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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物是人非(倒v开始)
    曾经在分别的六年里, 旧年往事温暖如那夜燃起的火堆,还有烤兔子的香味入梦来, 而今他们并肩站在新都高耸的角楼上,再忆时却已如瑟瑟秋风般清寒,凉意彻骨。

    谢如琢短促地嗤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一件荒唐又可笑的事,沈辞问他还记不记得初见时说的第一句话,他不想直白地告诉沈辞, 他早就不记得了。

    他不记得自己原来曾是那样一个人,陌生到他自己都心惊。

    角楼上的风更大了,谢如琢伸出冻青的手,指向远方虚空,问道“沈将军,你看到了什么”

    沈辞望过去, 乐州和他记忆里一样, 秋日的天空高阔沉阴, 飞鸟早已南迁,只有浅灰色的云缓慢移动,城中街坊鳞次栉比, 车如流水马如龙, 他回道“陛下的山河,天地,行人, 街巷。”

    风吹乱了谢如琢半束的黑发, 他摇头,瘦白的手指轻抚刷了新漆的栏杆,道“可是朕看到的是, 河山残破,故都不见,无人共忧。”

    沈辞阖目轻叹,嗓子有些许发涩“这些不只是陛下一个人的责任”

    “你错了,这就是朕一个人的责任。”谢如琢淡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沈将军应当也看过史书,一州一县之安危系于地方长官一身,富庶安乐,史书赞颂他们爱民如子,民不聊生,史书骂他们昏庸无能。这一州一县就是他们的责任,史官写的只有他们,后世想看的也只有他们。一国之兴亡就系于君主一身,不管有多少天灾人祸的借口,史官写的,后世看的,依然是这位君主所拥有的功过得失。这一国就是君主一个人的责任。从朕被推上龙椅的那一刻开始,朕这辈子就和大虞的兴衰荣辱捆在了一起,死后也要跟着朕一同入土。”

    “四分五裂,根基已损,权奸混杂,君如傀儡,朕接下的就是这样一个江山。朕可以在乐州苟延残喘,反正都城都没了,这皇帝当得也是自欺欺人。”谢如琢嗓音在轻颤,“但迁都是在朕登基后迁的,朕不想百年后史书上在虞这个国号前加一个北字,写到朕时称之为后主,永远地把这个耻辱刻在朕的名字上。朕不想活着时受人欺负,死了也尝尽屈辱,身前身后都这么不堪”

    沈辞察觉到不对,侧头看去,谢如琢果然已眼眶湿润,眼泪强行憋在里头欲坠不坠,沈辞想握住他发颤的手,抬起一半又握成拳放回去,喉头一滚,轻声道“陛下,不要再说了”

    “你想念当年的六皇子了,再看看现在的我,是不是觉得很失望”谢如琢朝沈辞逼近一步,眼里泪珠越聚越多,口中却低声笑着,不知到底是哭还是笑地看着沈辞,“你等了六年,就等来这样一个我,面目全非,是不是让你很恶心”

    数种情绪同时激荡着心口,闷得沈辞呼吸都沉重起来,他心中不能否认对六皇子的想念,但听到谢如琢竟然这样质问他又腾起一腔怒火,也不顾什么君臣尊卑了,语气不自觉加重几分“陛下就是这样想我的吗若真如此,我现在又何必要站在这里”

    谢如琢知道沈辞从小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对这突然的反问并不惊讶,他反而觉得很累。

    前世他们也经常这样莫名其妙地争吵,谁也不愿让步,最后那次也是如此,他哭着抱住沈辞的时候,语无伦次地轻声央求沈辞不要走,可沈辞还是走了,再也没回来。

    他其实是害怕沈辞提起六皇子的,尤其是像今天这种时候

    刚发生过一些事,一些六皇子一定不会去做的事。

    不想听到却又一点不惊讶,沈辞还是提了。

    他明白的,前世今世,沈辞都无数次回忆着那个天真纯粹的六皇子。

    “沈辞,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谢如琢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地夺眶而出,一滴一滴顺着面颊淌落,“像你一样五年十年甚至一辈子都不会变我就是变了”他面向沈辞一步步后退,“六殿下死了,江南谁也去不了了”

