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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嘴拙心灵
    东三娘没想到唐无祀竟有这个想法,还有这种本事。

    她闻言也是一愣。

    “复明”,这两字按照常理而言,对于一个正常的瞎子来说,应该是很有诱惑力的。

    但问题就在于此,她们算不得是正常的瞎子。

    东三娘不禁回想起了自己失明的那段记忆,虽然她一直骗自己早就忘了,而且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仿佛也真的忘记了。

    实际上,这种东西就像是埋在冬天埋在泥土里的杂草根,根本经不得春风一吹。稍施雨露,它们立马就会奋力挣扎着破土而出,重新长成繁茂青葱的草场。

    脑海里很快就冒出了许许多多的片段,这些记忆像是碎片一样,零落各处,纷杂繁乱。

    她是被家里人给买掉的,本来只是买给了青楼里的老鸨,没想到背后更有别的买主。

    苦涩的汤药,昏睡中缝合的双眼,醒来后剧痛的伤口,愈合后丑陋狰狞的疤痕。完整的记忆皆不复存在,留下的就只有一节节片段,痛苦而凄惨的哀嚎便是永恒的背景声音。

    所有的东西都泡在了血海里,什么都红通通的,眼前再没有第二种颜色。

    这就是东三娘最后对这个世界的印象。

    唐无祀立于她身侧,离得最近,片刻间就感受到了她的恐惧,发现她正颤巍巍地打着抖。动作幅度虽然很小,却显然是陷入可怕回忆而不自知的症状。

    “三娘”

    掌心送去一阵清凉内力,瞬间就将无法自拔的东三娘给激醒了。

    “怎么样没事吧。”唐无祀关心地问道。

    捂着心口的东三娘抬手轻轻拭去额前的蒙蒙微汗,无力地摇了摇头,柔声说道“我没事。”

    “没事就好。”她听到三娘回话,这才松了一大口气。

    “方才是不是我哪里说错话了”唐无祀踟躇着,吞吞吐吐地,却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东三娘这次却没有回答她。

    她毕竟还太年轻,对人心的体察还太浅薄。怎么也不会想到,“复明”这两个字,居然就是打开锁着尘封梦魇的魔盒之匙。

    这个道理,倒也不是那样难以琢磨。久处黑暗的人,早已习惯了信息来源缺少一项。当人看不见的时候,其他的感官就清晰灵敏了起来。

    他们可以去聆听,可以去触摸,可以去品尝,可以去交谈,有太多的方式能认识了解这个世界里。

    而这一切,在“视觉”存在的时候,都要通通往后排。因为人们总在追求最直接,最极致的感官刺激,那又有什么,能比“看”这一动作在以更短的时间,接受更多的信息呢

    这反而会给他们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尤其是这些后天被强行害得失明的姑娘们。在黑暗中,她们不会看到别人的脸色神情,不会被表象所迷惑,自然也就少了一项接收他人评价议论的“信号台”。

    这些女子好不容易接受了黑暗,早已经过了想要恢复如初的念头。如今陡然间有人又说要让她们重新看见,无疑是添上了不稳定的因素,恐增变数,怎能不叫人生忧

    但唐无祀哪里晓得这些

    她只当是众人觉得自己不够可靠,亦或是仍在害怕以后的生活。唐无祀一边觉得她们这般想无可厚非,有道理得很;一边觉得余生漫长,还是很有希望的,若是此时彻底放弃了,多么可惜啊。

    就算见不到四季美景,仍可尝各地美食,品醇酿,嗅到风里送来的正当时节的花香。

    唐无祀急得嘴巴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来来回回好几次,脑子转得头顶都快冒烟了,却还是一句合适的话都没有说出来。

    思来想去,这种事情,恐怕还是得依靠外面的二位来才好。

    “三娘,三娘。”她小声喊了两句,又扯了扯一直没什么动静旁边的衣袖,感到有所回应后说道“我先出去一会儿,马上就回来。”

    “要去哪儿”她声色慌乱,仿佛尚在梦中,惊慌失措。

    没想到东三娘听罢像是受了什么惊吓,还没回神就牢牢地拽住了唐无祀的手臂,怎么也不放开。

    “不去哪儿,不去哪儿三娘,我只是去和七童,香帅说两句话,就在门口。”她急忙回握住东三娘不停冒着冷汗的手,连声安慰道。

    虽仍有不愿,却也不好阻拦。东三娘缓缓地放开了唐无祀,说道“那你快些回来。”

    唐无祀自无不应之理,还未走到洞口,尚差步余,就见楚留香望着洞外。而花满楼已转过身来,落日余晖洒了半面,勾勒出柔和清俊的眉眼。

    他率先开了口,温声问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楚留香亦微微侧首,傍晚时分,一切都已变得昏沉沉得了。如流金般的阳光照在脸上,长睫下的暗影是那般的明显。

    不过他很快又偏回了头,也没有说话,继续向外远眺着,不知在瞧什么。

    “唉。”

    唐无祀垂头丧气地长叹一声,蔫巴巴地说道“我方才好像说错话了,而且连错在哪里都不知道。现在连三娘也不理我,我就更加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了。”

    “那你想怎么办好”花满楼顺着她的话,耐心地问道。

    像是突然精神起来的小兔子,眼睛在那一瞬被点亮了,她一下子直接就蹦跳着到了花满楼身边,扭扭捏捏地说道“我这嘴委实太拙,七童你啊不是,七哥您帮帮我吧好七哥,您劝劝她们,和咱们一块儿走吧。”

    “噗嗤。”这一声来得太突兀,发笑人的嗓音醇厚,是谁不言自明。

    唐无祀和花满楼齐齐地朝他看去,楚留香捏拳凑到嘴边,故作镇静地又咳了一声。

    “香帅,有何高见”她晓得那声笑铁定是笑自己,故意反问道。

    楚留香这才彻底转身面对着唐无祀,像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子,心中暗暗道“虽说阿祀倒没开口求我办过什么事,只有初见时想跟着自己这一件。不过她每每向自己耍赖,可谓是花样百出,怎么今日如此敷衍竟对东三娘和花公子用一样的说辞”

    但这样的疑问当然不能给她知道,便故意岔开了话由,说道“高见是没有,只不过这的确是件好事,也是应该做的事。我也愿意一试,和花公子一道去说和两句。”