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一大军出征, 等大军到了衡川,谢如琢就开始日日等沈辞的信, 一直等到了六月三十,军报看了一封又一封,私信却一封也没瞧见,他还总是不死心地在军报里翻找,隔三差五就要传运送军报的人来问话,确认路上没有丢了或落下什么其他的东西。
到了七月上, 沈辞这个名字除了出现在军报上,依然杳无音信,谢如琢终于相信了一个事实沈辞根本没有给他写信。
出征前答应得比谁都爽快,煞有介事似的,敢情是随口瞎应,把他的叮嘱当了耳旁风, 人一走就忘了他, 天高皇帝远, 欺负他管不着是吧
谢如琢每日生着闷气,又正值夏日,本就不大好的胃口更是一落千丈, 面庞瞧着又瘦了许多, 但生气归生气,他照样日日问一遍今天有没有衡川来的军报,何小满看他这副模样, 有点心疼又有点好笑。
“陛下也看了军报了, 衡川这一战打得辛苦,沈将军定然军务繁忙,又疲累难当, 确实没有时间和心思写信。”何小满温声宽慰道,“陛下若是担心沈将军,不如主动写封信给他,说不定沈将军看了之后就会想着给陛下也写一封了。”
谢如琢眼睛一亮,显然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嘴上却哼道“我才不要呢,明明是我让他写信,怎么就变成我写了再说,我是君,他是臣,他给我写信不是应该的吗”
何小满心道不应该,没有哪个臣子被逼着给皇帝写私信的。
“陛下说得是。”何小满笑着点头,“所以陛下不如写封信骂沈将军几句,他下回肯定不敢忘了。”
谢如琢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拿起了笔,蘸好了墨,从一叠奏本底下抽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好生压在下面的洒金信纸,脸上眉飞色舞,嘴上不饶人“嗯,对,他不把我的话当回事,自己答应了我还不做到,这是违抗君命我写信骂他是告诫他,以后要听话。”
笔落时珍之重之,纸上的字也看着与骂人无关,何小满笑笑没说话,怕谢如琢害臊,取了他看完的奏本先行告退离去。
谢如琢当天就把信寄了出去,夹在所谓亲自询问主将一个多月来粮草辎重消耗的密函里,假意表现为他是因为要过问战事具体情况才顺便写了封信给沈将军,才不是专门写的这封信。
信寄出去没几天,衡川最新的军报又到了,而谢如琢打开军报后,看到了一封写着“陛下亲启”的书信,看时间应当是在他写信前就已寄出,两封信或许还在路上擦肩而过。
字迹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他去火漆时手在轻颤,原来最深切的期待是在等到回响时会让呼吸都紊乱。
展开两张素色的信笺,只看了第一个字他就已抑不住这一个多月来所有的思念之情,薄薄的纸张在他手中轻轻抖着,沈辞的字依然不怎么好看,大概写得还有些匆忙,更显潦草,可每个字都仿佛是有生命,流动着沈辞的温柔,还有沈辞的心意。
陛下尊鉴
一别月余,殊深驰系,不知陛下可安
臣曾答应陛下每月写信回京,如今自愧遗忘,臣已知错,回京后任凭陛下责罚,陛下莫要为此事着恼,臣会心疼。
战事推进平稳,我军虽有伤亡,但未曾大败,祁州已下,大军正赶赴谷州,过了谷州,离凤羽山便不远矣。陛下无需过多担忧,今年年底前凤羽山以东必重为大虞疆土,陛下所要之地,臣必为陛下取来。
还有一事要向陛下请罪,出京前陛下不许臣受伤,臣没有做到,祁州一战中,右肩一箭伤,右臂和腰腹各一刀伤,但写此信时,俱已愈合,勿为臣忧虑。臣再次知错,陛下莫气。
五日前行军途中过雾山,遇敌军夜袭,臣与岳将军兵分两路,因不熟雾山地形,雨后山石坍塌,堵塞旧路,一度迷于山间。
夜间清朗,北辰高悬,臣似有所感,一路跟随北辰所指,果真寻到出山之路。北辰又名紫微帝星,臣某一瞬于心中想,或许那是陛下为臣明路,照臣而还。是以近日入夜,臣常抬头遥望北辰,但愿帝星可将臣之思念告知陛下。
酷暑已至,陛下可食消暑之物,但勿要贪凉多食冰寒汤水,夜间也要盖好薄毯,勿要着凉。
臣自知所书之字不堪入目,闲暇时在习字,然,所阅名家字帖在臣心里都不及陛下所书三分,臣请陛下赐一回信,允臣日日临摹,时时观瞻。
临书仓促,不尽欲言,臣会早日归京,勿念。
再问陛下圣安。
辞〗
“啪嗒”
一滴眼泪打湿了信纸一角,谢如琢这才猛然回神,赶紧擦了把眼泪,又懊恼地蹭了蹭被打湿的地方,最后指腹小心翼翼地抚着落款那个“辞”字,将那封信按在心口,像是要把那个名字一笔一划永远刻入了心间。
看前面他还嘴角带着笑,心里想着这人还知道忘记写信,还知道自己错了,可看到沈辞轻描淡写在信中写下自己受了伤,他只觉整颗心都被人攥得生疼,不由自主地双眼模糊。
