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谢如琢收到了赵柯的密信, 赵柯谨记事无巨细都要上报的嘱咐,次次来信几乎是要写出一份沈辞每日踪迹复刻, 和谁说了什么话都会写下来,尤以裴元恺和裴云青为甚,什么时候见了面,说了几句话,什么时候离开,原原本本告诉了谢如琢。
至于沈辞出去打了次仗重伤回来的事更是不能被赵柯放过, 伤了几处,严重程度如何都详细地告知,其语言之生动真切看得谢如琢都觉得感同身受。
看到说左肩是一道贯穿伤,谢如琢心急如焚,恨不得把整个太医院都派去沧州,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日日等着新的来信, 问了太医院的院使和院判, 得知这种程度的伤口很容易留下病根,以后说不定整条胳膊都会行动不便,受伤的地方还会反复疼痛, 折磨不已, 谢如琢更是焦急,十分后悔让沈辞去沧州,半夜越想越难受, 还抱着何小满哭了一场, 人自然是一下就憔悴了下去,上朝的时候连内阁都被吓到了。
所幸没过几天,沈辞自己寄了封信来, 态度良好地认了错,告诉他并无大碍,裴元恺的药不要太好,他每天至少要用掉五瓶,不信好不了。
谢如琢看得哭笑不得,但心里却稍稍放心了些,等赵柯再寄信来时,说沈辞的伤已经愈合,军医说不会留下什么病症,如今已行动无碍,准备重新回战场上去,还说了裴家反复找沈辞要认回他的事,但沈辞把裴元恺和裴云青分别怼了一通,现在两人都消停了,看到沈辞还不敢再说话。
这事谢如琢和沈辞其实早就有数,临行前就意有所指地提起,只因前世裴家也这么干过,只不过沈辞照样没理会还怼回去也就是了,这算是裴家不得不走的一步棋,无论前世今世都不可避免。
看赵柯写的信里所言,沈辞被裴家气得不轻,谢如琢撇撇嘴也十分气闷,此举就像他父皇谢塘活过来对他说从前是自己错了一样,他不会觉得感动,只会觉得恶心。
小时候或许他曾真心想过父皇可以多记起他一点,但年复一年被冷落遗忘,又在冷宫过了不想回忆的五年,他对父亲已经没有了任何感情,甚至他还曾想过,若不是生在帝王家,他对整个谢家都不会有什么感情的,谢家没有给他留下过任何属于家的记忆,他凭什么还要为这个家卖命
可是这是帝王家,由不得他任性,也必须要习惯亲情的淡漠与无情。
而在沈辞这里,他比沈辞更生气的点是,裴家其实把沈辞当一个工具,觉得沈辞有用才想着把沈辞认回来,要是没有用,他敢保证裴家照样不会拿正眼看沈辞。
他永远忘不了十一岁遇到沈辞时,沈辞被裴云丰用马拖行了一路,那群世家公子张口杂种闭口下贱,这只是他看到的,在他看不到的时候,沈辞那些年一定受过更多的侮辱与欺凌。
桌案上又摆满了沈辞送他的小石头,他每块都戳了戳,心道他的沈将军这么好,是裴家人眼瞎,就后悔去吧,他能让沈将军当皇后,裴家能吗
谢如琢在心情沉郁了一段时间后,又沉浸在了一种无端完胜对手的喜悦之中,何小满无奈地摇摇头,把近日查到的和华扬舲有关的内容给谢如琢看,道“锦衣卫那边的卫大人也给奴婢看过了,都整理在一起了。”
沈辞走后过了三天,宋青阁就离京回了宛阳,谢如琢答应了他的请求,却也因此愈发焦躁不安。
“嗯,伴伴辛苦了。”谢如琢认真看过了几张纸上写的内容,皱起眉来,“所以说查到现在收获并不大”
何小满叹了口气,道“确实是如此,我们派人跟了华扬舲快半个月,他每日的生活都很寻常,没什么特别之处,早起去刑部应卯,一天直到散值都在刑部,中午都不回家,有公务时去其他衙门公干,我们的人也都跟过去了,确认都是公务,再就是偶尔会去见见孙秉德,不过待得时间也不长,杜若倒是很久没去专门见过了,路上碰到会聊一会。散值后没有应酬就回家,有应酬去应酬,应酬完还是回家。空闲时间基本不会去逛街,只固定去几家店铺买笔墨纸砚和一些书,或者去裱画裱字,总之都是些文官们常做的事,去的铺子我们能查的也都查过了,朝中文官们也都常去,实在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
谢如琢不死心地把那些店铺又过目了一遍,还仔细算了华扬舲去每个店铺的次数和间隔时间,发现并没有什么规律可言,看起来完全就是需要去了也就去了,但他还是对比了在这之前东厂就已记录过的行踪,圈了三家铺子出来,道“后日华扬舲就要离京了,但我们还是得接着查,这三家再重点查一查,相比之下,华扬舲去的次数稍微多一些,而且这三个地方人流较大,什么人都可能有,有问题的可能更大。”
“这三家铺子的掌柜都是本地人,也都开了许多年了。”何小满解释道,“奴婢觉得不像是有问题的。”
“不能只看铺子本身,铺子总有进货的渠道,会接纳外来的东西,接触外来的人。”谢如琢指了指一家墨斋,“像这个,绥坊并不产墨,也不产砚,大部分都是外地运来的,可能还会有外地的商队过来亲自贩货,可疑的地方不是没有。”
这么一说好像确实如此,何小满点点头道“奴婢明白了。要这么查盯得就有点紧了,华扬舲离开京城也好,我们能挖得更深,不怕打草惊蛇,他在京城我们反而不敢有大动静。”
“也是。”谢如琢也跟着点头,“所以他离京还有点好处。文官出公差脚程都慢,去衡川路上也素来要小心,再在衡川整合完全境的事务,回京时大军可能正好要出征,时间来得及,慢慢查,注意留意每月商铺接洽的外来商队,可以的话再查一查外地来的货物,真有问题总有蛛丝马迹。”