    他转过头逃跑似的沿着石阶消失在沈辞的视线里,沈辞喊了他一声,他没有应,也没有回头。

    站在角楼上的沈辞懊恼地撑着栏杆,他意识到自己第一句话就说错了,这一世的谢如琢也还是内心敏感脆弱得一扎就破,前世吵了那么多次,怎么就是没长记性

    两人的说话声没有压着,何小满大半都听到了,这样子今日是不用学骑射了,他差人送沈辞先回去,自己赶忙绕过角楼去找谢如琢。

    长长的宫墙边,谢如琢孤身一人靠在那里,脸上未干的泪痕犹在,看见何小满走过来,无声地把头搭在他肩上,哑声道“伴伴,我也不喜欢现在的自己,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

    何小满揽住他,拍拍他的背“陛下,没事了,回去吧。”

    “从前也没有人喜欢我的,只有他喜欢我。”谢如琢脸上又滑过一滴清泪,“现在他也不喜欢我了”

    他的害怕源于他自己,提及往事,自惭形秽。

    他也想念六殿下,也想去江南啊

    朝臣们听闻谢如琢想学骑射又不学了,本打算好心过问,但看谢如琢终日心情郁结,冷着脸对谁都爱答不理,大家又识趣闭嘴,甚至疑心城中不会是又有了什么新的流言。

    在这节骨眼上,偏生还有人敢来触他的霉头。

    谢如琢平日所需探听的消息,朝廷内部归东厂,朝廷以外则归锦衣卫,绥坊各地都有锦衣卫设的卫所,探听的内容五花八门,上及往来军情,下及民生物价,凡是谢如琢所需皆要包含。

    近来锦衣卫最为关注的一个人便是裴元恺。

    “裴元恺称北狄近日频繁扰边,秋冬时节,年年如此,但今年陛下在乐州,离沧州不过三百多里,新都兵力空虚,为稳妥起见,调了一万兵马驻于安怀,戍卫京师。”卫央仿佛没看见谢如琢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安稳如山地禀道,“历来北疆四位总兵在附近调兵就无需经过朝廷许可,裴元恺的一万兵马入驻安怀后暂无动作,他也当真在沧州领兵与北狄周旋。”

    当初裴元恺在乐州迎完新帝后便撤兵回沧州,大家无不讶异,现在再看,裴元恺显然是觉得横兵新都太过堂而皇之,安怀在乐州一百里内,是乐州北边的咽喉之地,戍卫京师的理由无法反驳,如此便可扼住京城的咽喉。

    谢如琢虽然沉着脸,但还算平静,裴元恺驻守沧州二十年,与北狄早已是死对头,故而谢如琢从不担心裴元恺会通敌叛国。

    他也清楚裴元恺并不想谋权篡位,比起当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帝,裴元恺更想当的是北疆的王,雄霸一方,朝廷也不敢管,做有权有势的土财主。

    “之前孙秉德筹划往沧州塞朝廷的人时朕就没打算掺和,最后裴元恺果然理都没理孙秉德,把人全丢卫所军里去了。”谢如琢叹道,“裴元恺岂是这么容易就能拿捏住的人”

    何小满不在,卫央不好让陛下自说自话,只能被迫搭腔“那陛下打算怎么做”

    朝廷现在还是一穷二白,裴元恺的一万兵马已入驻了安怀,想赶是赶不走了,且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没法动裴元恺分毫,但谢如琢脸上是八风不动的淡然“裴元恺在北疆乃至绥坊的势力都已根深蒂固,想从内瓦解太难。所以我们只能从外攻破,最简单的就是培植一个能与他抗衡的人。”

    卫央皱眉道“陛下是指宋总兵”