沈辞三言两语就写完了自己受伤的事,可谢如琢如何会不知他,多重的伤到了他嘴里都是小伤,战场那般凶险,岂能是随便就能痊愈的小伤,而且说不定他还少说了几处伤。
谢如琢恨不得立刻飞到那人面前去亲眼看看那些伤口到底有没有愈合,他视若生命的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受了伤,他却无能为力,那样的感觉有如毒草滋长,啃噬着他的每一寸脏腑。
又看到沈辞说夜间在山间迷路,他更是心上疼得发颤,不敢去想当时发生了什么。
“北辰又名紫微帝星,臣某一瞬于心中想,或许那是陛下为臣明路,照臣而还。”
读到这句话,谢如琢的泪水就已落了下来,明明那是冷冰冰的墨迹,他却仿佛能听见沈辞在他耳边温柔地说下这句话,也许眼里还带着柔和的笑意,用粗糙的指腹小心地抚他的眉眼。
一句寻常的话,却有如他听过最美的情话。
他下意识就想冲出门去看看天上的北辰,起身时才反应过来此时还是白日,天上只有热辣的太阳,没有北辰。
那个下午,谢如琢什么事都不想干,军报看一眼就丢在了一边,只是捏着那封信反复地看,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还不停想着,自己寄出去那封信字是不是写得还不够好看,恐怕比不上名家字帖,自己写得是不是太短了些,还有很多话没说,沈辞能看出他也有同样的缱绻思念吗
如此魔怔到了夜间,谢如琢再也忍不住,冲到御花园里仰头望着天,看到了北辰所在,又跑到飞龙阁楼顶,离北辰更近的地方,仰着脖子一眨不眨望着那颗最亮的星子。
一想到沈辞此时兴许也在某个地方与他一样望着北辰,心中柔软处又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般,眼眶不自禁发红,呆呆地想着,北辰有没有将他的思念也告诉沈辞
到了子时谢如琢还毫无困意,举着那封信在灯下翻来覆去地瞧,好几个内臣来劝他就寝都不理会。
何小满今夜在宫中,听闻谢如琢就是不睡觉,无奈赶来无情地熄灭烛火,让谢如琢不得不上床睡觉去。
“陛下明天再看。奴婢帮陛下放进信封里,再压在镇尺下面,不会皱也不会脏,信更不会自己跑走。”何小满试图从他手里抽出那封信,“陛下听话,快些睡吧。”
谢如琢小心地将信纸塞入玉枕底下,道“不要,朕要放在身边。”看何小满累了一天还要跑来哄他睡觉,乖顺道,“伴伴去睡吧,朕这就睡了。”
说罢他看何小满一脸不相信,飞快躺到了床上,盖好毯子,闭上眼道“你看,朕真的睡了,没骗你。”
何小满也是拿谢如琢没办法了,在床边又站了会,听见谢如琢呼吸变得绵长,帮他掖了下毯子,关上寝宫的门离去了。
门一关上,谢如琢就霎时睁眼,探手从玉枕下取出那封信,借着窗外廊下宫灯的点点微光,手指描摹过每一个字,将早已倒背如流的信看了又看,直到眼皮再也撑不住自己合上时,那封信还在他手中稳稳捏着,贴在胸口的位置一动未动。
半个多月前沈辞发现自己六月忘记写信,七月也还没写时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然而他摊着信纸写了好几天,写废了一沓信纸,也没写出一封信来。
不是觉得写得不够动情,就是觉得写得太过肉麻,如此折腾了十几天,眼见就要七月末了,沈辞硬着头皮写了一封自己读着还能过得去的信,本打算将六月的那封也补上,但他实在是写不出来了,写这一封就要了他半条命,还是留半条命继续打仗吧。
出征前谢如琢就定下了军报不走寻常公文的传送之路,另开了一条更为秘密和安全的路,经手之人都是绝对可靠的,沈辞跟岳亭川说这是他写给陛下的信,想夹在军报里,岳亭川也没多问,以为是和上次一样,他和谢如琢又有什么不方便告诉别人的锦囊妙计要相互告知。
殊不知那是一封和公务半点没关系的私信。
信寄出去后,沈辞每日都会问岳亭川一句“今日有没有陛下送来的密函”
岳亭川已经烦不胜烦,也开始日日祷告陛下快点来封密函,不然不仅某人要疯癫,他也快被逼问得吐血三升了。
所幸没等多久,岳亭川收到了京中谢如琢送来过问战事的密函,里面还夹着另一封“沈将军亲启”的信。
沈辞懒得管密函里问了什么,抢过那封给他的信就溜了。
岳亭川在他身后喊道“你跑什么什么东西还这么私密”
“是陛下给我的私信。”沈辞轻快的语声传来,“私信懂不懂就是外人不能看的信。”
岳亭川“”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我睡了,我装的。
小沈炫耀之情溢于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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