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前, 饥肠辘辘的白礼吃了一顿不知名的晚餐,而现在, 接连肝了几天几夜终于交上了毕业设计的他注定要开始为这顿免费的晚餐付出代价。
“你把我叫到你学校来,就是为了让我给你当爹”白礼站在教师办公室门口踌躇不前。
办公室内,教务主任正拍着桌子大发雷霆。
“胡闹,还有半年就高考了,这个时候转去考美术,这不是胡闹吗而且元和除了语文成绩差点,其他各科都还说的过去,怎么就能直接放弃呢林老师,你怎么也不劝劝他, 还同意让他带着家长过来商谈”
“付主任, 元和这个学生,他的情况有点特殊。”林临又心累又挫败,脑海里至今还回荡着元和今天早上来办公室里找自己说出的那番简直可以称之为天方夜谭的话。
老师, 我想请假, 想要休学几个月。
怎么了你生病了
没有, 我想考艺术生, 所以想申请休学几个月去学美术。
你等等,休学几个月去学美术元和,你清楚你的身份吗你是一个高三生,明年六月份就要参加高考了, 这时候你说要去学美术,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很认真,我想考清华,我现在的文化课成绩和清华的录取分数线,还是有一定的差距。我想了很久, 当艺术生,我才能对清华势在必得。
林临当时听到这番槽点满满的话,登时气血上涌,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对元和先说什么。
文化课还没去学美术呢,就先用上文化课这词了。
你也知道你的文化课水平和名校之间是有差距的,那为什么弃语文而不顾,反而想去钻研没有一点基础的美术呢语文尚有基础,也不能保证,半路出家去学美术,就能对清华势在必得了
林临在短短几秒内想了许多,但她很快意识到,这个平时虽然偏科严重,但总让各科老师们觉得可靠踏实的学生,心中怀着一个名校梦,而为了步入这个理想院校,竟然不惜毁坏根基,近乎偏执地孤注一掷。
林临以崭新的心态打量着面前的学生,没有选择第一时间去反驳和质疑,她平静地发问“一定要去清华吗”
“是。”
“为什么想去清华,而不是其他名校”林临又列举了一些在全国排名靠前的名校,而这些名校,都是现在的元和不必去学美术,踮踮脚尖,甚至于只要在高考正常发挥就可以踏入的学校。
一样都是好学校。
现在的元和,不应该把理想院校看的那么重。清华可以是激励他语文进步的动力,而非是舍弃语文去学美术的重大压力。
元和点头“我知道,我从来不认为,除了清华,其他学校就不是好学校了。只是”
“只是,你认为,清华是最好的学校。”林临的语气有些失望,她并不愿意看着自己倾注了心血的学生走上一条以学历文凭断一切这样的狭隘道路。
“老师,我的父亲和母亲都出身于b大,父亲就读于金融学院,母亲在艺术系画油画。我的伯父是某985大学的地质教授,伯母是研究型的博士,堂哥于高考大省南省一中保送清华。”元和神色端肃,言辞清晰,在班主任渐渐错愕的面容中将缘由徐徐道来,“我对名校没有执念,就我个人而言,我父母、伯父伯母所毕业的院校或任教的大学、研究所,与我堂哥就读的清华并没有什么两样,不存在高低优劣。”
“我想去清华,只是为了离能去清华的人近一点。”
“你堂哥”林临回忆起几个月前在办公室和自己交谈的那位进退有度、清俊有礼的年轻家长,声音随着心情上下飘忽不定,“不是已经毕业了吗”
元和知道班主任误会了些什么,但元璟的确也是他奔赴清华的缘由之一。说来话长,不必解释,因此元和简单概括道“嗯,他今年打算攻读硕士。”
“院校报哪里”林临的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元和微笑着“清华。”反正说的也是事实。
林临心神恍惚,最后看着一脸期待的元和憋出一句“有上进心是好事,但你这个决定,还是太仓促了,这样吧,你让你家里能主事的家长来学校一趟,我跟你家长谈一谈。”
于是,好不容易肝完毕业设计的白礼蒙着被子在床上睡的昏天黑地时,被疯狂闪烁的电话铃声吵醒,然后出现在了临江一中的教师办公室外。
办公室里激烈的讨伐声不绝于耳,白礼把挽起的袖子放下又叠起,慢条斯理地磨蹭时间“这不好吧。”
“你要是有这个本事,能让学校同意我的请求,等你从办公室出来后,喊你一声爸爸,也不是不可以。”元和把一个沉甸甸的收纳箱摞到墙边,直起身来似笑非笑地看着白礼。
仰赖于教导主任的大嗓门,白礼站在门外听了一耳朵,对元和闹出的幺蛾子也多多少少了解了些。
他连忙摆手,敬谢不敏“给你当爹,就得给老师当孙子。我现在进去,妥妥的挨骂劝告口水战一条龙。”白礼说着说着就眯起眼睛,挡着正午时分明烈的日光,“我说,你也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吃亏啊”
“你以为爹是好当的”元和擦擦额头上的汗,不屑地说。
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白礼看着就有些手痒,起伏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在白礼即将踏出第一步时,一个念头阻挡了他幸亏这不是自家亲生的孩子。