何小满应下,有一事却想不明白,问道“陛下,奴婢有一事不明。如果华扬舲真的与大昭有勾连,大昭能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好处华扬舲手上明明什么都没有,大昭会做这种不划算的买卖吗”
“此话不然,要策反一个人最主要的还是要看这个人具不具备策反的条件。”谢如琢摇头道,“你看像孙秉德韩臻这样的,他们已经爬到了文官所能去的巅峰,而他们的心思最多也只是权臣的心思,没有更大的野心,因而即使他们手握重权却也不具备策反的条件。下面的官员自然有比他们有野心,看起来也更容易被利益诱惑,但大多数却又才干不足,谈不上有什么惊世之才。可是华扬舲不同,他有野心还有才干,是策反的绝佳人选,当初他上奏献策之事大昭不可能不知道,再加上他在那之前一直被孙秉德看重,他那个阶品的官员,当初能跟着北上的不多,大昭很容易就注意到他。”
这样一说,谢如琢又长叹一声,似乎不管怎么样,华扬舲也还是会不可避免地被大昭盯上,这就是一个才华无法被掩盖,又有极大野心的人,是可以被策反的绝佳人选。
世事总无常,有时却又有常,尤其是看遍了两世的人和事,谢如琢愈发觉得上天注定这四个字是有其意义之所在,这一世他和沈辞都自诩早已看破了天机,可很多事却依然无法全然改变轨迹,或者改变了其中之一,却仍会有其他的变故,生出其他的细枝末节,引导着这件事走向既定的结局。
况且人力总有不能及或是受制的时候,就算重活一世,也无法做到随心所欲,让复杂的人和事都由自己摆布,如同此时,谢如琢这一世最先想到的就是不让华扬舲接触权力的中心,不把兵部大权塞到他手上,甚至不让他接触兵部事务,前世的惨剧最令人心惊的就是华扬舲手握重权做得无声无息,权力使他行事方便,也因此能与大昭做更大的交易,出卖给大昭更多关于大虞的军政内情,让他们险些功亏一篑。
可是他还是无法避免华扬舲的才华被人看到,无法压迫华扬舲的野心,有些事可能最后还是会走向原定的轨迹。
谢如琢又叹了口气,深觉自己再叹下去要老十岁了,拍了拍脸,挤出丝笑容,问道“宋青来那边怎么样我看这上面没说他和华扬舲见过面。”
“是没再见过面。”何小满在谢如琢面前还是会止不住害臊,一说起宋青来就脸红,“奴婢也问过他了,说华扬舲没有找他的意思,后日要走了,应该是见不上了。”
谢如琢又道“宋青来知道我们查他,有没有和你生嫌隙”
何小满垂下眼道“那倒是没有。但涉及他兄长,他都十分谨慎,连我都不太信任,有些事不愿同我多说。”
“唉,那是因为他觉得你是我的人,而我和宋家也不可能毫无嫌隙,怕他自己祸从口出,害了宋家。当然也是怕你夹在中间难做,为你好。”谢如琢没想到换个话题还是要叹气,伸手自己去舒展了下眉头,冲何小满眨眨眼,“伴伴,你让他多信信你嘛,他这样藏着掖着更容易出问题。”思索一番后,他又煞有介事地传授经验,“你要是觉得他有什么瞒着你,就去跟他撒撒娇,他心一软就会告诉你,再不行就去床上说,浓情蜜意的,男人啊,都把持不住的,送个枕边风就什么都说了。”
何小满听前面还跟着点头,觉得确实如此,听到后面脸颊绯红,一点不想和谢如琢交谈如何套男人的话,手忙脚乱整理了几本桌上谢如琢看完的奏本,赶紧拿走告退了。
两日后,去往衡川的官员启程离京。
在华扬舲离开京城后的第二日,宋青来从刑部拿来的一份文书里看到了一张字条,显然是知道他会去亲自取这份文书,专程留给他的。
字条上是一句话“池州之战自宛阳南下可进梧州与闵州,梧州保守易进,闵州要涉水,但仍推闵州为上。许自慎当陈重兵于梧州,闵州松懈,可为突袭。国库开支严控,唯有首战大捷方能解宋家之急。为恐回京时大军已出征,先留字于京。”
末尾没有落款,但不妨碍宋青来看出这是华扬舲的字迹,且能和自己说这种事的也没有别人。
他有些奇怪华扬舲怎么离京前不来找自己当面说,但想了想,宋青阁离京后他就再也没去找过华扬舲,还答应何小满少跟华扬舲联系,因而公务上也有意避开,华扬舲这么精明的人肯定看出了什么,估计也是怕见面惹麻烦,才选择给他留字条。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过要不要告诉何小满,东厂一直在关注他和华扬舲的动向,这个字条放在封好的公文里,是华扬舲离京前批的,正好又是他来接手,应该还没有其他人知道。
但最后他还是把字条烧掉了,跟何小满说了之后这人又得大惊小怪,转头告诉谢如琢事情反而更复杂了,陛下要是知道兄长是为了银子才选择从闵州下手,而后借此与朝廷谈条件,说不定会生出什么事端来,宋家和皇帝的关系连宋青阁都要小心翼翼,他更是不敢节外生枝。
与去衡川的官员同时启程的还有一列商队,于是几天后,大昭户部尚书卢靳也拿到了一张没有落款的字条“若许去梧州,利用太子调出京营兵马,赴闵州。”
作者有话要说 小华你反思一下,怎么别人拿的是事业爱情剧本,而你拿的是谍战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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