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父失魂落魄地从品茗居走出来,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好久,才被在门口苦苦等候的司机找到请上了车。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着老板,也不敢出声问去哪儿,只好放慢速度往元家开,以防老板半路变道。
元父满脑子都是元教授的话,关于自己的,关于元和的。
在茶室冷静下来之后,元父立刻就要出门去追,拿起手机想要拦截元和的行李,被元教授劝下。
“哥,你别拦我,学校没开学,他身上没钱,根本找不到好房子。他什么都不懂,一生气就出门了,今晚难道要去睡公园吗”
“他也不是没睡过公园到现在了,你还觉得元和是在跟你斗气吗”
元父扒拉着元教授手臂的动作陡然僵住,扶着屏风茫然四顾,像落霜的茄子“我不知道,我看不懂他,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哥,你知道吗元和他说他知道我对他好,他明白我的苦,他明白,可他为什么还要走呢”
元教授今天总是常常叹气“你知道为什么当初我同意元和和我走吗我是干地质的,不是去旅游的,二十多岁的大学生研究生有一些都撑不下来,我怎么能带元和去,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也不是到时候撒撒娇使使性子就能解决的。”
“我知道,我也不肯,可元和一直不说话,惟一一次开口就是提出和你一起走,耗不过他。”
“你耗不过,我耗的过。我以为他是一时心血来潮,一直没同意。有一天半夜刮风下大雨,我去他房间关窗,他根本没睡,就在床上那么一直坐着看窗外的风雨,也不说话。一场秋雨一场寒,他年纪又那么小,闹脾气也不能伤害身体。我第一次朝他发脾气,语气很严厉。”
“他哭了吗”元父着急地问。
“没哭,不哭不笑不害怕,像个没精气神的人偶。他跟我说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就算是等待死亡也不知道怎么度过死前的日子。没有自杀倾向,没有责怪你和他母亲,一副对生活了无生趣的样子,对命运厌弃,好像什么都不能提起他的兴趣。这样的孩子心中容易有执念,那个时候他连话都不和你说,实在不能让你把他留在家里给保姆照顾,我就带他走了。”
在元和打定主意要离开之后得知这段陈年往事,元父心中甚至对元教授有些不满“你怎么不和我说要是那时候我陪在他身边”
元教授看元父那么激动,心中了然,嘲讽一笑“和你说怎么说元松,元总,你能放下你的事业吗你给元和出行的那些钱,他知道你的事业刚开始需要资金周转,全部拿出来经我妈的手借给你了,他母亲留给他的那些钱,也拿了一部分出来给你。你还需要孩子照顾,怎么和你说”
元父老泪纵横“他怎么不和我说我不知道他”
“你没和元和说公司的事,他却知道你的辛苦。他不和你讲他心中的苦,你就不知道。知道还是不知道,只是看有没有那份心罢了。你一颗心都在事业上,哪里看得到元和”
元教授继续讲,把这些年埋在心里的一次性讲个够。
“元和和我出门,不叫苦不喊累,也不娇气。漏雨的草棚住过,天上掉下来的雨水也喝过,十几万里的路走过,你不想让他吃的苦,他早就吃过了。你现在包办他的将来,口口声声为他好,孩子哪里肯呢”
“我带他走了三四年,亚洲走得七七八八。后来我回校结课题,元和说他还要接着走,跟团还是结伴都行。那年他十岁,别的孩子还在过儿童节,他人生百味却已经看得差不多,性格坚韧,为人处世自有他的一番准则。我拦不住,也没想拦,就让他走了。”
“这些年你没着家,电话问候也没几个,对元和的关心就是给我转账,买学区房,买别墅,请保姆,给学校捐物资,生日礼物都是名牌钢笔明星球鞋和各种奢侈品,你什么时候见过元和对那些感兴趣你根本没见他几回”
元教授越说越气,就像对着一个不懂事的实习生,更气的是挂名导师还是自己“元和初中才回学校上课,你找个私立中学给他塞进去,以为他是个差生,跟不上重点中学的学习进度。元和有一柜子的奖状奖杯奖章,你回家难道就没去过一次他的书房吗”
一片静默。
元教授失去说教的力气,摇摇头“元和还小的时候在外面看见别人家父子两个其乐融融地游戏,嘴里不说,眼睛一直盯着看,我知道他心里还是有希望的。走的越久越远,他大了,知道世事艰难,更加无欲无求。现在他对你没有希望,就这一个念想,你满足他吧。走到今天,他想干什么,想怎么生活,他都能自己负责。你不要去打扰他,也别让你的新家庭去打扰他,无关善意,他不会喜欢的。孩子要高考了,别让他分心。”
“也许日子久了,时间会抚平他的伤痛。”最后,元教授这么安慰元父。
车已经停在家门口很久,司机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元总,到家了。”