“不过,你钢琴也弹得挺好的,为什么会想去学画画”
一个个的,都不识金钱疾苦。
“您说呢”元和斜睨他一眼,整了整身上的校服,嘴角挑起,“这不是为了子承父业吗”
被迫当爹的白礼“”
“你在你们老师面前也这么能说会道”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元和把白礼拉到墙边,轻叩两下房门,孤身一人进了教务主任的个人办公室,主动接收教务主任说教劝告一条龙的口水战服务。
元和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脑袋里还有空思索嗬,这嗓门,这言语组织能力,只当实验班的辅导员果然是大材小用,怪不得能者多劳的付老师还兼任着高三年段的教务主任,叫“付勤”的人果然总有操不完的心
十几分钟后,借着教务主任停下来喝口水歇气的功夫,元和的直属老大开口了。
“元和,你的家长呢来了吗”
“在外面。”
一直在门外偷偷摸摸听墙角的白礼一边在心中哀叹,一边利索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借着屏幕的反光快速地瞥了一眼自己的面容,顺手把媒体音量调小,加快脚步朝办公室走去。
然后,他半路遇上了过河拆桥的元和。
“你干什么去”元和拦住白礼。
这个方向并不是不能直通下楼的路,但是要绕好大一圈,白礼的方向几乎与省时省力的正确路径背道而驰。
“给你们老师当孙子去。”白礼玩笑道。
元和愣了一下“不用,我能解决。”
他走到墙边,一鼓作气搬起摞在一起的两个收纳箱返回办公室。
“谢谢。”
白礼的耳边刮过一阵风,又有一句话落在风和日光下。
“这是什么”林临看了看眼前的两个收纳箱,又抬起头来朝红棕色的门框望了望,不解地问,“你的家长呢怎么不请ta进来”
进门后,元和就左右瞧了瞧,从靠墙处立着的书架上取下一张落灰的报纸,随手铺在空荡荡的茶几面上,然后把两个收纳箱放在报纸上。
听到班主任的问话后,他一边有条不紊地继续自己的动作,一边回话。
“我的家长没来。我是单亲家庭,母亲已经逝世。”
元和掰开收纳箱上的暗扣,拿出一个又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文件夹放在玻璃面的茶几上。
逼仄的办公室里一片静默,付勤手中喝完的水杯迟迟未搁到桌上,空气中漂浮着元和平静的声音。
“过去十年的高考真题,包括教育改革后的全国一卷二卷三卷和各特殊地区的高考卷,以及改革前全国各省市的高考卷,我全部都做过。”在付勤和林临的虎视眈眈下,元和在茶几上堆起了一座由十年高考真题摞起的小山。
“第一遍的试错率很高,关于错题,我又在后续的半年内做了第二遍,在分析和归纳后重溯知识点,高二分班理科,我把理科真题写了第三遍。到今天,我可以以我做过的题目,以一遍又一遍淬炼出的正确率,以贴近于0的容错率,以平时的考试成绩,为我自己的学习做保证。”
“我不是心血来潮,也不是没把自己的未来放在心上。”元和把两个收纳箱都倒了个干净,动作利落,态度郑重。
“在高考常规的文化课复习上,我已经付出了所有我可以达到的努力。”元和的视线掠过面前用几百个日夜积淀的心血,他直起腰,坦然又固执地直视着面前的班主任,“我没有在开玩笑,我是真的想去学画画,上清华。”
在这些巨大的文件夹中,还放着一本格格不入的笔记本。
十六开大小的笔记本厚厚一叠,十分可观,饶是如此,和那些动辄数十厘米高的文件夹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
元和把那本扉页上写着“高考真题成绩趋势分析”的笔记本往班主任面前递去“我的家长不在身边,这是我为自己负的责任。”
林临接过笔记本,翻了两页,之后,惊疑不定的目光一直在元和平静的面容和不复崭新的本子和字迹上不停地穿梭,就像吃饭一定要配菜一样,如此执着。
付勤紧紧地盯着元和,过了几秒,目光又落在把半个茶几都占得满满当当的文件夹上,鼻孔里冒着热气,嘴唇张着,然后伸出舌头舔了两下唇角,直把没水的水杯往嘴上怼。
“老师,您是我的班主任,您了解我的成绩,也为我的学习费心。我希望,在您知晓我为高考负荷的复习,评估我现有的实力后,可以相信我。”元和的眼里闪烁着细碎的期待的光。
林临的决心动摇了。
“学校的月考,期中考,期末考,阶段考,联考,只要是大考,我都回校参加,保证成绩不跳出年段前十。”元和觑着班主任迟疑的脸色,果断再接再厉,又添了一把火,“只要一落下学业成绩,我立刻停止休学,回校上课。行吗”
林临可耻地心动了。
“那”
那就这么说定了元和暗喜,胸膛里就像揣了一只兔子一样地蹦蹦跳跳,开心之情溢于言表。
“那也包括语文成绩你保证算上语文之后的总分不掉出年段前十”
嘣
兔子跳的太高,冒出头来被眼尖的猎人一枪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