似乎一个人的离去不能给他带来一点点情绪上的波动,小学生不满极了,生气地问。
“你知道我们在哪吗这里是医院,在这里,死亡是很平常的事。我们总有一天也会死的,就是你刚生出来的小弟弟们也是一样的结局,时间早晚而已。”
元和看着窗外,窗帘一角随着清风扬起,他的侧脸轮廓明明暗暗,黑长的睫毛动了几下,盖住眼眸。蓝白色条纹的病服松松垮垮地披在他身上,一身清冷气息。
虽然是事实,但这样说出来太过残酷。小学生第一次如此直观地面对死亡,前两天还对他释放善意的人今天就成了一具尸体,他接受不了,元和却没给他安慰。
小学生闷闷不乐地说“那个爷爷还说他有一个孙女在国外读大学,成绩很好。他想等他孙女回来的,结果没等到。”
元和默不作声,病房里气氛压抑。
小学生强忍着泪意,从病房里跑了出去,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我去楼下等午饭。”
又有一辆救护车开出去了,元和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打开电视。
医疗剧里一个女人问一个男人,你想要孩子吗
男人说,想要,但是不敢要。
为什么
生命的代价太沉重了。一个新生命的到来让人既高兴又担心。
高兴什么,又担忧什么
高兴的是生命从此有了延续,担心的是生命从此有了牵挂。
这一集结束,片尾曲响了起来,听起来心碎的男声唱道
怕失去最爱的人,他曾经固执的等
谁知道浮浮沉沉只剩一个受损的人生
今生的约,欠一个再见
伤痕从此不肯复原
元和记住歌曲名,把电视关掉,从手机里搜到这首歌,插上耳机反复听。
换药的护士端着托盘
进来,把元和叫醒“不要戴着耳机听歌睡觉,对耳朵不好。”
元和点点头。
护士又问“今天阿姨还没来啊又要做什么好吃的”
花家人都忙,还要照顾花菊和孩子,来元和这的次数就少了。于是照顾元和的重担就委托给了花兰和黑龙一家,因为他们原定计划是出去游山玩水,早早就把店里生意推了,突然回来也没开张,时间比较多,而且黑龙会做饭。
阿姨也一天三趟地过来给元和送吃的,饭菜太多,又精致又丰盛,元和吃不完,就招呼着阿姨一块吃。
这一吃不得了,有几道菜的味道让阿姨魂牵梦萦,私底下尝试了好多次也做不出来,又听说黑龙是开私房菜的,也不好意思问,万一是人家的秘方呢多尴尬
但是黑龙的手艺的确是比半路出家的阿姨要好,每次吃饭黑龙做的元和总是吃的比较多,一来二去的,阿姨就常常愁眉苦脸,觉得自己没了价值。
“嗨呀,我当什么事呢你想问什么就直说,我们家祖上也不是开菜馆的,是给宫里送猪肉的,祖宗和一个御厨交好,人家告老还乡的时候写了一本菜谱送给我们老黑家,这才改了行。”
只要不是来踢馆的,黑龙都很友好亲切。再说了,这个阿姨还照顾了元和好几年,四舍五入就是熟人了。
阿姨又惊又喜,还是御厨的手艺,这可不得了,也不敢提什么问菜的话了,只觉得遇到不懂的黑龙能帮忙指点一些就阿弥陀佛了。
黑龙好为人师,还请阿姨去了一趟私房菜馆参观后厨。阿姨火眼金睛,在一个陈列柜上看到一个美食大赛的金奖杯,就是她的上一任,当初那个要辞职回老家钻研的厨师参加的那个比赛。
“获奖人黑龙。”边上还有一沓奖状,全是做菜比赛的,各个含金量都很高。阿姨翻开一看,五个大字豁然纸上,映入眼帘,对黑龙更加毕恭毕敬,常常做了菜找黑龙帮忙指点。
后来因为元家里医院太远,来回很浪费时间,阿姨索性就借用了菜馆的后厨,见天的和黑龙大壮窝在灶台一起做菜。
那餐盒一打开,香气飘满整层楼,惹得吃外卖的护士一脸怨念。
“闻着那香味,总觉得
肚子饿,晚上睡不着爬起来又吃了宵夜,这肉啊,什么时候才能减下来”
阿姨又带着午饭来了,护士羡慕地看着菜色,又一脸哀怨地盯着自己的小肚腩。
“饿着肚子伤身体,你们医院就没什么好点的减肥药,这近水楼台的,你找医生开一点。”阿姨劝告道。
“哪有这种好事,我也要去吃饭了,先走了,你们慢慢吃啊。”看着妈妈辈的阿姨就要开始长篇大论,年轻的小护士赶紧落荒而逃。
吃过午饭,阿姨回去了。小学生从父母那边得到安慰,又生龙活虎地恢复过来,可能怕触景生情,不肯再去听八卦,只乖乖地在病房里做作业。
作业写到一半笔芯没水,小学生跟元和打了一声招呼去护士台借笔。
去了半天没回来,回来的时候带了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孩。
“这是护士长的小女儿,发烧了,刚刚打完点滴。家里人今天刚好没时间,也不好让她一个人在家,护士长问我们能不能帮忙看一个下午,她下班来接。”小学生一手牵着小女孩,一手提着一个草莓形状的编织小书包,一个水壶,还有一本画册和一盒彩笔。
小小的孩子,不过五六岁的样子,穿一身黄色的小裙子,扎着两个小辫子,头上还有一对缀着流苏和珠花的红色蝴蝶结,走路一蹦一跳,可爱极了。