元父仿若突然从回忆里惊醒过来,推开车门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台阶,跑到二楼。他一把拉开房间的门,张蕴正坐在梳妆台前化妆,从镜子里看到气喘吁吁的元父,惊讶地问“unce,怎么了”
元父摆摆手,一间间找过去,终于在尽头找到元和的卧室。卧室很大,空荡荡的。地上没有垃圾,桌子上没有灰尘,房间里,没有元和。
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元和所有的东西原来那么少。他在校穿校服,在家穿运动服和一些棉质衣裤,喜欢轻便。订购的各种类型的服装都没有动过,没有带走,好好地待在衣帽间。
元父突然发现元和的卧室和家里的装饰格格不入,不是一种风格。但是,在他没回家之前,没带人回家之前,家里和元和的卧室风格,应该是如出一辙吧。
到底,是元和主动离开,还是不经意间他潜移默化地允许了家里释放这种格格不入的信号
元父坐在元和的床上,想起昨天晚上他们不欢而散的对话。
“为什么”
“没什么,能搬出去住吗”
“搬什么这是我家,你要让我搬到哪去你要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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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这是你家。”元和把房门关上。
阿姨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门口,向元父提出辞呈。
也许听见了,也许没听见,元父没理她,走到旁边的书房。
相比卧室,书房里被带走的痕迹还更多些。一面墙那么大的柜子,每一行都有东西被拿走之后边上的一点灰尘。有三行柜子,每一行浅浅覆盖的灰尘中都有许多崭新的圆形,大小不一,是奖杯底座留下来的。
“元和很厉害,每年都拿回来很多奖。以前我刚来时,他的奖杯奖状用箱子堆了两大箱放在角落里,我就收拾了一个玻璃柜来放它们。这几年奖杯越来越多,就换了个大柜子。”
阿姨看着空空如也的柜子满脸怀念。
“先生,元和是个好孩子,话不多,看着冷清,可心地很好。您还是对他多上点心吧。”阿姨平时谨言慎行,也是今天要辞职了,才这么对雇主说话。
“你来几年了”
“四年。”
“下家是元和吗”
“不是,我去他救的孩子那户人家家里当月嫂。”
元和的生活中不可思议的事情一件又一件,元父觉得无论自己再听到什么也不会怎么惊讶了“怎么救的”
“上个月元和住院了,您记得吧”
元父点头,出差回来后元和已经回到家,看上去好好的,他一时就给忘记了。
“元和接生”元父一脸难以置信,立下的小旗子一个一个倒下去。
阿姨还在絮絮叨叨“对啊,先生。我知道元和读书好,可没想到书上还有教接生哪我这么和元和说,他一直笑,原来他以前只是看过别人接生,真刀实枪地上自己也是头一遭,可悬了。这要出了点什么事,可怎么办哪可是会留下阴影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让元和回家的希望就像一个一个泡泡一样被戳灭,完全破碎。
每个人知道的元和都比自己多,每个人对元和的了解都比自己深。元和是对自己失望了吧,他不会再回来了。没有一刻元父如此清晰地认知到。
黑龙一直对元和很好,元和很感动地拒绝了。
“跟我你还客气啥”黑龙十分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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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笑着说“不是不给大哥面子,可还有一栋豪宅等着我去继承哪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赶着去当包租公。”
黑龙半信半疑。
有客人来点名要见老板,大壮到处找黑龙,把他叫走了。
元和坐在一个樟木箱子上,拿出手机,点开通话界面,把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播了出去。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只是拿着手机的手心出了一层细汗。
八月的盛夏,天气太热了。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细微的呼吸,耳边传来女声。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不要挂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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