    谢如琢摇头道“宋家在北疆的根基不如裴家,论声望和军队的实力,也没法和裴家比。而且不得不承认,裴元恺确实是百年都难一遇的将帅之才,当今天下也只有许自慎敢与他一战。宋青阁远不是裴元恺的对手。”他若有所思,指尖轻点桌案,“何况北疆局势复杂,四位总兵与朝廷的关系也很微妙,扶持一方对抗裴元恺,事后恐怕不好收场。所以这个人不会是宋青阁,也不会是吴显荣或齐峻茂,我们要培植一个完完全全属于我们的人。”

    再继续说下去就要提及这个人是谁,谢如琢刚有所见好的脸色又垮了,心烦意乱地把桌上看了一半的奏本扔到一边去。

    卫央和宋青阁打小相熟,听到谢如琢说四位总兵与朝廷关系微妙,也不敢再说话,自觉避嫌。

    “对了,宋青阁上次入京,去见青来了吗”谢如琢没了再聊正事的兴致,随口问道。

    卫央却以为谢如琢话中有话,正色道“回陛下,宋总兵上回入京只入宫见了陛下,没有见其他人,臣可以去把锦衣卫的录档拿来给陛下过目。”

    谢如琢摆摆手道“没什么事,朕随便问问。宋将军也是过于小心了,他和青来多年未见,下回再来你让宋将军去见就是了,朕倒不至于疑神疑鬼到这种地步。”

    卫央暗松一口气“是,谢陛下。”

    卫央又禀了一些事,谢如琢便闷闷不乐地让他退下了。方才提到宋青来这祖宗,他顿时就和陛下一样心烦,当即出了宫直奔北镇抚司。

    这会巳时已过,天光大亮,各府衙和街坊市井一样早就忙碌开来,北镇抚司门口,百户冯介舟带着几个手下在那儿来回踱步,不停左右张望,急得想要撞墙。

    北镇抚司向来门可罗雀,除了他们自己人,没人会闲着没事从这地方路过,因此,冯介舟远远看见一个人影时眼泪都要掉下来。

    人还没到,变调的小曲就飘了过来,听调子就很有几分淫词艳曲的味道,再看来人走路姿势吊儿郎当,更是确信了这曲子绝不正经。

    哼曲儿的人嘴里叼着根草茎,边瞎哼哼,草茎边上下晃动,到了近前,懒洋洋打个哈欠,含糊不清地冲门口几人嘀咕“我去补个觉。”

    冯介舟一把拽住抬腿就要往里走的人,说出去谁敢相信,这时辰有人进任职的府衙,不是外出公干回来,而是刚起床赶来点卯,更没人敢相信,这人还几乎天天如此。

    但若把宋青来这名字说出去,所有人又都会相信了,这就是一位混账而不着调的祖宗。

    冯介舟如临大敌“老大紧急军情卫大人来了我们跟他说你查案去了”

    “好嘞,明白。”宋青来立马收脚,转身就走,“我先走一步,他走了再来叫我。”

    可惜一步还没迈出去,宋青来就被冯介舟再次拽住,还在他胳膊上狠狠一掐。

    以他多年经验,这是一种暗号敌军已到达战场。

    果不其然,卫央凉飕飕的声音下一瞬就在身后响起“查案查完了”

    宋青来飞快啐掉口中草茎,摆好表情,转头笑吟吟走向卫央“小舅怎么来了不会是专程来看我的吧”

    卫家俩姐弟差了十多岁,故而卫央虽是舅舅,但只比宋青来大了五岁,说是甥舅,其实兄弟更为恰当。

    眼见卫央盯着自己出门匆忙乱束一气的鸾带瞧,宋青来利索地拾掇整齐,讨好冲他笑笑。

    卫央黑着脸,冷声道“说过多少次了,在锦衣卫里别跟我攀亲戚。”

    最好到哪儿都别跟他攀亲戚,头痛,且折寿。

    宋青来从善如流低头认错“是,大人恕罪,卑职下次不敢了。”

    卫央太清楚这祖宗的德性,早知道查案都是屁话,气道“你自己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宋青来,你别以为我不敢打你,信不信我今天就打断你的腿”