元和从床头上的碟子里拿几颗软糖给她吃“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女孩害羞地往小学生身后躲,不说话,又忍不住探头看元和手中的糖果,真好看,小小的,五颜六色的,糖纸会在阳光下发出很多种绚丽的光芒。
小学生见小女孩不出声,急忙帮她回答“她叫林知,今年五岁了,小班毕业。”
元和已经懒得去管这个煞风景的孽徒了,直接把他发配出去借一张躺椅来给小孩休息。
小学生出去了,林知不好意思地站在椅子后面,透过椅背的缝隙偷偷看着元和。
元和把装糖果的碟子拿在手里,一颗一颗拿起来看“这是什么粉红色的,草莓味。黄色的,是菠萝味。紫色的,蓝莓还是葡萄呢葡萄味。绿色的,不用看了,是青苹果味的。我不喜欢青苹果,太酸了,怎么办呢另一个哥
哥也不喜欢吃,还是扔掉”
“不能扔。”细细小小的声音传来。
元和看过去,林知眨着清澈的大眼睛,眼里还有泪花,嘴巴撅着“老师说不能浪费食物,妈妈说不能挑食。”
“那你喜欢吃青苹果味吗”
“喜欢。”
“那我送给你吃,这样就不会浪费了。你过来拿好不好”元和捧着一把水果软糖诱惑着。
“糖果吃多了会蛀牙,不能拿。”林知很坚持。
“那我把糖果借给你玩,你想吃了再吃一颗,怎么样”元和把窗帘全部拉开,下午的阳光倾泻在房间里,水果糖的包装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漂亮吧,你看这个糖果上面还有蝴蝶结,和你头上的一模一样。”
林知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抿着嘴,脸上露出一个小酒窝“很好看,是我爸爸给我买的。”
拉近关系的最好方式就是在对方面前夸奖她喜欢的人,元和深谙此道,虽然他压根不知道这孩子的父亲姓甚名谁,但这并不妨碍他和林知迅速打成一片。
小学生出去借个椅子的功夫,林知已经倒戈相向,对着元和一口一口哥哥地喊着了。
小学生委屈地把椅子搬进来,元和又开始使唤他“你给小幸运打点水来擦擦汗,记住,要温水。”
“小幸运是谁”小学生应了一声,端着脸盆就要往卫生间走,走到半路停下来疑惑地问。
“是我的小名。”林知玩着糖果,帮它们排排坐。
元和得意地挑眉小样,知道大名有什么了不起,我大名小名都知道
小孩子嗜睡,林知又刚打完点滴,药效上来了玩着玩着就要闭眼睡过去,小学生急忙把她抱到躺椅上,又给她披上一件从书包里拿出的小衣服。
元和剥了一颗糖果扔嘴里,也打算闭上眼睛睡个午觉。一转头,看见小学生趴在小幸运边上目不转睛地看。
元和用气音提醒他“你别把小孩吵醒了。”
小学生头都不转,用一种十分夸张的惊叹语气说“你看她的睫毛,好长啊,还卷卷翘翘的。”说完,还想上手摸,元和伸出脚给了他屁股一下。
小学生险些坐到地上,摸着屁股,皱着一张脸“你干嘛踢我”
“你说我
干嘛踢你,你凑那么近干什么是不是想图谋不轨”
“没有。我就是觉得小幸运香香软软的,跟我见过的女生都不一样。”
“你弟弟不也是香香软软的”
小学生一脸嫌弃“才不是,他们是软软臭臭的。”
“那你学校的女同学呢”
“有的很凶,还会追着我打。有的上课一紧张就脸红,讲话很小声,下课笑得比谁都大声。”
“,好吧,那你认识的女生只有这几种类型啊”
“也没有。有一个特别安静,不是那种害怕的安静。就是,怎么说呢,那种”
小学生表达不出来,索性开始讲前因后果“我们回来之前,就是妈妈接到小姨生宝宝的消息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在普陀山,妈妈说要给小姨求平安符,我们就在那边住了一个晚上,等师父念经。然后那边有一个人要剃度出家当和尚,那个人有一个亲戚,是一个小姑娘,听说她的父母都死了,是一个孤儿。”
怕吵醒小幸运,小学生把椅子搬到元和边上,小小声地说“我们在寺庙里住的那个晚上,我没吃饱,睡觉前喝了很多水,半夜起来上厕所,走过一个大殿的时候,我看见她站在佛祖像面前,也不说话,就那么一直看着,吓死我了。”
小学生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拍了拍胸口。
“我当时觉得她有点眼熟,又想不起来,蚊子又很多,一直在咬我,我就回去睡觉了。第二天我们收拾东西回家的时候,我在一个偏门又看见她,她当时好像也要走了,一个和尚,就是那个出家的亲戚在门口送她。我站在门边上一根柱子后面,就听她说什么舅爷你好再见的,觉得很奇怪,分别的时候不是只要说再见就好了,为什么还要说你好结果那个和尚更奇怪,说什么不是她舅爷,他的法号是什么什么空的。”
一颗糖果吃完,元和又摸着糖果碟子闭着眼睛剥了一颗扔进嘴里。
小学生碰了碰元和,轻轻问道“元哥,你有听我讲话吗你睡着了”
一股青涩的酸味直冲牙关,在口腔里肆无忌惮地侵略,嘴里都是青苹果味。
真酸,元和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