    宋青来见势不妙,赶忙扑通往地上一跪“卑职知错,大人饶命。”

    门里一堆人想看戏又不太敢,个个驻足,演绎状似无意惊鸿一瞥,纵使卫央心里知道宋青来是睡到这时辰才来,但他哪敢打这祖宗。宋老爷子已去,可宋青来的母亲还在,要是被他姐知道他打了宋青来,他姐得闹到京城来。

    卫央头更痛了“起来起来。”

    宋青来早已熟练掌握了一套先认错再找借口开脱的绝佳计策,站起身时神色已是无比诚恳“其实卑职前面去东厂了,卑职手底下的人最近出了些事。”

    听到宋青来这般开脱,卫央也只能顺势默信,加之他今日来走这一趟确实就是为了这事,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真闲得慌你去招惹东厂做什么还偏偏招惹何小满”

    “大人,您这就太冤枉卑职了。”宋青来一脸受伤,“是,卑职管教不严,底下人胡言乱语,调戏谁不好,偏要调戏督主,但卑职当真从没想过招惹东厂,天地可鉴啊”

    卫央揉揉眉心道“行了行了。反正人已经被东厂带走了,我是不会出面帮你解决的,被陛下知道了对你我都不好,你自己看着办吧。”

    宋青来眼角微向上挑,一笑便该是个十足的浪荡子,但他一张脸天生长得显小,二十四了看着也还只有十七八,倒是不觉轻佻,再添了那笑唇,反而是讨人喜欢的长相,至少在卫央印象里,宋青来打小顽劣,却很讨婆婆婶婶们的喜欢。

    此时他挑眉笑着,少年气张扬却清爽,说道“大人放心,这事卑职已经想好办法了。”

    卫央事忙,见宋青来胸有成竹便懒得再管,这祖宗虽烦人,但在大事上是有分寸的,不然这么多年下来,他不管怎么样也要把人丢回宛阳去。

    等卫央走了,冯介舟一脸怀疑地问道“老大,你真有办法我们去了几次东厂了,督主可都没理我们啊,你真能把曾安捞出来”

    宋青来没进北镇抚司的大门,搭着冯介舟的肩往外走“我还能骗你我们现在就去捞人。”

    冯介舟茫然道“我们去哪”

    “你傻啊,督主不见我们,我们就去见他嘛。”宋青来嘻嘻笑道,“我已经打听好了,他近来常出城替陛下物色皇庄,昨日出的城,今早要回来,现在这时辰我们抄个近道去宣平街堵他正好。”

    国库开支需经户部之手,皇帝想用银子得走内库,但内库要供宫里一大帮人的花销用度也着实吃紧,更何况是近年来这国库空虚的光景,故而皇帝为了能有些私钱,多会在京城内外收买庄田土地,自行管业,所得籽粒银皆进自己口袋,这些庄子也就称之为“皇庄”。

    谢如琢登基至今从未铺张,要置皇庄还是事先请示过内阁的,言明绝非为了自己拿银子享乐,皇庄只要两三个就好,不会出现先帝时侵占百姓良田的情况,籽粒银也会先填补国库空虚,内阁听罢也就应了。

    至于打听何小满的行踪,宋青来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朝中想巴结这位大珰的大有人在,别说行踪了,何小满所有喜好都能打听个完全。

    冯介舟仍觉此事不靠谱,愁眉苦脸道“直接堵人啊不好吧老大,你别没把曾安捞出来,自己也搭进去了。”

    宋青来示意身后几个下属不用跟,他们二人前去就好,“啧”一声道“他敢动我吗我哥谁啊,我舅谁啊,他再得陛下信任也不敢这么乱来。”他饶有深意地笑道,“再说,我跟督主还是旧相识,仔细算起来,他还欠我一个人情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主c这一世不会虐的,很快就会和好的啦

    新角色出场了下一章是副c剧情只想看主c的可以跳过,但副c真的也很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